回到学校,面对学生们,渐渐觉得不再那么心痛了。倒是下课之后,有学生把烟火视频在手机上放给我看,说是已经在学校网站上发布了,说她的男朋友是参与者,还得到了两千块的奖励,说她明白这是宏大的爱的宣言。我听了说不出的难受,但还是坚持和她聊了几句。

    小严已经习惯我近来的神思恍惚,听说我周末也开课,倒是激动不已,不停地发邮件告诉学生。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家教,不得不感慨这一轮投胎了个好人家,罗伯特的电邮一天来三份,说距今没收到我的羊水,我想想大概被洪进拿去了,尼玛!一时间火大电话了洪进,他听见我的声音吓倒,吭哧半天才承认他拿走了那支试管。瑞金医院的报告早就出来了,孩子一切安然,估计足四个月,没有发现唐氏综合症之类的先天缺陷,不过仍需要定期检查,我说明已经有了固定医生,不再麻烦了。

    我警告洪进,我的基因图谱需要保密,我保持控告他的权利。未曾想他倒是抛来一句:“思理,你让我们相信你是基因突变自体克隆?你的图谱我没什么兴趣,拿你的试管是治强交代的,我根本搞不清他要干嘛。你不愿意跟他说实话,他也是没办法。”

    我气结,最后只能放一句狠话,让他忙死算了:“好啊,洪教授,我可以提示你一下,去查我的碱基,你就有答案,我说什么不重要,相信仪器。查吧,我也不在乎!”

    按下结束键就设定了防骚扰程序,把这一干人等的电话统统设置成自动过滤不接。

    助理传来关于他的消息只有一个,删除了微博,隐身。洪教授声称在闭关修炼。网路风波是不会再起了。

    这样子过了元旦,又过了论文答辩会。期间晓东似乎也在找他,说很久没他的消息了,我安慰他几句,说是去美国落下很多工作,临近寒假要补,所以很忙。

    又是周末,真的快要放寒假了,我因为不想一个人在家里,所以仍在办公室,写宋代书画杂论第三卷。明中和洪进两人来找我。洪进第一次进我的办公室,左看右看,明中带了一大袋食品,什么海苔啦,话梅啦。我竭力让自己清醒,好从容应对。

    “我是请假时间太长,周末来补课,你们怎么回事?”明中在,我也没必要对洪进冷脸。

    洪进拿起我的杯子看看:“嗯,你是不可以喝茶了,喝点牛奶挺好的。”

    助理替他们沏了茶,然后看看我,我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严小燕收拾了东西带上门,洪进特意跟出去,看到她走远才关好门。把手机点开,给我看一张照片,仍旧是林治强的笔记,一样的便笺,内容是:在会议室等你。落款是那个结绳。

    我看得仔细,然后放下问洪进:“29号箱子里发现的?dna测试结果?”

    “不是,27号箱子,你和治强以及不知名女性的dna都在这张上面。我们大概翻了将近三十个箱子了,没有木板。还剩十几个,这两天能全部翻完。”

    我耸耸肩:“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两人赞同,但一齐沉默。

    明中看看洪进鼓起勇气:“你说吧。”

    我知道碱基检测结果没那么快,所以想必是关于他的消息,不动声色地看着洪进:“怎么了?”

    洪进拉了椅子靠近,轻声说:“治强天天在实验室里,家也不回。”

    “喔,在忙和田那个事吧,他挺在意的,倒也没浪费时间,毕竟又发现了点东西。”

    明中拉开洪进:“你一边去,你再不说我说了。”

    我转动手上的黑钻石戒指,应该记得收起来了,戴着麻烦。

    洪进熊他一眼,考虑了一下才开口:“思理,你去劝劝他回家吧。他一直在做dna检测。想找到孩子的父亲,怀疑一切人。我们都被测过了。”

    我叹口气:“哦你们有羊水,连基因图谱都能画,只是现在,我不合适去劝他。”

    明中换上笑脸:“思理,他还是爱你的,这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需要好好沟通的。”

    洪进在我面前来回晃动,我示意他坐下:“别这么晃,我看了头晕!”

    洪进苦笑:“思理,他只是还没准备好做父亲。”

    “哈!”我冷冷笑一下:“这个孩子是属于我的,他既然投胎给我,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用不着父亲。”

    明中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思理,别动气,对孩子不好。”

    我扭头对洪进说:“你可以找点事情让他转移注意力,和田那个事,有进展吗?”

    洪进眼睛一亮:“你有新思路?”

    我点点头,临时杜撰一个:“29号箱子的东西,为什么在29号箱子里面,可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们还没发现。29号里的白纸都需要重新鉴定。把这个箱子大卸八块地找。”

    洪进挠挠脑袋:“我他妈怎么没想到?我们是不是都忘了箱子本身的结构是不是特殊!”

    明中看一眼我的灰色羊绒毛衣和胸口的翡翠,叹口气:“思理,你让洪进去做基因图谱碱基测定,究竟什么意思?你知道的,这方面林治强才是专家。”

    “哦你们是为这个来的?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们,等你们发现什么再说也不迟。”

    洪进已经心生去意,想飞奔回实验室,把29号箱子彻底查一下。

    明中嘟起了嘴:“思理,你是一等一的才女,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能干的朋友啊,你告诉我吧!”

    洪进拍他一下:“我擦,发嗲啊!”

    我笑出了声:“明中,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你知识盲点。”

    这时洪进手机响,他接,然后放下。苦恼地对我说:“他知道我在你这儿,这就来。”

    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渴盼一见”和那个结绳,砰地关上,捧起茶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喔,倒是热闹。”

    洪进俯下身,仔细面对我的脸:“思理,你不要这么残忍,31亿对碱基,怎么可能几天就全部分析完?”

    我皱眉:“我有那么急吗?我一点不急啊!”

    明中也贴近我:“思理,你见到他会吓坏的。这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就睡三个钟头。”

    我终于站了起来:“你们在这里玩吧,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我累了,回家了。”我不想看到他。

    洪进看看我,直喊神奇:“我擦你怎么一点看不出怀孕?”

    我拍拍明中:“我先走了,回家还要做瑜伽,听胎教音乐。回国不足一年,这里隔六个月才让献一次血,所以我不能有意外,不然血型太少见,届时把小命玩掉的要!”

    他们也不敢拦着我,我提了手袋,拿了车匙戴上墨镜就大步出门。

    这么久了,为了孩子,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他了。

    何必再经历一次?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的我,为了孩子,勉强活着。

    我走到停车场,按下遥控器。

    正要打开车门,他拦住我,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浑身都是烟草味道,胡子也不刮,头发乱糟糟地,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

    “你没有沉睡dna,我随机抽取了几百万份,你没有!”

    我冷静一下,还好有墨镜,不然眼泪就要跌下来了:“喔那是你运气不好,我有,我心脏不好。等测完十亿对再下结论吧。”

    他退后一步:“晓东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

    “知道,他有电话我,你跟他吃过一次饭,为了抽他一管血。有必要么?放下吧。”我尽量平稳地说话,然后用力拉开车门。

    他伸手撑住车门,不让我进去:“我”

    这时候我笑了:“你相信仪器,不会相信我的。我智商比爱因斯坦还高许多,是迄今为止全球第三高,谁都希望可以得到我的基因图谱,还请你保密。”

    他仰天看一眼,沉重地说:“我该相信自体克隆?”

    “这的确是一种假设,我自己也无法证明,但还有别的可能,比如我从时空扭曲中来到这里,孩子,是幸存者,再有就是古代称为感孕的,我现在也无法做研究,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一个奇迹,所以,请你让开,我要回家了。”

    他默默退后一步,我进了驾驶室,系上保险带,不敢低头发动,只是隔着窗玻璃努力朝他笑笑,然后驶出停车场。

    一路上眼泪不争气地流着,我摘了墨镜,抽了纸巾擦干。

    突然就开始下雨了,上海的冬天最典型的天气就是雨水嘀嘀嗒嗒的,温度不低但阴冷,好在是周六,车相对少,我很快到家。

    周日预约了医生作定期检查,但愿不要这种天气。

    回到家做完瑜伽,坐着准备看电邮,才发现居然没有把笔记本带回来。

    只能打开平板查了,发现了导师的回邮,说她2月初有空来上海。

    马上写了电邮给美国律师,让她转2万美元给导师。看看月历,9号就是除夕,倒正是寒假期间。

    也许导师通过催眠,可以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我摸摸肚子,还没胎动,也没有什么妊娠反应,检查也一直告诉我位置不错,发育良好,羊水穿刺结果也不错,没有不良变异。难怪我回国就开始犯困,原来是他来了。想到这里,我吃了点东西,冲了澡,打了半小时坐,让自己早早休息,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也许我的祈祷生效,早上的确艳阳高照。我听了几分钟音乐,收拾好病历,拿了手袋,看看手表,九点了,可以出发了。我哼着小曲,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坐电梯到地下车库。

    正要驶出小区,保安突然拦住我,对我说:“28楼业主?”

    我放下车窗:“怎么了?”

    “你先生在那里等你很久了。”尼玛法律意义上,他的确是我先生。

    我楞一下,但保安不开横杠我也没办法,只有把车倒回去,转到花圃旁边。

    他从车上下来,穿了干净的浅灰色西装,头发也吹过了,到我车边敲窗。我只得开了车门,他一把拉开,坐了副驾驶的位置。

    我关了音乐,隔了墨镜看着他:“怎么了?”

    “你去哪儿?”

    “”

    “开车吧,你今天定检。别迟到。”

    我把住方向盘,突然定在那里动不了。

    他叹息一声:“我应该陪你的。”

    那个瞬间我差不多分崩离析了。抑制了翻江倒海的酸楚,强硬地说:“不必了,谢谢关心。”

    “我如果有机会,能让我陪你去医院么?”

    我很想伸手抚摸他消瘦了很多的脸,告诉他我很想让他陪。

    但是现在,太迟了,他是骄傲高贵的林治强,我也是骄傲高贵的宋思理。

    我摇头:“不必关心与你无关的孩子,更不必关心我,我能照顾自己很好,你知道的。”

    他锁上了车门:“我们在29号箱子里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如果你还有兴趣,检查结束的话,明中和洪进在学校等我们。”

    我沉思一下,看他一眼,踏了油门:“不过说好,我现在状态受不得委屈,无关话题不要说。”

    他点点头:“你专心开车吧。”

    一出小区,我就踩了刹车。

    取了塑料袋就在那里吐。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妊娠反应了!他有点手足无措,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只能用力抚摸我的后背:“思理我来开车好不好?为了孩子,你应该带着牛奶什么的吧,去吃一点?”

    我大口呼吸,摘下墨镜,他抽了湿纸巾替我擦脸。下意识双手互相握一下,也罢:“好吧。”

    说完自己下车坐到后座去。

    他也下车,正要进入驾驶室,发现我蜷缩在后座,开了后座的门:“胃痉挛了?你现在又不能吃药”

    说完钻进来抱住我。

    司机这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走近来看情况。

    他叫司机来开车,把自己的车仍旧停进小区。

    我疼得没有力气说话。他用力压住我的合谷穴:“忍住啊,每次反应过后要都这样,你怎么照顾自己啊?”

    我弯着身体,尽量压着胃,还是说不出话。到徐家汇也就一刻钟左右,我也差不多这个时候感觉好多了,可以直起身体来。

    他翻开我的手袋,找了一盒牛奶,我摇头:“今天需要空腹。”

    下了车到了候诊室,都是夫妇一起来的,有面熟的孕妇打招呼:“又碰到了,今天你老公陪你来啦?”

    他扶着我,我感觉到他踌躇地抖了一下。

    我平静地冲那个孕妇笑笑:“是啊,难得。”

    他想说什么,毕竟是没说,也冲那对夫妇笑笑,扶我坐下。

    那孕妇的丈夫倒是话挺多的:“她两都算高龄产妇,没人陪是不对的,工作再忙,这种事情还是要分轻重的。”

    他点头诺诺:“以后不会了。”

    我取了纸巾装作擦鼻涕,把脸埋进去。然后让笑意充满,才抬起头来:“你今天预约号几号啊?”

    “6号,你呢?”

    “你是6号,那我就是8号了,我们总是相差两位。”

    “是哦是哦。”

    不一会儿他们夫妇就进去了,我看看显示屏,马上就轮到我。

    因为是国际部,我的主治医生是混血儿,非常漂亮的中年妇人,他扶我坐下看到医生,楞一下,似乎认识。

    “蔡医生,早上好。”我强打精神。

    “哟,今天你男人来了啊?稀客啊!”

    他面对嘲讽略有脸红:“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当伊男人在美国来不了呢。超过32岁就算高龄了,这个基本常识都不懂啊,林治宏没关照你啊!”

    他俯身小声对我说:“蔡主任是治宏的小姨子。”

    我有点傻,搞不清状况。

    他站起来抽出个沉甸甸的红包放进医生口袋里:“思理,回国没多久,不太懂”

    蔡医生倒也不客气:“嗯,侬晓得伐,她有点孕妇忧郁症,对小孩不好!宋小姐,最近胃口怎么样?”

    我点点头:“尚可。”

    “睡眠呢?”

    “还可以。”

    “你眼圈比上次更黑了。来,先做b超。”

    转身对林治强说:“侬就坐在这里等!伊做好就可以吃东西了,东西带了伐?”

    他看看我的手袋,点点头:“带了点。”

    我躺在床上,冰冷的润滑剂滴下来,我闭上眼睛。

    “放松喔,来,深呼吸!小孩长得真是快,位置有点靠后,最近尿频么?”

    “稍微有点。”

    “好了,起来。没啥大问题喔。感觉到胎动么?”

    “还没有。”

    “快了,穿好衣服出来。”

    她率先走出去。我坐在窄小的妇科床上发愣。

    林治强说话的声音:“蔡主任,什么是孕妇忧郁症?”

    “第一次怀孕多少都有点,身体有变化,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看伊的个性,什么事情都是闷在心里的人,侬是不是不想负责啊?”

    “不是不是是出国了一趟。”

    “她现在反应大不大?”

    “挺大的,刚才还吐过了。”

    “她还没决定是剖腹产还是别的,说是到六个月能坐飞机了就到美国去生。你们最好快点决定。我建议是剖腹产,不过她血型奇特。a2b,罕见得很。”

    “我们尽快商量好。蔡医生,她现在瘦得厉害。”

    “嗯,你们儿子疯长,她必须每天要吃六顿,吐了也要马上继续进食。你,现在去验血!”

    我走了出来,问:“他为什么要验血?”

    蔡医生看我一眼:“叫去就去了。”把化验单递给林治强。

    他接过看一下,点点头:“我马上回来。”

    他一走,蔡医生就说:“你是高危产妇,这是以防万一,万一小孩有什么需要,我们第一反应就是找父母。”

    我似懂非懂:“哦。”

    “你坐会,我们是国际部,不用排队的,他马上就回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蔡医生竟然和他一起回来。

    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孩子有什么不对,站了起来:“什么情况?”

    蔡医生笑得还算自然:“没什么大事情,就是你们小孩长得太快,心脏相对比较慢。”

    “那怎么办?”

    医生看他一眼:“这种情况我们以前也碰到过,你只要注意饮食,多补充营养,应该问题不大。你下周日来?”

    “是的,我下周日再来。”

    “林治强,你们是不是在国内生,你要早点告诉我,她的血型很少见,至少要800cc备用,还有,下周检查出来位置还不往好的地方走,就要住院了,你做好思想准备。她体重太轻了,哎”

    “这么严重?”我疑惑。

    蔡医生看看我,同情地说:“林家不差钱,你还上什么班啊,在家躺着,让他们伺候着,比我给你的安胎药有用一百倍的他家都有。”

    我挤出一个微笑:“喔喔。”

    他环住我,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我辛酸地想,这件事怎么怪也怪不到他:“我们走吧。再见,蔡医生。”

    医生说一句:”下周还是九点半,你是5号。”

    他答应一声。

    一到外面,他紧紧抱住我,眼泪滴到我的鼻子上:“思理,对不起,你必须跟我回家。必须跟我回家。”

    我用力推开他:“走吧,去学校。”

    他又不敢太用力,拉着我的手:“思理,你听我说,这个事情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共同面对的,别去什么学校了”

    我转身冷冷地看着他:“那我自己回家。”

    “好好我们去学校。你别生气,不能生气。”

    走到阳光下,我轻声说:“其实受委屈的是你,对不起了。”

    他扶住我:“是我需要道歉。我当时我当时”

    “好了,我不易情绪激动,去学校吧。”

    司机见到我们,打开车门。眼睛里有点复杂的东西。

    上车我找了饼干和牛奶吃了一点,这个时候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忽然一切委屈都是值得的了。我努力多吃了一点饼干。他就那么斜着看着我。

    一路到学校,我都不想说话,他也不找话题,似乎一直在思考。

    走进物理实验室,明中和洪进看到我,都吓一跳。

    “思理,你简直可以飘起来了。”明中惨淡说一句:“你听我说,我陪你回国吧!”

    洪进拉了椅子让我坐下,明中则马上去热牛奶。

    我浮上笑容:“是吗?那好啊,飘了就能羽化了。我现在坐不了飞机,是想回国。”

    看看大桌子,上面摆着两块薄薄的木板,仔细一看,是那种画框上拆下的,洞眼都在。周围还有几片残片,似乎正在拼。字迹较原来那片,深刻得多。

    “这是你们在29号箱子里找到的?”

    “对,经你提醒,我们分解了纸箱,很小心嵌在箱壁上,因为颜色跟文件袋很接近,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位置”明中把牛奶递给我。

    我喝一口,取了硅胶手套套上,拿起木板:“刻上去的。跟第一块大小一致。”

    洪进把放大镜递给我:“你看看,我们都看过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看了一下,惊心动魄,只能大口喘气,好容易才控制住情绪,他想过来扶着我,但看我冷冷眼神,终究是不敢,我尽量大声问,显示本人现在中气十足没什么问题:“你们做拓片了没有?”

    洪进得意:“当然,还有好玩的,这个木板上只有一个人的dna,和便条上不知名女人的眼泪是同一个人的。”

    说着拿走我手中的放大镜:“你看懂了?”

    我点头:“接近金文,大篆。”

    明中和林治强马上将拓片竖在笑黑板上,开亮灯。

    “思理啊,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懂甲骨文啊!我们只看得明白阿拉伯数字。就两个,29,27.还有个什么经纬度。”明中一脸崇拜样,却是始终在看着自己的手表,赶时间么?

    我瞪他一眼:“这个不懂,我还教古文献?我说了类似甲骨文,其实是汉字楷书故意写得象大篆。另外那片你看到了么?”

    正在这个时候,孩子又踢了我一下。

    我又拿一块小黑板,取了水笔,将之译成白化文:“你们别闲着,看其他几片能拼全不?”

    北斗七星阵穆国直目国29金熙顺27范晓花云居寺29匆匆留笔相望不相忘再见人间

    他们把另外几个碎片的拓片也贴上小黑板。

    时间末日撞击一个经纬度。重置,6人,牢记,以及一条绳子上7个点。隐约可见黄帝阴谋

    我写完,皱眉:“这就没了?”

    明中无奈地说:“都成粉末了。”

    “用什么刻的?”

    林治强清一下喉咙:“估计是这种小刀。和第一块一样。”说完把笔记本捧着放到我面前:“差不多这么小,好像是瑞士军刀。”

    “你肯定是现代工具?”其实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

    他想了一下,肯定:“我们测试过,昨晚我们吵架之后,大家都一起工作,做过测试,应该是瑞士军刀。”

    我扬眉:“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这种纤维板上可以留下这么清楚的字迹。应该是第一块刻完,自己不是很满意,所以换了工具,才能这么清晰。”

    他又点开一个画面:“这是那个经纬度,在新疆阿克赛钦无人区。跟宇宙短波的解码一致。”

    看到那张卫星图,我颤抖了一下,他这次一把扶住我,一手把笔记本交给明中。

    明中斜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地拖了椅子过来:“思理,你快坐下,用不着站着说话。”

    我坐下:“谢谢,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林治强敏感地看看我,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洪进指着白话文小黑板说:“思理,你解释一下,”

    我叹口气:“两块整的都不难,对得上号。碎片,要想办法复原啊!”

    洪进突然怒了:“我擦,都是你个死李明中,跟林治强两个就差没打起来,这不碎了吧!”

    我惊讶:“当时是完整的?这很重要,你们说实话!这太重要了!”

    两人互相看一眼,明中先开口:“是的,本来是完整的。我们闹矛盾,打赌玩来着所以我说洪进,你那个检测要多久,怎么还不送结果来?那些小孩靠谱不?”

    他一急白皙的脸即刻红得很妩媚,看着很好笑,而且京腔不由自主地跑出来。

    洪进似乎很少见明中这么犀利地直呼其名,黑着脸虎声说:“快了快了,好了自然就来了,这么简单的机器操作,不靠谱怪不到活人头上!”

    我打个圆场,个个声调都提高,听了头晕:“差不多可以解释了,你们把第一块也贴上来,连起来看,都可以解释了。”

    林治强看着小黑板,有些错愕:“这全是金熙顺刻的?”

    懒得理他,我喝一口牛奶,孩子现在不动了,可能我吃了不少东西,他也吃饱了,休息了。我忍不住打一个呵欠。

    明中最为表示怀疑:“这么说我是蚩尤?直系后代?”

    我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明中,蚩尤是真正的华夏人文始祖之一,黄帝我个人认为是个欺世盗名的夺权者,篡改了许多历史,伪造了诸多神话。”

    他仍旧表示怀疑:“是听你说过,你自己不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永远只称自己为华夏后裔,中华民族。直目国啥意思啊?”

    林治强回答他:“三星堆已经证明了直目国曾经存在,好像属于根达亚文明,思理,这个穆国也存在?”

    “可能吧,穆大陆据说是地球上曾经有过的最先进的文明,其后大西洲才崛起。穆国,可能是直目国的前生,在穆大陆沉没之后,才有了直目国。”我想古文献还真是临时抱佛脚没白研究,几天不见,个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了。

    洪进插了进来:“思理,我知道我是共工,巴别塔是毁在我手里?我擦,我怎么这么牛啊?”

    “可能,只是说明我们的来历,或者是后裔。不过,如果是金熙顺,她完全可以写明白,某某之后啊。也可能,我们是借了这几位始祖的力量。或者,被他们赋予了使命。这个使命应该被称为初始盟约。”我看着小黑板。

    林治强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上了打印机,取了打印出来的大字,拿了裁纸刀划了几下,然后摆到小黑板上,用吸铁石吸上。

    “碎片是只剩下这几个了,拼吧。”他自说自话。

    “和田到阿克赛钦,有飞机吗?”我问明中。

    明中摇头:“我们查过了,那里是边防,也是无人区,即便有,恐怕只有军区的飞机可能飞吧。”

    “哦”

    林治强拼了几下,有点激动:“应该就在这个地方,末日撞击,时间重置。有六个人参与,思理,这个七星连珠在第一块上也有,看来很重要。”

    “初始盟约。”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胸口一阵疼痛,禁不住弯下腰去:“明中,假如你和直目国有关系,蚩尤是直目国的正统创始人,你应该具备非凡能力,你愿意尝试一下么?我想替你开启记忆。”

    明中摘下了眼镜,眼睛也红了:“思理,你慢慢说话,呼吸放平稳,真要是我们被重置了,你要保护好这个孩子,这是唯一实现完全重组的活生生的例子。替我开启记忆?我的直目,还在,还能用?”

    我摇头,心动过速地喘息:“不是我们被重置我们,正好组合成七星阵,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我们启动了重置,来逃避末日12月20日,应该就是撞击性质的审判日。除了穆文明,华夏始祖,这个地球上还有什么能力能力可以办到?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只是被黄帝黄帝毁灭了民族之殇,民族之殇啊!”

    林治强跳了过来,一把托住我:“你你休息休息,太激动了,要不回去吧,你该躺着。”

    我突然的泪如雨下,把明中和洪进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洪进皱眉看着我憋出一句话来:“我最近补习了不少,黄帝那些都是假的?被篡改的?明中有有所谓的全视之眼?”

    林治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们这是要她死么?思理,你别吓我,你怎么替他开启记忆?”

    我深呼吸一下,转向洪进:“你有银针么?要证明明中和蚩尤的关系,启动他天目是最简单的办法。”

    洪进笑了,拉开抽屉递给我一付针包:“就他那个近视眼,能启动天目?”

    林治强一把夺过针包:“现在你不能使你家的飞渡,反噬很大,你这个样子能撑得住?我来。”

    明中吓得躲到我身后:“思理,我相信你,我可不能信他。”

    我稍微平静了下来,握住明中的手:“如果金熙顺的记忆没有出错,他是华夏医药创始人,你可以相信他。他家的金针,最早记载,就是关于直目国。九皇时代来排列,他是你父亲。”

    洪进听了差不多要跌到地上,林治强一把拉住他:“去查云居寺,范晓华在云居寺。”

    “这就查。”洪进跌跌撞撞地翻开笔记本。

    我插一句,清醒得自己都不敢相信:“洪教授,找北京云居寺,那是佛指舍利曾经所在地,在被安置进首都博物馆地库之前。最好你有熟悉的人的话,现在就去云居寺。看起来,我们那次重置,没有完全成功,否则任什么都不可能经历飞散重组。”

    我刚说完,林治强就出其不意地一针刺进明中的眉心。明中尖叫一声,旋即开口:“没什么没什么,一点不疼。”

    林治强冷笑了一声:“我居然有你这么个胆小的儿子。”

    明中愤怒地站起来:“思理说你是我爹你还当”真字还没说完,林治强的手指就点在他的眉心,银针深入,只留点点圈尾在颤着。

    明中这一次是惨叫,叫得的确称得上惊天动地。我一把撑住他,他靠在我身上:“哈哈思理,你定要帮我狠狠—给他一粒子弹!”

    我搭上他的脉,点了几下,林治强看看我,我点点头:“水平很高。”激将明中放松要穴的方式也很高明。

    洪进被那声惨叫惊到,跑来一看,笑了:“我擦,昏过去了?要多久?治强,这门功夫,宋思理也会?”

    “她家银针飞渡,有心法配合,效果比我们的不见得好,但在一个快字,反噬很大,我在,不必她出手。明中大概要半小时就能醒过来,不知道能记起多少。前提是,真有这个基因存在。五百万分之一概率。”

    我心想你也知道你家这种太慢,现在还有那个时间等么?持了咒语,回向明中的直目处,他登时清明,睁开眼睛,林治强看我一眼,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不然明中不会这么快醒来,伸手扶着我,稍有怒意:“你何必伤身”

    我捻起两指,心中一朵莲花开放,明中的天目,能够开大约半小时,到我的莲花落下第一片花瓣,他将不复记得,现在不问,等他醒了问出来的,半真半假,我不愿意:“收针吧。”

    银针一出,明中一口长气,睁开眼睛,看着我和他,茫然问一句:“怎么了?我病了?”

    他切住明中的脉,被明中甩开,他当即知道我做了什么,银针飞渡也是独门功夫,只识得我这个施针人。他凌厉地看我一眼,却是晓得不能耽误时间:“记得和田么?我们在做什么?”

    “国家任务,思理,对不起,是我拖你进来的。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任务,当年我父亲没有完成,他居然是黄帝?思理,你是我母亲?穆国实亡于我手!”

    洪进悄悄递过来一支录音笔,不敢出声,在边上站着听,我晃了一下,林治强仍旧牢牢扶着我,我支撑着明中的体重,摇摇欲坠。

    “金熙顺在哪里?”

    “不认识。思理,我以为你开玩笑,以为你开玩笑补天石。哈哈,是他为你打造的,感谢你下来陪他,他宁愿负天上所有为了他下来的,也不负你,要回去履约见你,他闭关,黄帝登陆北方高原,三寸之器便横扫穆大陆”他眉心有那么一丝红血沁出。看得太快了!

    我凛然打断他冲着洪进和林治强指指时间:“孩子,忘记穆国,告诉我七星阵出了什么差错?29号是谁?27号又是谁?告诉我我现在的孩子从哪里来?是色界还是欲界?只看这几处!”

    明中的肉眼此时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我抚上他被所见所闻震惊后苍白得骇人的脸。听我一口气问这么多,有些紊乱,半晌才回答我:“你怎么不问他?我怎么让黄帝做了我的父亲?他是在还债?29号是小玉兔啊,她那个位置,有点问题你是色界的尊贵华神,为什么,为什么自甘堕落要跟欲界的天王混在一起?”

    “怎么找到29号,七星阵,出了什么差错?要怎么修补??”我问得惨然,洪进和林治强怕是知识盲点,听得一头雾水。

    “27号是羿啊,是羿。我告诉你,看见洪进,不要放过他,他是金星联盟,黄帝一派,你当初太妇人之仁,没让他灰飞烟灭,是人间大劫!七星阵,七星阵,是他亡羊补牢,为护得地球这个伤情地一个周全,才留下的拯救方式。华神,母亲,思理你到底是谁?呃,你还带着你的二寸之器?不全了?开裂了?天下什么功夫能有资格跟龙华三式过招你是让他的,你别再爱他了!”

    “回答我,29号在哪里?小玉在哪里,我大致明白了,小玉出了偏差了,告诉我,你看得见她么?她还活着么?她嵌在时空裂缝了?”眼看他漫漫时空看得时而真切时而迷乱,我打断他。

    “她在奔跑,惶惶如丧家之犬,要快点救她,快点救她。”似乎清醒了一些。没多少时间了,这么问着,他慢慢看着这些时空片段,喘息着回答。

    “告诉我,她在哪里?怎么才可以重组七星阵?她还能撑多久?”

    “不能说,中宫会警觉,你要自己找到她,他如今是个废物,别指望他,你可以找到她,她本来就是你那层的,灵力让她还能撑几天,她很饿,很饿。你为什么不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家?二禅天才是你的家啊,他除了负你再负你,母亲,我是下来找你的,叔叔根本搞不清他到底在下界做什么,叔叔病愈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拼了命保护你,绝对不是他!”

    明中开始咳嗽,迷糊中似乎吐出一口血来,我吓坏了,灌了他几口水:“那么坐标呢?重置之后的坐标是哪里?一定是九个里面的一个,但现在没有那个时间去找了,你要告诉我,是哪一个?是洛书上的哪一个???”

    “不能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啊?蝼蚁自己会偷生,你快回家吧,你弃中宫两万五千多年,这一次还不去接管?让胥氏独揽大权,你可对得起,对得起为了你反复下凡的兄弟姐妹?”

    我忍住不落泪:“时间,是向前了,还是向后了?我们的维度是高了一点点,时间呢?”

    “向后了。最多七年,这里就是另一个水星。你还留恋什么?凡人,欲界怕是不能抵挡他的魅力,你是尊崇荣耀的华神啊,是欲界仰望的高不可攀的中宫之主,是御庭龙华树下幻化无穷的天界圣体,你还留恋人间,为什么?”

    “我的二寸之器,现在何方?是不是已经被召回?难道我已经”按照明中所见,我死了?若我是传说中的女娲,我可是神力无边纵横银河的一等一高手,我居然死在蚂蚁窝了?

    一瓣莲花在心台飘落,莲花开始败落,明中已经不堪负重,回忆太遥远沉重。天眼全视看到的立体景象,对于人这个肉身,如同蚂蚁在看人的世界,没被吓死就因为他是正统直目国国君,没有法力加持,他器官要出事的,不能再拖了,要收功了。

    “快告诉我,笙簧今何在?或者,我被埋在哪里?”

    “问他啊,他抱着你,是他埋葬了你,你你让孩儿很失望,很失望你们,有了我,却从未对我满意过哪怕一次!现在,他的报应来了他不要自己的孩子。他不信你!哈哈,这几十层天,这万亿世界,这漫漫归途,你还等他干什么?快回家吧,忘了他!”

    我撤回咒语,覆上他的眼睛,休息五分钟就能醒来了。深呼吸几下,正要转一下腹轮收功,刚刚凝神在气海,什么人推门就进来大声叫着:“林教授,这个匹配,99.99%匹配,这个赌,李教授赢了!您输了。”好像是助教江伟,他看到我是什么表情?手里的纸张在挥动,我却一点也听不见声音了,他的白大褂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气海穴跳了一下,我在没有护法的情况下,可能出偏差了,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

    找到小玉了?我应该是很高兴地看着洪进和林治强,这两人怕是被明中所言吓到了,都哑口无言状看着我:“我累了,重置失败了,要重新来过,找到小玉,确保她活着,人类面临大灾难。”

    莲花不再,凋零成殇,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意识。最后说出来的是,我倒是希望,这是我在人间说的最后一句话。找到小玉,确保她活着,人类面临大灾难。

    我忘了我必须要活着。

    我又陷入了同样的梦境,混沌中的天幕,穿过银河巨大的旋臂,我站在中央,只不过这一次,我所在的地方,明亮,温暖,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美好。悠扬的簧音随发丝飞扬,旋臂翩翩起舞,旋出漫漫星光,这便是三色二禅天了,这便是这个银河群星的起源了。这应该就是我每天所做的工作了。

    可惜肉身沉重,知觉仍旧可以回来,眼睛睁不开,但嘴里还能塞进苦涩腥重的什么液体,林母的声音似有若无,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倒是明中的声音清晰得很,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了,可以回到梦中了,那才是无忧无虑清平静好的时空。

    “你再弄那个什么针来一下,我不怕了,有经验了。”明中语调还算正常。

    “老娘让你们都去歇着,尼玛都在地上坐着两天,尼玛她是走火了,你们几个笨手笨脚护法都不会?”居然是林母。

    “明中,治强说了一万遍,这只能试一次,一年只能一次,随时会反噬自身。她不就是怕你伤到了,才用什么她家心法替你吞了那半小时的反噬力么,你也听了一万遍录音了,完全是咱们的知识盲点,等思理醒了,什么都解决了,她一定能解释。”

    “她醒了,我送她回家,回美国,她不会要见到你们。这天底下愿意为她死的,我算一个,你们倒是来试试拦着我看看!”明中发起火来真吓人啊。

    “明中,她在这儿更好,还有伯母能治,没听医院说没辙了,一听她还是外国人,赶紧送回家等等奇迹了么?”

    “老娘让你们当场给我挺尸!敢再咒一声我媳妇,后果便是如此!”

    寂静一片。我神识渐渐清晰,悠悠听见林治强的声音,沙沙嘶哑:“妈,她要是醒过来,看到这两个躺在地上,还不被你吓到!”

    “孩子,你要做好准备。她可能真回不来了。脉细得都快找不到了。”隐约中有人握住我的手腕。

    “不可能的,她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我的,你能治好她的。她有什么事,你觉得我还能活下来?”

    “尼玛,你这是逼你老娘你知道她要耍那飞渡,你怎么不阻拦?之后,之后她收功你还不护着她?”

    “她那是咒语,是心法,我有什么办法?她根本不听我的。根本不知道她收功当时情况你不知道,不然我会愣着么?当然要怪那个助教,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尼玛!”

    “你当场一路金针就行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

    “去洗洗,她快要醒了。我就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能续着,她就能回魂。那个心法着实厉害,真是非一日之功。她若念着回来,定是能回来。”

    我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捏断了。

    “妈你刚才就知道?是有脉了,还很清晰!”

    “让保姆把这两家伙拖到小房间去。我当然知道,她醒过来你看着办吧。你老娘能做到的,就是不让别人妨碍你。你的命,现在在她手上。你儿子的命,也在她手上。”

    听见门开进开出的声音。我不想醒过来。我不想。我实在不想见他。

    有热毛巾敷在脸上,却是一拭再拭,拭不完我的眼泪。紧紧闭着眼睛是做得到的。

    他絮絮叨叨罗哩罗嗦地不停地说着什么知道我醒了,不想见他,知道他的错不可原谅,知道我再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他都接受,他可以等,等我哪一天觉得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了,他可以接受我的任何决定,

    “先生,毛巾冷了,该换了。”保姆的声音。

    热毛巾再度敷上来,我颤抖一下,坚决不睁眼。他倒是不再说话,良久,吐出一句:“药呢?再喂点就去放水。”

    听见脚步声,好几个人。

    浓苦腥味飘入,我凛然意识到这是鹿血!我可是孕妇,怎么能喝鹿血!咬紧牙关不想吞下去,却是林母声音迎头响起:“灌下去!老娘只要她好好活着,那个孩子不要也罢!不然我儿子也没命了。孰轻孰重,老头子你晓得什么?”

    林父声音稍微颤了一下:“我是叫你轻点!她脸都红成这样了。”

    “那是你儿子拿毛巾蹭的!重手重脚跟你没什么两样!”

    “爸,先下楼吧。你才下飞机,休息休息。”

    “恩,我不添乱,她喝这个得马上泡着才行。这个比大熏好!”

    “知道,在放水了。一天要泡好几回,我会弄的。”

    “治强啊,稍微去吃点东西,你看你跟个鬼没什么两样。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又做不好,把她弄痛了自己都不晓得!”

    “爸,你先下去吧。我现在有点经验了”

    我被捏着鼻子吞了整碗鹿血,直恶心,却是被林母大力拍着督脉生生吐不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不是林母,是他。见到我睁眼的那个瞬间,眼睛蓦地睁大,此时我面对这抵得过亿万行星同时璀璨的眼眸,竟是心如止水,漠漠地无言相对。

    他手中的碗倏地落在地板上,咚咚地响。保姆立刻从洗手间出来收拾:“先生,药泡着了,可以进去了。”

    才看见他身上穿的是浴袍,我身上也是厚厚的浴袍。雪白的埃及棉,克数很高很舒服。他抱起我小心地解开腰带,动作的确称不上重手重脚,先知先觉地道:“等你好了,自然可以自己洗,现在就先委屈着。”说完扔了一粒什么东西进浴缸,泡沫登时起来。

    我知道自己现在无力,虚弱到靠生鹿血维生,满浴缸的回魂草的腥味更加浓重,闭上眼睛当还没醒。他坐在小木凳上让我的头仰出水面,手指捏着我的玉枕穴做指压,热水迈过脖子,浑身被熏蒸一般的舒畅,苗家有一门大蒸是可以续命延寿,还有一门沐浴,确是万不得已才能用的,所谓沐浴,汤药不是什么多么名贵,回魂草,金花,龙丹之类,龙丹是苗家一种特殊的虫子分泌物加了蜂蜜在松枝上炙足四十九天,除了湘西,是没有第二出处的。沐浴么,又称咸池,如人出生三日,虚弱无比,药理无非是脱胎换骨转世重生的涵义,除了药王传人,平常医师却是怎么也不敢用。毕竟弄得不好,是出人命的。看来我的确是将死之人了。想到这里,倒是趁着这人间最后日子,开心一些吧。这么告诉自己,尼玛从现在开始,我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始终不说话,我睁开眼睛看看,吓了一跳,伊泪如雨下地微微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倒始终不放松地按压,小心不让我的脑袋沉到水里去。我心想等我死了再哭不迟。

    稍抬手却是伸不直,他一把拽我起来一些,我马上又闭上眼睛,伊紧张兮兮地测一下水温,加了点热水,涩涩一句,不知是不是说给我听:“知道冷热了,倒是的确有效。”

    我记起最后那刻明中所言,说不定小玉还没找到,我就死了,那什么阵什么阵的,就都没用了,活一天算一天吧,7年,我大概有个7天就不错了,淡淡也说了一句:“别浪费什么时间了,你替我发个邮件,我立遗嘱吧。让律师来一趟上海。”

    他震了一下,呼吸沉重,上气不接下气:“你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你骂我,打我,或者要我去死都好,你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我泡得舒服,水温刚刚好,回的潇洒,笑得轻松:“我骂你打你叫你去死做什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原来老跟你斤斤计较,那是觉得日头太长,折腾点事比较好玩,现在发现,实在太没意思了。你想听什么,我说便是了。本小姐向来成人之美。趁着还能说会道的,还活着,哈哈。”

    他不出声,捏着丝瓜藤小心地替我擦背。半晌见我不说了,幽幽一句:“说话语速太快,我听了没有压力。”

    尼玛!“一会儿送我回去吧,不是我自己的床睡不习惯。还得给弟弟打个电话,顺便问一声,我死了多久了?”

    “你!”喘了一会儿,控制住了呼吸才回答:“晓东一直在这里,每天晚上陪着你,也陪着我。你在医院睡了两天,在这里睡了三天。他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本想说谢谢,立刻觉得没什么好客套的,笑笑:“那正好,也别麻烦你了,让他送我回去。”

    他默着测试水温,一把把我抱起来搂紧,裹了一块小浴巾,伸手进淋浴房放了热水,轻轻支着我冲了个遍。贴着他的身体,我木然地站在热水里,脚还是软的,他不撑着我真随时要倒下去,喃喃一句:“孩子没了?”

    他搂住我,下颚顶着我的头顶,水声里似乎有哭泣声:“孩子还好,是你思理,是你不好,很不好答应我,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离开我!”

    我心想那就太好了:“那看来我还能活几个月,挺好。”

    “你怕反噬到孩子,收功未完先封了心脉,要不是我妈找鹿皮知道上海就有鹿园,我只能,我只能抱着你去南京了,要不是一天六碗生鹿血,你你”

    “我也不是没命,最差变成植物人而已,然后孩子至少可以活下来,我这个决定,仍旧有效!”

    “你敢!”他关了笼头,兜头拎了浴巾把我擦一遍:“你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

    然后尼玛我居然被他生生扔进被子里裹了个严实。

    “信不信我现在就断了心脉你看看!”我心想本小姐十五岁后死都不怕,什么不敢?

    他没来得及套上浴袍,就抓起床头的金针扎进我人中,痛楚地一句:“你若要寻死,我陪你便是,留我一个在这世上,何必?”

    我被他钉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任泪水横流。

    林母毕竟是不放心,敲门进来,扫了一眼,自然胸中了然,切了一下脉,笑一下,拂去金针,柔声道:“我准备上好的黄花梨让你睡,可是思理,你死了,进的可是林家的祖坟,他么,我担保让他生祭你!我对着这支金针起誓!你听好了!我周美”

    我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自己滚下床,他来不及扶,只见到我跪在地板上扶着林母的膝头:“千万别,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跟治强无关苗家生祭,那是散魄之源,您高抬贵手,怎么也不可以”

    他也跪倒搂住我:“不用我妈,你有个什么,我自己生祭我自己”

    尼玛我实在不争气,又死了过去。苗家的规矩粗看自由自在,如广开庙门的十方丛林一般平等无碍,细分起来,都尼玛骇人得绝对彻底,遇到这位药王传人,更是无理可讨老老实实起了咒子让海底轮悠悠荡荡旋转起来。隐约听见林母的声音:“老娘现在开始24小时陪你两个折腾,老娘早知道这劫避不开,受了就是,没想到你两个这么没出息!连四十九天都过不去。”

    “妈!你动不动吓唬她,你这是你这是”

    “放屁,我是在吓唬?她有什么事,尼玛你能活下来?我在这儿坐着,等她醒,好告诉你两个,要么就痛快地在这扇窗户跳下去,那老身我是没辙,要么,就给我好好地该吃就吃,该玩就玩!过了这四十九日,就尼玛伉俪情深,老身我现在数着秒来着!”

    尼玛!我努力睡一觉是上策,可惜这几天睡得太多,现在意识清明,海底轮一转,心法咒子一起,周身腾腾地真气环绕,再加上鹿血益气,血脉活络得很,自然是怎么也睡不着。林母一句话说得极其准确,这便是那劫数了,避不开,躲不过,垂垂落下,应的正是四十九日之内。

    “这一说,竟是真的。十一月十四号,到今天,到今天不是已经过了么?”

    “你去看看你婚书的日期,还有九天才过。这九日,老娘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不用你说我也会”

    “会你个头,她醒过来才个把钟头就尼玛要自断心脉!你给我死下去看看菜行不行,然后给我端上来喂!她现在怕是饿得不行了!要不是龙丹吊着,早黄水都吐光了。。。”

    “是啊是啊,她肯定饿得”

    脚步声下楼,寂寂室内无声,我睁开眼睛,见到的是林母自负的笑容:“你这几十年修行的心法,着实是个好东西,孩子,生死一念,用在你身上最合适。”

    “伯母”

    “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很明白。我儿子这么大,我从来不知道他会这般痴情,他那日早上抱你回来,说医院不收你,求我救你,后面还跟着洪进和明中,把你交给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菜刀给明中,随他怎么砍。我以为是孩子们闹着玩,可明中这孩子平日里斯文得很,那日是犯了疯魔,真砍!若不是洪进死死拦住我儿子,我儿子说不用他动手,他自己砍了自己也舒服点。你知道的,我只能一人一把金针了。等他们醒过来,我知道我儿子第一句话要问的是你醒过来没有,思理,要不是本地就有生鹿血,你回不了魂了!问他们什么事,一个都不说话,治强说他犯了错,很大的错,大到应该拿命来偿,你不会原谅他了,没有了你,他也不想活了,更奇怪的是,洪进和明中都尼玛家也不回,学校也不去,课也不上了,说是要等你醒过来,不然不放心,什么事都做不了。孩子,你告诉我,你们这个劫,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扯了那么多人?也许我可以想个办法解决?”

    见我只会转着眼珠说不出话来,叹息一声:“思理,你告诉我,对他再无半点情分,那我就去劝他死了这条心,只要你这句话。我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我傻眼,怎么劝他死了这条心?

    她掖一下我的被角,含蓄地一句:“看来你自己还没弄明白。那是要我每天来问一遍?”

    我突然又希望林治强快点上来,不就是一碗饭几口菜么,到现在都不来。

    “我我”

    “你们的婚书在我这里,要是你想要回去,我这就去拿,或者你再仔细看看,看完了,可能就想明白了。”

    “别那会很伤他的。”

    她嘴角牵动一下:“他犯了拿命赔都活该的错,伤怕什么?你等着!”

    “伯母!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好”

    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个时候还护着他?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护着他?”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不给他机会的,是我自己当时不够清醒,不知道怎么办,是我赶他走的,是我的错,不要怪他,他已经很难能可贵地照顾我了,他尽了全力了,只是我们被盟约捉弄,换作我是他,可能消失得很彻底,虽然我恼怒他不相信我,但是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我怎么还能要求他,我只是不知道当时应该怎么解释伯母,他不会有事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好好的,求你护这个孩子周全,命运便是如此安排的,我是罪魁祸首,万恶之源,是我令人间成为地狱,我应该以死谢天下,强看在孩子的份上,会活着的盟约的结局,终归是这个”

    门口饭菜倾倒的一阵瓷器碎裂声,他汤汁淋漓地一步到我床前抱起我:“你在胡说什么?思理!”扭头冲着林母发火:“妈,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什么狗屁盟约,思理,我们回家吧,我带你回家,无论明天怎样,我都陪着你,生也好,死也好。我们在一起,随便了。”

    林母拂袖走向门口,手扶上门框,保姆正蹲在地上擦拭,她背对着我们,哼了一声:“你两个护来护去,演戏给老娘看么?看看谁敢踏出这个家半步。”

    我生生一个机灵,他抚着我的背叹息:“我妈是吓着了,被我们几个吓着了别怕,思理,别怕”

    我心想我是宋思理,我怕什么,大事当前,护着孩子是真。不必跟他计较:“我们和好吧。”

    他生生一个机灵:“别,你别这样,我应该受惩罚,什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都归我。”

    我实在饿得发昏,还是伸手抚上他消瘦但仍旧俊美一如初见的脸,柔声道:“你只需记得,这一世,我曾经,曾经,那样的爱过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就行了。记得那一切都是过去式了,而现在,现在去拿点东西给我吃,孩子会饿的。每天如此血腥,他将来脾气会很不好的。”

    “思理这个我可以接受,是我应得的。我去拿饭菜。”他眼里的汹涌波涛一瞬间熄灭。是了,这才是他认识的ysl,冷静内敛,什么事情处理起来都绝不拖泥带水。

    不知怎么,说了这番话之后,倒是气舒畅了许多,见到床头的话梅罐,倒出一枚放进嘴里,酸液涌上牙龈,那种刺激倒是很好,很好。

    于是若无其事洒脱地让自己重新回归ysl。换了毛衣长裤坐在小餐厅吃饭,吃完散步,听了一会儿胎教音乐,隔着卧室窗户看新天地人工湖的所谓景致,他没有来烦我,我让他去吃饭,他便去,让他去带晓东来给我见见,便见见,当着晓东的面,告诉他我和林治强有点误会,现在怀孕了,需要静养,让他放心。晓东倒是真放心地走了,说回家赶场子在线比赛,这儿的电脑太古旧。喝了参茶和灵芝,佩服林母的医术,这些原来的所谓孕妇忌口,在她眼里屁都不算,必须喝。等着洪进和明中起来,但四个小时太长,迎来了不速之客。明中的太太。

    林母上楼来面对我们冷冷地说:“明中他老婆来找他了,你们谁下去接待?”

    他皱眉考虑良久,套上西装:“我去”

    想到换成林母看着我,我有点毛骨悚然,立刻也拾起披肩:“我和你一起去。”

    林母嘴角隐藏一丝笑意:“恩,几天的血腥气,是要周身好好活络活络,不然留下热毒倒是麻烦。去让她瞧瞧,谁尼玛大过年的办葬礼,口无遮拦的丫头!我一会儿给她爹电话也骂一通方解气!”

    他愣一下,扶着我解释:“那时连学校医院差点都不肯接收”

    我点点头,吁一口长气:“难为你了。走吧。”

    林母先下楼,撂下一句:“你媳妇才醒,腿脚爬楼还不太方便,知道怎么做?”

    他抱起我,酸楚地一句:“我如今算是众叛亲离。”

    我笑笑:“亲身体验这句成语也是一种实践,很好。”

    他也笑笑:“恩,每天就这么跟我说话,我还是很受用的。”

    尼玛我又着了道了,跟他斤斤计较。

    抱到沙发上,苏逸雯的眼珠都要弹出来了,嘴巴张了半天不出声音,还是林治强看着她冷冷一句:“明中在睡觉,你要去看看么?”

    “强强哥,我打算来帮忙的,可是,可是,姐姐,你”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小苏,我还活着。”

    “可是,可是几天前,强哥可是抱着你回家了上海没有医院肯收植物人的啊!学校医院是因为姐姐是在职才收的啊”

    我闭一下眼睛,尼玛都瞎了狗眼的医生啊,我是心法作用力,可能会失去点意识,身体机能应该还好吧,也许心脏差点。现在我浑身有点补过了头,难受得很,很想划船或者跑个一万米之类的。脉自己点几下沉得再沉下去要矫枉过正阳虚了。

    没想到小苏又来一句:“而且姐姐当时真的是心跳都没了,强哥还说姐姐要漂亮,不可以电击,什么心脏不好经常会失去心跳几分钟,什么碱基交替活跃状态常常使心脏处于临界点”

    强突然打断她:“你有完没完?”

    “这是强哥你一直反复强调的啊你是姐姐的合法丈夫,别人根本没办法,明中跟你急得都快发疯了,说你伪造结婚证明还要通知领事馆来着”

    保姆送来茶,我正拿起来要喝一口,他接过去柔声说:“现在不能喝,喝参汤,马上来了。”还喝参汤?琢磨着怎么弄根绳子来偷偷跳个半小时才能让脉平一些。

    我看看小苏,还站着呢:“坐吧,现在才下午三点多,下课了?”

    “恩,姐姐,你现在真的没事了?”

    他怕我说话伤神,坐在我身边让我靠着:“恩,看着脸色还好。明中”

    “强哥,我其实是来看看你的,明中让他睡吧,跟我说了要在这里几天。你那天离开学校医院的时候,差不多也要死了一样,还是回家好,还是林妈妈本事大。”

    林母不知何时冒出来,手上一袋凤梨酥,拆了倒在盘里放在茶几上,自己在单人沙发里坐下:“小雯,吃这个。”

    “谢谢林妈妈,强哥你也来一个?姐姐?”

    他正要答话,林母扬眉一句:“思理不爱吃甜食。治强,你让厨房给弄点果汁,媳妇生血喝了好几天,怕有点胎热。”

    我明白林母是故意支走他,他乖乖放开我。

    静观。林母果然直起身子,却不是冲着小苏,冲着我倾身一句:“明中可是为了你要跟治强拼命的!”

    貌似很轻,却是足以让小苏听得明白,女孩脸腾地冲上红云:“强哥那天,那天是抱着姐姐懒得搭理他罢了,不然一拳打他西伯利亚去了。”

    我也是很明白了,小苏仍旧喜欢林治强。情根一旦种下,拔出实属不宜。林母是明白人,故意让我知道。我只有不吭声,剥一粒木旦果,却是剥了一下手就疼,不是气虚,是过了,唉,我常年吃素,一下子这么个鹿血加回魂汤的,林母怎么不弄个方子让我泄火?

    林母转向小苏:“只要思理没什么事,治强就没事,没啥好担心的,你们西医没辙的,一般我都弄得好,治强开头就不该送思理去医院,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

    “是啊林妈妈,强哥可是两天在医院跟傻了似的,谁都不许碰姐姐,连护士输液都得他看着,明中也跟着瞎起哄,我爸说那层楼的护士被他们弄得,唉不过还算最后知道要来找您。”

    我闭上眼睛,真不愿意听。林母倒是故意逗这女孩说多些:“哦,他待他老娘都没这么好法。”

    “是呢!我们医院都奇了,都说没见过林教授这样个憔悴样。什么都亲力亲为,连助工都不用,说是要弄痛姐姐。也不吃饭,我送了好几次,就见他啃了半个馒头就不吃了,说是饿了不犯困。服了他了!”

    “小雯,你今天话特别多!”当着我和林母的面,他恐是不便发作,虎着脸,把一桶果汁放到茶几上,倒了一水晶杯转着看看沉淀物,扶着我小声说:“就几个香梨,苹果和几片柠檬,你爱的蓝莓,明天才能运到。”

    我喝了一点,的确很舒服,胎热是有点,却是很快就胀气,灌了一杯,他又是一杯。“撑了,等会儿吧。”我也小声说。

    小苏看着,一脸羡慕状:“姐姐啊,你那小面人呢?强哥带你回家的时候,洪教授可是当宝一样捧着,你住院那两天啊,强哥自言自语,说你拿着小面人,是最开心的时候”

    我想要笑一下,结果没有忍住,喷出的是眼泪,取了纸巾要捂住,被他一把抓住,眼睛也当着林母和小苏的面红了,让我靠在怀里抽泣:“哭出来,哭出来思理,你哭出来,我也好受点”

    小苏简直呆了,林母到见怪不怪地招呼她喝茶:“丫头,你也生一个吧,让明中也这么宠着,思理堂堂教授,治强还不是当她小孩,那面人现在供在我那佛堂呢。比尼玛祖宗牌位还金贵,天天让擦罩子,菩萨供什么香,那面人也供什么香。菩萨供什么花,那面人也供什么花。”

    “哈哈,这样啊,我还不想那么快,是挺羡慕姐姐的。那面人我想拿手里看看都不让,三个人轮流守着姐姐还不够,连带一起守着面人。”

    我强忍着半天,到这一句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林母嘿嘿一声:“我媳妇要是想要个星星,估计治强也立马去摘。思理,让他扶着你走几步,躺着老不动,该泄泄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窝在沙发里哭会伤了肺经,站起来就没那个问题。林治强小声问是不是去洗个脸,倒也算好点子,走进盥洗室,他也忍不住哽咽着冲着水池就吐。我有点傻地看着那滩黄水,下意识点点他的脉,看看他面色,稍有点黑,眼窝深陷眼眸有些黄,我盯着他看他又不敢动,半晌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突然抱住他,他手慢慢抚上后背,我心想林治强啊,你飞尸了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却不敢吓唬他。

    “不洗脸了?”他呼吸细细听是有些杂音。我放开他开了热水弯腰洗了脸,他拿了毛巾正要替我擦,我自己抢过去擦了几下放下:“我没什么,伯母的人参,还有么?”

    “当然,你不一直在喝着么?”

    “我,我要写个方子行么?”

    他楞一下,开门扶着我回到客厅,才说一句:“什么方子?先让我妈看看比较好。”

    林母呲眼瞥一下我们,喊保姆取文房:“杨家方子可都是名方,我也学习一下?”

    我心想过不了她这关,但也顾不上了。写了人参、桔梗、柴胡、草豆蔻、木香、良姜、半夏饼细末煎服:“伯母,很普通的方子”

    林母戴上眼镜看一下,嘿嘿一声:“恩,加点麻黄没什么吧,他受得了。”

    林治强问得敏感:“哪个他?”

    林母笑笑:“你说呢,我传给公司,一会儿他们就能送来。”说完便去书房。

    “思理,什么方子?给孩子的?”他转而问我。

    我心想这药方名字可吓人了,叫还魂汤,可我能说么,装傻:“恩,安胎的。”

    说完靠在他肩上故意喘几下,转移注意力,果然不再问,剥了几枚开心果给我,他看见小苏傻坐着,也有一搭没一搭说一句:“思理已经没事了,回头明中醒了,你哄他回家洗洗换换衣服。”

    “瞧我这记性,本来说是要给他带几件换洗内衣的。他先是说你有新的能用,后来又说不要你的,可麻烦呢。”

    “他还真打算常住?拜托你赶紧把他带回家。”林治强有些发急。

    “强哥生明中气了?”

    他看我一眼,倒吸一口气:“我哪儿敢。他生我气了,没把思理照顾好。他在这儿,我每天不敢睡觉,怕被暗算。”

    我心想他吹牛真是眼都不眨,想一脚踢过去,却见林母已经回来,重新坐下:“这个我倒是能作证。”

    小苏咬了一下嘴唇:“真是太不像话了,我回去罚他床头跪!”

    林母正重回座位,听了和他齐齐看了我一眼,我吃着开心果就跟没听见一般。林母扬起眉毛:“呵呵,这个思理也可以学学。”

    他又看我一眼,我仍旧认真吃坚果,自己还剥了个木旦果放进嘴里,听见这句微笑一下:“哦。会折寿的,伯母说笑了。”

    林母斜了他一眼,哼一声:“小雯,他如今有他媳妇护着,我是管不了了,你家明中呢,我看比他好一万倍,儒雅斯文,学识又好,说话从来细声细气,这种老好人,从来是受气包,倒是回家还罚跪,我这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张牙舞爪,我想要教训教训他呀,怕还得先过媳妇这关,如今这社会,太不公平了。”

    他这时见我剥坚果的手稍微抖了一下,慢慢搂住我,抱得小心,靠在发卷上,松香涌进,填满嗅觉,手指梳理几下长发,柔声说:“今天忘了替你梳头了,看着还行,晚上洗过了再梳。”

    我闭上眼睛,听见小苏轻笑:“林妈妈说笑了,强哥哪还要姐姐护啊,对了姐姐,你该改口了,老是伯母伯母的”

    我蓦地睁开眼睛,正看见他颦眉看着林母,林母也颦眉看着我,良久吐出一句:“丫头今天算说了这么一句。”

    小苏笑嘻嘻看着我:“姐姐,怪不得明中说强哥伪造结婚证明啊。”

    我酸楚地看看林母,他不想我为难,咳嗽一声:“妈她是还不习惯”

    林母眯起眼睛,笑笑:“小雯,他们是洋人做派,我这儿子属于倒插门瞧不上我”还好吞了后半句。

    我有点傻,这话太重了,只得支起身来走到林母面前,等他意识到我要干什么,一手伸过来,我已经跪下:“婆婆息怒!”

    “妈!你有事没事吓她干嘛?”扶着我,我心想你还不跟我老实一起跪下,见我实在不肯起来,也只能跪下。

    林母这时才坐正了伸手扶起我:“好了孩子,需要息怒的是你,明年亲家忌日,你让他在哪儿跪上全天,不然别喊我婆婆。”

    见我起身,他也赶紧起来:“我们回家,回家,在这儿每天一惊一乍,谁能吃得消”

    我伸手拦住他的嘴,他打住,吻一下贴在唇上的手。林母冷冷声音响起:“把我媳妇给我留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使劲使眼色让他闭嘴,他暂时打住,憋了半天,来一句:“妈!”

    回到沙发坐下,林母不顾小苏已经瞠目结舌,不依不饶问一句:“喊你老娘干嘛?”

    “你没事别吓唬她,才好了那么一点点!”我使劲踢他,他却是不住口。

    “这会儿知道心疼了?她一个人进进出出跑医院的时候,你在哪儿?要不是你嫂子在国妇婴撞见她一个人开车去检查,老娘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我知道我不对,我大错特错,我该死,我”

    我知道他筋脉好几处都郁结得厉害,倒了半杯果汁捏了他鼻子灌进去,转身又到林母面前再跪下,林母倒是一把扶着我不让我弯腰:“他他需要服药,婆婆请息怒,他如今飞飞尸了,不能动气。”

    “知道孩子,我这不就在等你的方子么?在医院那种阴极之地呆着失魂落魄,不飞才怪。服几剂就没事了。”

    他喘得厉害,仍过来扶着我:“是是为我写的药方?不是安胎的?妈,你到底要她干嘛啊?”

    林母不理他,转向小苏:“看到么?我媳妇是不是护着他?我说几句都说不得,写个方子还怕那药方名吓了他,藏头遮尾的,你只看到他怎么宠着他媳妇,你是不晓得他媳妇有多护着他,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替他替他受那银针反噬。丫头,你们以为他陪他媳妇几天就了不得了,他气得他媳妇天天自己拖着身子忍着两礼拜你见到没?就这么着还护着他,你说他要不宠着她他还是不是人啊?别说明中跟他拼命,老娘我都要跟他拼!”

    恐怕小苏也好,林治强也好,都没想到林母此时会潸然泪下,除了簌簌发抖以为,什么都做不了。

    尼玛我也只能就地奉茶了,斟了八成满,正要屈身,林母又扶住我,接过去喝一口:“孩子,我同意你现在就把他给休了!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你,”

    我狠狠一脚踢在他膝弯处,他算是明白此时跪下最为明智,吓得小苏也跟着跪下:“妈!您息怒,息怒!”

    还不算太笨,我扶着林母靠在后垫上:“请您念在我们孩子的份上治强也只是无心之过,是我的错”

    “孩子有没有老娘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你真要有什么,我九泉之下见到你外祖父,岂不是先要自断手筋啊!”

    我这回不是一点点傻,林母是真的泣不成声,尼玛林治强仍旧傻乎乎不发话,我怎么使眼色都没用,只得硬着头皮抽了纸巾替林母轻拭几下:“思理惶恐,不知怎么才能让婆婆息怒。”

    说完自己也晕乎乎的。林母倒是停下了抽泣,长吁一口气:“你别再护着他了,写张休书给他,让他自行了断。”

    尼玛!“这这非同小可,不是儿戏,思理怕是不能不能这么做。”林母是死死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跪下,甚至不惜动真元,尼玛!

    “那你说,孩子,我该如何替你出这口气?”

    我听来有转机,马上笑一下:“思理何气之有,溯本求源,只是一场误会”

    “放屁!”

    我惊一跳,他也一跳,却是不敢站起来,小苏几乎要被吓哭,动也不敢动。

    林母泪眼婆娑地贴近我:“到这个份上,你还在乎什么夫妻情分?我替你做主便是,没什么好考虑的,你那什么方子,多此一举,他那是逆天命的报应,你如今为了孩子,忍气吞声,老身我看不过去,犯不着!老身从来快人快语,见不得人间半点不平,按照杏林规矩来吧!”

    我眼前一晕,差点没站稳,他一把抱住,抖的几乎说不清话:“思理,你还行不行?妈,那就照杏林规矩吧!”

    尼玛!我咬紧牙关,点点头:“若是此番可解婆婆之怒,就照杏林规矩。”

    林母离开座位,起了一个定势,竖起两指,金针包已然在手。那个定势一出,我就知道必须应接了,这是传统。尼玛第一次是措手不及,这一次好歹可以保护自己个周全。正是浑身真气游走找地方出呢。

    小苏泠泠挤出一句话来:“什么是杏林规矩?”

    我定神结了一个手印,取下鬓间簪子:“婆婆请出招,治强非杏林中人,容思理划地为界。”

    “你!”他稍微定神便要拉住我,被林母一把拉开。

    “你闪到一边去,结界已经启动了,她这时候碰不得,莫让任何人碰,她会受伤的。躲在楼上的家伙,都给我死下来!这是灭世大手印,的确可抗我的金针,思理,为了他,你可值得?”

    氤氲结出一团元丹之光,我知道刚恢复,但尚能形神俱在。盘起腿,惨淡地笑笑:“人间事,有什么值与不值?思理多谢婆婆替思理做主,金针三式,理让两式。”

    闭上眼睛,我心想出手吧,我本来就半条命,能这么再晕过去几天,也不错,眼不见心不烦,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这么想着,听见风声乍起,咒语应声而发,知道第一路她没有尽全力,转在我身边的地上,有极其细小的碎裂声。手印变幻,我依旧闭着眼:“请赐第二式。”

    这一次是雷声,她的元神较我凌厉得多,咒语起,尚有几丝真气被穿破,黏在手上,为手印所制,堪堪出了两滴血,我睁开眼睛,全神贯注地要接那暴雨梨花第三式,一眼看到明中和洪进坐在地上看着我。林母倒是身形动了一步:“有这种功夫,为了这不识好歹的男人,可是值得?”

    我心想我的手印时间不多了,没那个时间考虑了,心法一旦冲破元神守护,攻势是收不住的,而且自动匹配最佳战术,此时腹轮提醒我的,竟然不是杨门招数,是师父清定上师的功夫,我很不熟悉的龙华派演中的第一式,正是奇怪中,难道这是明中天目所见的龙华三式?本来就是我所创?不禁提醒一声:“婆婆,有些事,命中注定,我以龙华式对暴雨梨花,您小心了!”

    催动发簪直直立在空中,林母叹息一声:“你究竟是真传,这是天元指么?你是要逼我认输?你另有佛教师承,是谁?”

    “思理不敢,然规矩立此,请婆婆赐教。家师上清下定,圆寂多年,承蒙上师指点,望不辱师命。”

    发簪在护体拙火的催动下,腾腾红光立在面前,如一面炎炎山石,林母声音朦胧得很:“会会你的天元指。”

    梨花在细密的暴雨中绽放,本来我用拙火就是琢磨暴雨梨花第三式,虽然传说很多,毕竟世间没几个人见识过,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美丽,炎炎拙火中梨花绽放,白色花瓣柔柔地舒展开来,越过火墙,飘飘荡荡到我眼前,林母自负,却真有自负的本钱,这一式是如此柔软优雅,没有半点风雷,如少女明媚的舞蹈,将我周身笼罩,我是避不开了。在这么如梦似幻的梨花雨中中招,哪怕元神俱灭,都不可惜。

    然而奇怪的是,那支发簪蓦地收住火焰,飞速旋转起来,卷着灭世大手印的玄光,将梨花悉数吸入,成为一束,依旧直直立在空中,状如火树银花般绚烂。听见所有人都“啊”了一声。

    林治强和明中以为结束了,正要靠近,被林母大力拽开:“碰不得!”转而对我喊一声:“思理,我输了,你收势吧!”

    洪进的声音也分外遥远:“我擦,她避开暴雨梨花针了?怎么可能?就尼玛一根簪子?”

    “高手斗法,物物是刀剑,就地便能用。”林母也不太明白,却也不敢靠近。

    我自己也不明白,收了手印,持了咒语回向,倒是游走的真气勘勘都归位。呼吸悠长平稳起来。默默地将那根发簪和发簪上黏住的四十九根金针双手捧回林母:“多谢婆婆赐教。”

    她眯着眼睛看着我半天,手一拂收了金针,我把簪子插回发际。她叹息一声:“金针这次,未见血便回家,真是前所未有。”

    我马上摊开两手安慰她:“婆婆,见了血了,第二式便见了血了。”

    林治强痛苦地哎呀一声,查看手上细小的擦伤,摇头:“思理,你你第一式就该用什么什么指的!”

    林母狠狠地对着他发飙:“尼玛,媳妇知道什么叫尊重前辈,你奶奶的基本礼教都没,你行了,我是没法管你了,你媳妇一路护着,你两个爱干嘛就干嘛吧。”

    转而对我倒是慈眉善目:“思理,那一招是传说中的大召唤术?龙华三式?令师,是高人啊!高山仰止的高人啊!”

    其实我此刻十分惘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催动发簪实施了传说中的大召唤术,龙华三式虽然学过那么点皮毛,但实在佛法高深,我学得如何,并不知道。干干地说:“雕虫小技,让婆婆见笑了。师父的确是高山仰止的高人,舍利今还安在成都昭觉寺。”

    明中这时候靠近我,看了我半天,点点头:“你打坐还打成个高手?思理,你知道你差点醒不来么?你还为了他你究竟还是爱着他吧。我们早就醒了,听了半天了。”

    林治强扶着我,我惨淡地看着明中,摇头又点头:“我也不知道。”

    腿倏忽就软了下来,浑身无力,眼睛也快睁不开。他紧张地抱起我:“妈!”

    林母看一眼,挥挥手:“让她躺会儿,她会大召唤术尼玛还用什么天元指拙火的,起势还灭世大手印,多费神费气,她家功夫真正深不可测。在大召唤术面前,我即便全力施为恐怕也近不了她身。儿子你好自为之吧,连李明中都知道她爱你,怕得罪我,有真功夫不用,尼玛龙华三式,我见识了一式就尼玛能武功全废!你她要真是恨你尼玛你早就挫骨扬灰了!这大召唤是尼玛灭世,真正的灭世法术啊!还好是这善良的孩子会,还好这孩子善良,只点到为止,大威德神力我算见识了。“

    明中厉声问道:“伯母,思理现在又怎么了?即便她要护着治强,您也不用这么跟她斗法吧!她醒过来才多久?现在又没知觉了!”

    苏逸雯的声音甜甜响起:“明中,你晓得什么呀,林妈妈是要惩罚强哥,姐姐心疼,就答应按照杏林规矩替强哥挨罚。不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么?”

    林母呵呵笑一声:“明中,你也听到了,我请思理休了治强,她愿意接我的金针都不肯休他,你说我怎么办?我本意是要惩罚治强,她早早就结了界不让你们近身,你倒是说说,她这是为什么?都说旁观者清,或者她还需要你提醒一下。”

    “她她心里还是爱他吧。”转而似乎顿了一下,叹息一声:“林治强,你送她去躺着吧,等她好些了再讨论我们那工作。”

    “治强,听到了?你先送她躺下吧,她没事,从来就没多大事,有龙华三式护体,除非她自戕,根本不会有事,那种功夫,呼吸很慢,心跳也会很慢,据说不呼吸七天也没啥。最近是虚了点,带着孩子的缘故。鹿血还没送来?我去看看金花煎透没。”

    听见他抱着我上楼,一时间神情松懈下来,吁了一口气:“我很累,很困,一点力气都没有。别让我喝鹿血,罪过。对孩子也不好。”

    没听清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只是记得明中的话,我心里爱与不爱,已经没多大关系,模型,已经崩溃很久,大事当前,扯这些儿女情长有什么意义?我得好好活着,找到小玉,找到重置装置。所有人都得好好活着。地球,更要好好的。

    林母的心思我很明白,言行的目的性十分明确,让明中看得清楚,斩断他对我朦胧的情感,也让林治强看清楚,所谓天命,所谓盟约,是来到人间就融入骨血的本能,也是要我意识到这一点,反复强调自己必须认命。那么我便认了。

    人间的爱情,需要多巴胺保持较高的浓度才能维持,婚姻就不受化学定义物理法则的局限,没有什么准则和天平来衡量谁的作用力大一些,对于承诺的理解和尊重程度决定婚姻的持久性。投胎的时候,忘川一杯水便绞断了前因,走的时候,带着不明缘起的果,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无论何种果,都是自己种,自己栽,自己揣着奔向冥河,过了河,一切都是过去式,无人可以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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