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是日本人!”有人先反应过来,接着又有人喊,一时之间,原本静谧的空间全是愤怒的叫喊

    “日本鬼子,日本人!!!!!”

    “日本狗!”

    女人吓住了,紧紧地抱着孩子,孩子还病着,表情有些呆滞,任由母亲抱着,开始嘤嘤哭泣。

    这样的仗势大人都怕,更何况是个孩子。

    “妈的,把这个日本人弄死!”有人咬牙切齿地吼,却一把被昨天输血的男人拦住“你干什么老三!”

    “大哥,你没听见么?他们是日本人,日本狗!”

    “可是他们只是妇孺!”

    “妇孺,那群王八羔子有在意过我们的妇孺吗?”血性的汉子咆哮,提着桌边的凳子就要劈来。

    “住手,那样你跟那群畜生有什么区别了!”男人牢牢地将他拦住,大吼。

    繁锦也在同时挡在那对母子面前“住手,这是医院!”

    男人看着她,半响又看看被自己唤作大哥的人,不甘愿的,却仍旧放下了手里的凳子。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静谧,只有孩子的嘤嘤哭泣声。所有人都站着,这种情况繁锦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为难地看医生,再看看面前义愤填膺的人群,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医生打破了沉默“总之,我们作为医生救死扶伤,他们一个病着一个伤着,先让他们康复了再说吧!”那几个男人又齐刷刷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半响,那人点了点头,转头对那个暴躁的男人说“这个女人好好看着!”

    那被称作老三的男人沉默,转头狠狠地瞪了那对母子一眼。

    随后,床上的男人又缓缓地看着繁锦他们“大夫,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明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医生默默地点头,又开始在各个病床间忙碌了起来。

    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只是两母子的身边坐下了那个男人,一脸的愤怒。

    “小姐!”女人却叫住繁锦,怯生生地口气,男人不悦地哼了一声、

    “小姐,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孩子!”她此时才听清楚,女人的口音有点生硬,如果不是昨夜情况紧急,繁锦没有理由听不出来,怪不得她不愿意说话,回答也是寥寥数语。

    那个男人不悦地蹙眉。繁锦有些为难,但看着被搂在怀里的孩子满脸的惊惶,缓缓地点了点头

    “孩子还小,怕吓着了!”她这样对那个男人说,身后,养伤的男人却开了口“老三,就那样吧,孩子小!”

    繁锦抱过孩子,感激地看对方一眼,可是孩子却在她怀里哭闹不休,不断地用日语喊着妈妈,妈妈。

    女人不舍,走过来,温柔地用日语说了几句,繁锦模糊听得几个词,孩子先闹腾,半响,乖乖地窝在繁锦怀里不动弹了,女人朝她笑“谢谢你,孩子很乖的。”

    繁锦默默地点头,看着那边的男人已经有些不爽的表情,于是将孩子抱了出去。安置到别的房间,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医院也有其他的孩子,他们太小,根本还分不清日本人,中国人,只当房间里又来了一个病号。

    那个女人说得没错,孩子很乖巧,静静地躺在那里,只偶尔怯怯地望望门外,然后就是闭着眼睛装睡,他的睫毛很长,假寐的眼尾微微地扬着,睫毛一闪一闪。

    “你听得懂中国话吗?”

    小男孩先是沉默,半响才缓缓睁开眼,看她,思考了一会,点头,却是怯生生地问“他们。。会杀妈妈吗?”

    繁锦身子一抖,看尽孩子眼中的恐惧“怎么会呢?刚刚那个叔叔说了,不会的!”

    “那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小男孩依旧迷惑,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吃惊。

    杀他们?

    “妈妈说有坏人杀我们,我们要逃命!”孩子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但却牢牢地记住了母亲的叮嘱,繁锦哑口无言,面前,男孩天真无邪的脸蛋让她的心一阵阵地绞痛,她该如何作答,最终也只是沉默。

    其实,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没有参与战争的都是受害者,最终受伤的也是这一群人。

    繁锦就这样和小男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下午的时候,救护站又来了几个人,繁锦分身乏术,嘱咐了几句陪护的婆子,自己也加入了救助的行列中。

    待一切忙完的时候,已是傍晚,先去病房看了那个女人,她被牢牢地看着,看着繁锦就急切地问她的孩子怎样,可怜天下父母心,繁锦只是说孩子烧退了,还在睡着,女人缓缓地舒口气。

    对她还是道谢。

    繁锦碰见了医生,她婉转地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们虽然是日本人,可是,妇孺是无辜的.

    医生只是摇头,满脸的无奈

    “繁锦,作为中国人我们真的没办法做到公平,作为医生,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最终,繁锦端着晚饭缓缓走回儿童病房的时候,老远就听到嬉闹声,走近一瞧,几个孩子已经玩得熟络了。嘻嘻闹闹地在床上打闹着。

    此时,小男孩身边正坐着一个黝黑的孩子,他是一个月前送来的,在自家被流弹伤到,失去了一只右脚,而他的父母也已丧生。

    现在,看着他笑脸盈盈地和小男孩玩耍,繁锦看着心中是五味杂陈。端着晚饭的手抖了抖,无言地走进去“孩子们,吃饭了!”

    几个孩子立即欢心地叫着,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闹哄着就围拢了上来,倒是那个小男孩,立在原地,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是没开口,就静静地站着。脸有些微红

    大抵是不好意思吧,繁锦猜想,这个孩子岁数虽然小,家里的家教多半是严厉的,幼稚的脸上总有丝超于年龄的成熟,不然方才也不会自己的妈妈说几句就乖乖地听话了。换做别的孩子势必会闹腾。

    于是和蔼向他招了招手,“过来,每个人都有份的!”

    小男孩思索了片刻,走过来。繁锦递给他一盒,他乖乖地说声“谢谢!”

    “雅治会写字哦!”有孩子献宝似地对繁锦说。

    雅治,原来他叫雅治啊。繁锦点点头,看着孩子们醇红的小脸蛋,这才发现有些孩子的脸上沾着墨汁,一路延伸到脖子。

    样子有点可笑,转头,对着小男孩笑“这么厉害?写得什么啊?”

    小男孩正乖乖地吃着饭,仰头望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已经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片刻,拿着一张宣纸过来。

    “阿姨!”

    他第一次轻轻地叫了繁锦一声

    样子有点羞涩。

    “我拿,我拿!”

    “我拿给护士阿姨看,我拿!”

    那头,几个孩子都抢着要给繁锦看,宣纸惊险地在几张小掌里拉扯。

    “别抢,别抢!”

    宣纸被拉扯,‘咝’地一声,瞬间分成几段,几个孩子‘啊’的叫了一声,繁锦身边的雅治也喊,一脸的失望。

    方才还闹腾腾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黝黑的孩子嘴扁了扁,眼泪在眼中打转儿“对不起,雅治!”

    其余的孩子也纷纷低着头。

    繁锦正想说什么,雅治却先开了口“没关系,我还可以写,爸爸教了我很多次,我会写的!”

    繁锦欣慰地笑,这个孩子的确懂事,难得还善解人意。

    雅治说完,还真放下手中的饭碗卷起袖子,圆圆的小手似模似样地拿起放置在一边的毛笔

    ‘“这是妈妈的中国名字!”

    他这么说,

    繁锦蹙眉,他妈妈,难道那个女人是中国人?

    正疑惑,就看到雅治将宣纸铺到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用笔竟是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练了好些日子,繁锦只是奇怪,这个孩子才多大,怎么就会写毛笔字了,而且,他应该是日本人吧,为什么。。。。

    一切的疑惑在雅治欢欣地向她扬起那张完成的宣纸解开。

    繁锦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凝固,‘啪’地一声,她手中的饭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片刻,繁锦木讷地阖上眼,隐忍不住的泪珠,终决堤而出…

    曾经,繁锦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

    前方。小男孩脸上开心的表情将一边的宣纸映照地格外明亮。

    上面,清晰地写着三个字

    赵繁锦!!!!!!!!!!

    赵繁锦,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叫赵繁锦,还有多少个赵繁锦和日本人纠缠,还有多少个赵繁锦抛下自己骨肉换取了自由?

    繁锦觉得浑身一阵冰寒,只听得自己喃喃一句“宇野。。。。宇野雅治?”

    “阿姨,你怎么哭了?”孩子首先察觉了她的异样。有些惊讶,小小的手试图抹上她的脸,繁锦却是一把抓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雅治。。。你是不是宇野雅治!”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小小的眉头轻蹙。

    闭上眼,无需再问,一切皆已了然。

    此时,窗外却有人忽然大喊,“日本人,日本人来了!”

    繁锦一惊,还没做反应,门在同时被推开,是那个暴躁的男人,他一把推开繁锦,将地上的雅治抱起来。

    “放开我!”孩子挣扎,小手被牢牢地掐住。

    “你干什么,放开他!”繁锦立即就冲了上去,试图从男人手里讲雅治抢过来,对方却是一把将她狠狠地推开,火急火燎地就冲了出去。

    “雅治!”繁锦的后背重重地撞上墙面,生疼,她顾不得,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已然听到了凌乱的步伐声,是军靴,军靴踏着地面的声音,她太熟悉。

    她追赶的脚步缓下来,渐渐地停住,片刻,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内心剧烈地挣扎,不,她不要五年前的一切再重来,不要那样的日子,可是。。。可是。。。雅治。。。孩子,她的孩子怎么办?!!!!!!!

    几乎是同时,繁锦咬紧牙,飞快地迈开脚步向男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妈妈,妈妈。。。。”孩子的叫喊就在周围,可是繁锦就是找不到。

    “妈妈。妈妈!!!!!!!!”

    繁锦发了疯似地在整个急救站寻找,一边是仓皇逃离的平民,一边是那规律的军靴,有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甚至有枪声。

    “雅治。。。雅治!”繁锦喊着,叫着,听到孩子的叫喊渐渐远去,最终被四周的嘈杂声无情地吞没。

    “雅治。。。雅治!!!!!!!!!!!!”繁锦颓然地瘫在地上,片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疯一般地朝另一头的病房跑去。

    那个男人没走,他正在自己同伴的搀扶下下床。

    “先生,。。。先生,你放了那个孩子吧,求求你!”繁锦冲过去,死死地攥住对方的手臂。

    “护士小姐你。。。。”

    “是你的同伴,他。。。他把孩子带走了,那个日本孩子!”

    男人蹙眉,他身边的同伴焦急地说“大哥快走吧,老三自有分寸的,那个女人已经拉到后院了,我们快离开!”

    “不,。,,求求你们!放过了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繁锦不肯放手,死死地哀求。

    雅治,雅治,她的孩子、、、、、、、

    “护士小姐你不要这样,我只能找到老三问问!”

    繁锦的泪水止住,“好,那你带我一起去,我要一起!”

    男人无奈,眼看着不远的地方已然有了几抹深绿的身影,还有叫嚣声,烦躁地看了她一眼,“随你!”

    然后在自己同伴的搀扶下急速地从后门饶了出去,繁锦急忙抹干眼泪跟上去。

    三人一路急行了很久,背后的叫嚣声总算小了下去。

    “妈妈!”不远的暗处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叫唤、

    “雅治!”繁锦惊喜地喊,转头张望,果然看到拐角的地方,那个暴躁的男人正将孩子夹在腋下。

    “你放开他!”繁锦冲上去,想把孩子抱过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老三”身后的男人大喝。

    “你怎么把这个孩子弄过来了?“

    “大哥,你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关东军副司令的儿子!”

    “什么。。。。”

    “这对母子就是老四他们前天伏击的车辆,她们逃了出来,结果被我们在外面碰到,那个女人老四接去了,大哥,这是个机会,他们的手段那么卑鄙,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以牙还牙!”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似在思考。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繁锦急红了眼,雅治被困在男人的腋下,一边挣扎一边喊着“阿姨。。。阿姨!”

    “雅治。。。雅治!”

    “好了,这个人质我们必须要保留!”大人终于下了决定,却无疑给繁锦判了死刑。

    “好了,你快走吧,枪林弹雨的总是太危险!”

    “不!”繁锦大声地叫住面前的三人“我必须跟着,我要照顾这个孩子!”

    前方的三人蹙眉望着她,面面相觑。赵繁锦将宇野雅治紧紧地抱在怀里。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孩子吓得够呛,拽着她手臂的力道也很大,整个小小的身子窝在她的怀里。越是颤抖,繁锦就将他抱得越紧。

    前座,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迷惑,缓缓地说“其实我们也是情非得已,我们很多同胞在他们手里,如果这个孩子能够换回一切,未尝不可!”

    片刻,又望了一眼繁锦怀里的孩子“你能带着他也好,总之,我们不会为难你们,一旦和日本人达成了协议,我们就立即放人!”

    繁锦不语,只是默默地点头。后视镜里,那个暴躁的男人瞪她一眼,满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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