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唐家的大日子,唐母下午早早地到了日进升。随后鹤琮极为恭敬地去了五德坊邀请各位老师傅,在这一行就算是东主也要对老师傅们毕恭毕敬。五德坊今天早早地关了门,鹤琮一看不见子刚和贞儿便问道:“咦?陆子刚兄妹二人呢?”

    作坊管事儿钱会文,文伯说道:“我刚才看到子刚去了伙房,之后就没见他出来。”

    鹤琮连忙跑到伙房就看到子刚守着贞儿正在问长问短,“子刚,我们就要走了。你们可以了走了吗?”

    “大少爷,真不好意思。我想我和贞儿去不了了。”子刚抱歉地说道:“贞儿突然发烧,可能是昨晚着了凉。这会儿身上正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呢。”

    “哦?是吗?”鹤琮看贞儿果然嘴唇发白头冒冷汗,在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的确滚烫滚烫的。“真的病了,那你们就不要去了。你赶快带她回房休息,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谢谢大少爷。”子刚扶起贞儿就往贞儿屋里去了。

    鹤琮出来后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请大夫,还吩咐小厮留下来好生照料。然后他就和老师傅们往日进升去了。太阳已偏西,黄昏的沉暮渐渐笼罩着杭州这个绚丽的地方。今天前来日进升赴宴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各个都是在这一行有头有脸的人物。唐夫人和几个熟悉的老行家坐在主桌闲聊,鹤琮和雉珩兄弟二人则不断应酬着前来的各位宾客。

    看看来客已经差不多,鹤琮便吩咐开席。席间在座的纷纷向兄弟二人敬贺,恭贺雉珩将来能在朝廷里有所作为。鹤琮也带着雉珩向几位有教于他的老师傅敬酒,雉珩能有今日的作为也有他们的功劳。

    上到第五道菜的时候鹤琮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在雉珩耳边说道:“我去请个朋友来助兴,这里你先应付一下。”

    “大哥,我......我不行。”雉珩看到这么大的场面有些紧张。

    鹤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长大了,是该学着应付这些大场面了。别怕,都是老行家、老师傅,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就带着一个随从离开了。

    唐夫人见了便问道:“雉珩,你大哥去哪儿?”

    “大哥说去请个朋友来助兴,一会儿就回来。”雉珩答道。

    “朋友?”唐夫人看看雉珩没有再问下去。

    鹤琮和随从普亮驾着马车到了凤仪阁,跳下车就往里头走。“春嬷嬷,绛雪姑娘好了吗?我来接她。”鹤琮见了春嬷嬷就问道。

    “哎哟,我们绛雪真是好福气呀!就算是给人家抚琴助兴,也要东家大少爷亲自来接呀?”春嬷嬷笑嘻嘻地看着鹤琮,“她早就准备好啦,看你们俩都心急的很呢。随我来。”

    鹤琮被春嬷嬷一席话说得满脸通红,他跟着春嬷嬷到了绛雪的房里。绛雪一身淡粉色的月华裙,淡淡的妆术显得她清秀可人。绛雪见到鹤琮进来便起身行了个万福,“绛雪见过唐公子。”然后就垂目站在一旁。

    “你们怎么这么多礼呢?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春嬷嬷拉着绛雪来到鹤琮面前道:“唐公子亲自来接你呢,还不赶快跟着去吧。”

    鹤琮淡淡地一笑道:“绛雪姑娘,请。”然后就和绛雪从凤仪阁后门上了马车往日进升去了。“绛雪姑娘,我知道你不想见太多人,所以我特意安排好让你在一间雅阁里抚琴,不会有人打扰。”鹤琮将一会儿的安排向绛雪说了一遍。

    “公子费心了。”绛雪低眉柔声道。

    看着绛雪低垂双目,鹤琮不免心中一动。他很喜欢这个样子的绛雪,柔情中不乏心中的坚强。绛雪一路上不说话,鹤琮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大少爷,到了。”普亮将马车停在了日进升的后门,然后就跳下车去敲门。

    鹤琮先下车然后是小西,小西下车后即要伸手去扶绛雪,“我来吧。”鹤琮竟然主动提出要扶绛雪下车,他伸手道:“姑娘,小心。”绛雪看是鹤琮不免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将手放在鹤琮的手心。“这里是日进升的后院,没有人。请绛雪姑娘随我来。”绛雪跟着鹤琮往里走,已经放开的手却好像还留着鹤琮的温度。走进一间雅阁立刻能听到外面酒宴的热闹声。鹤琮打开窗户的一条缝看了看外边的情况,日进升特意派了丫头送上茶点给绛雪。“我这就出去,请绛雪姑娘准备准备。”

    “公子请便。”绛雪还是低眉不正视鹤琮。

    鹤琮从别处到了前厅,雉珩看到鹤琮回来说道:“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顶住不啦?”鹤琮笑着问道,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各位!各位!”他大声说道,顿时宾客们全都安静了下来。鹤琮笑容满面地说道:“今日是庆贺舍弟荣升朝廷玉匠的好日子,多谢各位的大驾光临,唐某不胜感激!”说着还拱手作了个揖,“我请到一位通晓音律的朋友前来给大家助助兴,希望大家今日都能尽兴而归......”

    “等一下!”突然大门口走进几个人。

    众人闻声纷纷朝门口看去,鹤琮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赵文华,只见他们往这里走来,鹤琮不知道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是什么意思,于是出席拱手作揖道:“草民拜见赵大人。”

    “鹤琮兄,今日是庆贺令弟荣升,怎么也不请我呀?”赵文华笑着说道。

    “赵大人贵人事忙,在下不敢打扰大人。”鹤琮陪着笑脸说道。

    “哈哈~~那我不请自来,鹤琮兄不会见怪吧?”赵文华问道。

    “不会!不会!”鹤琮忙说道:“赵大人大驾光临真是给足了唐某的面子。”

    赵文华笑着看了看身边一个华服男子,然后说道:“今天可不是我给鹤琮兄你面子,而是我义兄。”说着就看着身边的男子说道:“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义兄,严世藩、东楼兄(东楼,是严世藩的表字)。当朝首辅严嵩、严大人的公子。”

    这一介绍在座的都一阵哗然,突然鹤琮听到“咣当”一声打碎东西的声音从东厢的雅阁里传来,此时大厅里静悄悄的这一声颇为清亮。看到大伙儿都有些好奇地朝东厢看去的时候,鹤琮忙拱手拜谒道:“在下唐鹤琮,拜见严大人。”然后又转头对雉珩说道:“雉珩,快过来拜见严大人。”这时大家的注意力就又都回到了他们身上。

    雉珩也走了过来作揖道:“唐雉珩拜见严大人,赵大人。”

    赵文华笑道:“义兄,这两位便是我跟你提起的唐门双杰啦。”

    “哈哈,果然是一表人材呀。”严世藩不住地点头,“我听文华提起你们兄弟,说你们都是人中之龙,一个承挑祖业善于经营,一个心灵手巧琢玉有方。现在看来果真是少年俊杰。”说着就挥挥手让随从送上了贺礼,“我们不请自来颇为唐突,还望两位不要见怪。这是我的贺礼,新疆和田白玉所制而成的‘天禄’。”(天禄,是貔貅的别称,古代神话中的伸兽,据说貔貅是龙王的九太子,它的主食是金银珠宝,有嘴无肛门,能吞万物而从不泻,可招财聚宝,只进不出,神通特异)严世藩揭开红绸布,一只用上好白玉制成的天禄展现在眼前,“唐公子是经商之人,应该知道此物的天性,这可是在下亲自挑选的哦。”

    “多谢严大人!”鹤琮命人收下了这珍贵的礼物,“请严大人、赵大人上座。”然后就引着他们去了主桌。

    “哎哟,这位便是唐夫人了吧?”严世藩一看到正座中央的唐夫人便作揖说道:“唐夫人好福气啊,两位公子都那么有出息,真是教子有方。”

    “大人言重了。”唐夫人笑道:“犬儿不才,将来还要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严世藩坐下来后便问道:“对了,刚进来的时候听到唐大公子说请了位朋友抚琴助兴?那就开始吧!”

    “是。”唐鹤琮此时到不怎么想让绛雪抚琴了,但严世藩提起也不能不照办。于是他站起来说道;“各位,我这位朋友不便露面,还请大家见谅。”他冲着东厢高声道:“屋里的朋友,请——”可是屋里却是一片静悄悄的,鹤琮愣了一下,又喊了一声道:“屋里的朋友,请——”这时候屋里才传来琵琶顿挫有制的音律来。

    这是一曲琵琶名曲《阳春白雪》,清新流畅的旋律、活泼轻快的节奏,生动地表现了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到处充满无限生机的初春景象。以春寓意雉珩事业的起步很合时宜,在座的每一位包括鹤琮都是第一次听到绛雪弹奏琵琶,虽然都不知道东厢里面的人是谁,但从各位的表情看来他们已经被这琴声所折服。

    站在唐夫人身后的果儿听到这一曲《阳春白雪》,突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的光阴。那时候父亲夏言请了琴师来教她们姐妹音律,可自己却无心音律总是偷懒,而蓁儿年纪太小还没有悟到音律的精髓。唯一能弹得一手好琴的只有大姐元荞,她和妹妹元蓁最喜欢托着下巴静静地听元荞抚琴,大姐的琴声总是能在宁静的午后给他们带去一缕温情。可是如今姐姐又在哪里呢?自从那日从拐子那里分开后,她们姐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姐姐说过会来找自己的,一开始果儿就是凭着元荞最后的这句话活着,后来渐渐长大才明白了姐姐的苦心。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一边想一边听,果儿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曲完毕后大家掌声雷动,赞不绝口。严世藩也不断鼓掌,“啊!果然是天籁之声,绕梁三日啊!唐公子,如此通晓音律的能人,在下实在是想一件尊容啊!能否请您这位朋友出来见一见啊?”

    鹤琮拱手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这位朋友一向不喜欢见生人,况且在下也答应了朋友。请严大人见谅。”

    严世藩一听脸色就不好看起来,鹤琮素来知道严世藩不是好惹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赵文华见了便打圆场道:“义兄,人家已经答应了朋友。我们不能让唐公子食言而肥呀。算了吧,如果义兄喜欢音律小弟一定替您寻访名家为您抚琴。”

    “哎,算了。”严世藩摆摆手看了鹤琮一眼突然又有了笑容,“既然你答应了朋友,我也不为难你。不过......”严世藩倒上了三杯酒道:“不过这三杯酒是我想敬你朋友的,既然你朋友不方便那么就由你替你朋友喝了吧。”

    “是!我替我朋友喝!”鹤琮二话不说拿起酒杯一口气将三杯酒喝尽。

    “好!”严世藩大笑道:“唐公子果然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赵文华笑道:“义兄,我们还要去知府那里商议事情,要走了。”

    “哦!对!对!”严世藩拍着脑袋说道:“听了天籁之音竟然把重要的事给忘了。”他站起来说道:“唐公子,在下先行告辞了。”

    “唐某送严大人、赵大人。”鹤琮和雉珩将二人送到门口。

    严世藩上了马车先行离去,赵文华见义兄走了便拍着鹤琮的肩膀道:“鹤琮兄,我义兄一向如此,没事的。不过你的那位朋友操琴的技艺真的不错,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替我引见引见呢。我走啦。”说着就跳上马车离开了。

    看着严、赵二人离开唐家兄弟二人终于松了口气,“大哥,看来官场真的深不可测呢!”雉珩抹去额头上的汗道:“以后我学到本事一定趁早抽身。”

    鹤琮看看他笑道:“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别的事儿少管就是了。”

    前厅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兄弟二人回到主桌雉珩马上看到果儿红红的双眸,刚才他一直紧张严世藩所以没有注意到果儿,“果儿,你怎么哭啦?”

    “是吗?”唐夫人转过头来,“哎呀,真的哭啦?你怎么啦?”

    “没事,没事。”果儿忙把眼泪擦干然后笑道:“可能是这里的薰香吧。”

    鹤琮对母亲说道:“娘,孩儿要送朋友回去。马上就回来。”说着就转身离去。

    唐夫人拉着雉珩问道:“雉珩,你知不知道那是你大哥的哪位朋友啊?”

    雉珩摇摇头道:“不知道。大哥朋友满天下,有一两个琴艺高超的朋友也不为怪呀。”

    唐夫人微微点头道:“鹤琮一向懂事,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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