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被脚底的疼痛弄醒,洪强的脸渐渐清晰,他脸上满是眼泪还是汗?黑红黑红,发着亮光。

    而他的声音仿佛是嘶叫:“宋思理,回来!回来!”

    我一个寒颤,告诉自己,振奋。

    “对不起,保证不睡了!”我是这个地下室唯一不用躬身站着的人,我站了起来。来回走动。

    “帮个忙,你要保持清醒!”洪强嘶哑地说,他拼命地把林治强的脚抬高:“我可能也”

    他已经筋疲力尽。

    我看着迷糊的明中和正在醒来的林治强,和正在睡去的洪进,终于深刻地体会到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多少多少年了,现在又在我眼前。

    那是冈仁波齐峰的无名冰川之路,我握着冰锥,在冰原上爬行,只有一个意志,不可以休息,必须找到救援,必须找到信号,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最后,8.6公斤的卫星电话有了信号。坐标报告完毕,仿佛所有的重担落下,我几乎睡了过去,但还是在救援直升机抵达的那一瞬弹跳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射了信号弹。我事后才知道,我背着电话滚下了600多米,又爬行了二十多公里。那一年我25岁,是两年内第三次攀登,做足了体能训练,奥玛夏定制装备,冰岛雁鸭绒的登山衣,即便是最软弱的时候,也不觉得冷。多少年前的事了!

    现在,形势更严重!我解开所有的氧气包,让他们都开始吸氧,由于极度寒冷和干燥,血液循环速度极慢,令我的动作始终慢大脑半拍,我小心地触摸着地下室的顶部,细细地寻找,找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运气了,终于,摸到了一个突起。我小心地旋转着,接着一阵漆黑,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砸在我们头上,我痛极,另外几位也突然睁开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林治强回到现实,拔下氧气插管,锁上氧气包。

    洪强摸着脑袋:“真好,大伙都醒了,再也不能睡了,再也不能了!”

    明中捂着头:“我可能受伤了。”

    我看着地上的物件,立刻精神抖擞:“我们,终于有了武器。居然是m60e3,弹链是100整发,你们快看看弹匣是多少发?”

    明中捡起弹匣:“四十发。这应该是澳洲产的。”

    大家被这挺通用机枪一振奋,都来了精神。

    “是连长藏的?”林治强问。

    “是奸细藏的。”我和洪强齐声说。

    我熟练地架设好我亲爱的m60,装上弹链。三人配合地让出一块空地,我趴下瞄准,然后坐下来:“我穿越过青海的无人区,也穿越过美国的。当初还很想挑战51区,结果伙伴们都是美国籍的洋人,没人敢,哈哈,没想到啊,当年的训练没白费。明中,那年我真该跟你去南极的。”

    几人都不再有睡意。有了武器,安全感大增,新陈代谢似乎加快了。

    洪强摸摸枪管:“很干净,最近放的或者说最近还有人擦拭过。”

    “可以排除奸细是连长和张队长。否则不会把一堆科学家扔在这个掩体里,当然前提是驻地有好几个这种掩体。”明中把几个弹匣叠好:“黑水那帮家伙究竟要干嘛?”

    “为了y呗。”林治强漆黑的眼睛始终在迷蒙地看着我。

    洪强擦干净脸:“女士们先生们,为了防止再睡过去,我们谈点刺激的!”

    我瞪他:“什么是刺激的?”

    林治强乐了:“哈哈哈,我同意,造点肾上腺素。”

    我看看明中,他居然也符合。

    “我提议,大家说说自己为什么回国教书。”

    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思绪万千。

    洪进怕我们又想着想着睡了,马上说:“女士优先,ysl你先说。”

    我理解他的想法,我是唯一的女人,我的故事会相对有吸引力。

    可我这,算回国吗?

    “好吧,大家都玩真心话!回国前我在纽约大都会当顾问,也为自己家的基金会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有一天博物馆有个常客,也是著名的收藏家,我们一起喝咖啡,他说他已经七十多了,但从六十多岁开始,就很想家乡,但他也知道他这个岁数不太可能适应回国定居了,所以希望我们基金会,可以在他百年之后将他的所有收藏捐赠给国家。我认为他身体还很好,但明白他话的深意。无论身在何处,乡愁如影随形,我们可以封闭情感避免感伤,但它仍旧时不时冒出来。偏巧这个时候,九歌大学来了一个邀请,问我愿不愿意来做一年客座。读邮件的时候,华裔女佣正好在放邓丽君的甜蜜蜜,她喜欢工作的时候放音乐,令她如同身在地球另外一端。我被这猝不及防的乡愁精确打击,直接踏上了归乡路。”

    洪进嗅嗅鼻子:“我离婚了,我智商187,我老婆智商188,我们在一个研究小组工作,我们课题组长也是我们的导师,可能是经费问题,偷偷卖了并不成熟的技术给制药公司,没想到出事了,我老婆发现组长可能会嫁祸我,我们商量之后我就以探亲回国名义不归。过了个把月,什么事都没有,而我老婆寄了离婚协议给我。我怕连累她,立刻同意了。协议生效后,她就嫁给了导师,没有几个月,她出车祸身亡。离奇地是,一个知名律所通知我,我是她的全部财产受益人。整个事件充满了诡异,威胁,阴谋。我挺消沉的,就在欧美同乡会上闲逛,遇到了治强,后来就开始教书了。”

    林治强点头:“我可能算在九歌时间最长的了。既然大家出生入死在一块了,尼玛我也实话实说。在麻省年纪大了,学业也好,研究也好,突然有点疲倦了。父母年纪也大了,公司虽然有我哥我姐管着,总是担心远在美国的我,你想想,全家都尼玛学医,就我后来回家过年,觉得是该替家里做点事了,而且生物微分子这个领域,国内相对落后,所以就回来了。我回来以后状态一直不算很好,就跟九歌合作了个研究中心,教教书,也没什么压力,混着!”

    洪进拍拍他:“哥几个状态好得不能再好了!”说完把氧气插管塞进他鼻子里:“该听李明中的了。”

    明中始终捂着脑袋:“被弹匣砸坏脑子了。”

    “快说!”洪进踢他一下:“我记得咱两差不多时间进九歌的。”

    “我说,我说。”明中扶下眼镜:“我从来是个混子,澳洲射电望远镜,就矩阵那个项目一结束,我在澳洲考虑是不是回美国,正好中科院邀请,南极需要观星。长江学者带队,我好奇,机会还难得,就去了。途径咆哮西风带,我从来对自己身体挺自豪的,没想到上吐下泻,到了南极休息了好几天才恢复。所以在南极,我开始考虑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这个事实,我父母在我姐姐家住着,我姐照顾得挺好的,不过老是牵挂我。我也就一时答应他们南极工作结束就回上海给两老安度晚年。选九歌,说白了就是图个二流大学,容易混。”

    “尼玛,这就完了?”林治强也踢他一脚。

    明中傻笑:“学理的,说话就是直肠子,这就完了。”

    洪进做一个嗤笑的表情:“就是说你这小老头,还跟爹妈一块住?”

    众人大笑。

    明中得意地点头:“差不多,我啃老族。”

    我插一句,示意我醒着:“我们又多一个共同点:全是躲在九歌混日子。”

    三人隔着应急灯的微光看着我,明白我的潜台词,心底最隐秘最柔弱的那部分记忆,不可能也很难描述出来,因为仍旧没有放下,所以只是变为混日子三个字表达,实际的那块,仍旧在原来的地方,时不时地痛着。至少,我是这样的。

    明中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知明来电。”他把免提打开。

    “我是李明中。”

    “几位教授安好?”

    大家兴奋地回答:“很好很好,钟主任,情况怎样了?”

    “基本胜利。两队外来武装已经全部就擒,我们仍在搜寻境内的接应人员,我可以保证,你们现在安全了!”

    “太好了,谢谢钟主任。”

    “呵呵,不要谢我,这是你们争取来的,我还要感谢你们,你们让我们知道跟先进国家之间的差距,我们,要迎头赶上啊!”

    “放心吧钟主任,我们力争尽快完成任务。”

    “对了,y任务已经属于总参特别任务了,不过我还是联络人。现在,大家先睡个好觉!”

    洪进和林治强看向我:“这枪?”

    我快速拆下弹链:“你们帮我一下,我把枪放回原处。”

    两人驮着我,我塞进枪,关上机关,刚一落地,一阵冷风就进来了,是张队长来接我们上去了。

    回到地面,明亮的阳光令人眩晕。

    连长在等着我们:“赶紧让教授们去食堂,大伙都去吃东西,炊事员煮了牛肉面,吃饱了教授们要休息!”

    寒冷的空气里我们都说不出话,饿吗?高原反应下的生理机能处于低下态,不管如何得吃一点,牛肉面?

    我们无意识地小跑进食堂。

    木条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士兵,居然还有在和田就分开的便衣们!见到我们,一个黑便衣跑过来。

    “22号报到!”

    另外几个也围了过来,在我们周围坐下,连长识相地把这张桌子让给我们。

    炊事员开始上面,没想到放在我面前的是一碗红枣汤,里面有白果,红花和桂圆。

    22号小声说:“我们到达时候带来了补给。部队系统我们也不明白,怎么就让我们分开了,还断了联系,现在一切回到正规.”

    洪进夹起一块干切牛肉:“我们现在安全了?”

    “这里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现在做什么,上面都看得清清楚楚。29号,你跟宋教授!

    “是!”

    我吓一跳,在我身边坐着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宋教授,我是29号,从现在开始,24小时在您身边。”

    我埋头喝汤,暖意从胃往头上冒,一会脚也暖和起来了,指尖开始有知觉了。

    “好吧。29号。”

    22号一边吃面,一边用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的音调说:“连队可能有内应,我们奉命秘查,教授们有怀疑对象,请告知我。”

    众人看看我。我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喝汤,低声说:“是有怀疑对象,副连长请假回京了,有机会去查他的房间和背景。”

    大家不再说话,装犯困。

    这种阵仗,即便还有低级别内应也不会轻举妄动。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我迷迷糊糊回房间,似乎想问29号为什么她就穿这么点,仍旧是黑西装和羊绒毛衣,能抵挡得了吗?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她替我脱了羽绒衣,换上了什么衣服,温暖极了。是冰岛雁鸭绒吗?雪域无边无际,我的冰锥扎在冰原上,正在缓缓地移动,这个姿势,可以帮助我的下肢在每一次移动时候发力,不会失去知觉。呼啸的风带起小冰珠子打在护目镜上,每隔半小时,我就解开背包取出卫星电话搜索信号,然后重新包好电话,背上背囊,确认方向,继续移动。每一寸距离都由脚尖发力撑过去,时刻提醒自己,活着。

    我是在做梦,是在过往从前里。这一觉醒来,应该是美好的现在。

    过去已经统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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