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后院,穿过一段幽静的长廊,见到院中红梅映雪,闻得空气中漂浮的淡淡梅香,苏子佩心中颇为不快,她居然拨了这么美的小院给那个妓子住。来不及说什么,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君若水的腿,高兴的喊着:“君姨,君姨,今天会带小沉儿去玩吗?”
    君若水嘴角轻轻上扬,弯腰抱起了小粉团儿,柔声说:“小沉儿今天想去哪儿玩呢?怎么没有让书吟叔叔陪你玩?”
    “我最喜欢和君姨玩。”小粉团撅了撅嘴,奶声奶气的说。
    君若水宠溺的摇了摇头,小粉团儿越来越会说话了,知道跟着她能去街市,可以买糖葫芦小泥人之类的玩意儿,小孩子能不喜欢吗?
    这边厢两人说着话,那边厢苏子佩一瞬不瞬的看着墨沉精致的小脸,如遭雷击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薄唇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君姨,”墨沉怯怯的扯了扯君若水的衣袖,小声的问,“这个叔叔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君若水回头,果然看见苏子佩双眼死死盯着墨沉的样子,盯得人心里发毛,难怪墨沉会害怕。
    “他是谁?”苏子佩心中犹疑,有些迟疑的问。
    “他叫墨沉,今年三岁,是筱竹的儿子。”君若水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回答,“筱竹,就是我从青楼救回的男子。”
    没等苏子佩说话,墨沉又歪着小脑袋看了看苏子佩,奇怪的说:“君姨,这个叔叔长得好像爹爹。”
    苏子佩突然有些了悟,却实在不敢相信,难道墨沉的爹爹就是他自小温顺美丽知书达礼的大哥?怎么可能?和君若水成亲的时候,大哥虽然没有亲自前来祝贺,却也是送上了不菲的贺礼的。短短几月,怎么可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大哥会带着侄子沦落风尘?苏子佩呆呆的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无法离开墨沉。
    “来,小沉儿,叫三叔。他是你爹爹的三弟。”君若水蹲下身抱着小粉团儿,微笑着说。
    “三叔。”墨沉很乖的叫了一声,然后皱眉沉思了一下,很疑惑的问,“那是不是还有二叔啊?”
    君若水被他稚气的话语逗笑了,说:“小沉儿真聪明。以后再跟你说二叔的事,现在带三叔去见你爹爹,小沉儿在前面带路好不好?”
    “好。”墨沉很高兴的笑着,从君若水怀里挣扎着下来,“三叔,我在前面带路,爹爹在房里看书呢。”
    君若水过来拉着苏子佩的手,柔声说:“子佩,他闺名苏子矜,京都富商严子卿之夫,确实是你大哥。当时带他回来,就是因为他和你有七八分相像。”
    苏子佩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君若水对他绽开一个安慰的微笑,伸手轻轻抚摸他有些发白的脸:“别太难过,离开严子卿,大哥才会幸福。至于严子卿给大哥和墨沉的伤害,我会让她毫厘不差的还回来。”
    苏子佩咬牙,一字一顿的说:“我自己来,我要让她知道,苏家的男儿不是好欺负的。”
    “好,”君若水不自觉的,语气中带着些宠溺,“现在我们去看看你大哥,你们也有几年没见了吧?”
    是啊,从大哥出嫁后就没有见过了。在金碧朝,嫁出去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若不得妻主同意,是不能回娘家的。何况大哥嫁得远,回家一趟千难万难,而大哥只报喜不报忧,对于他自己的艰难处境只字不提。这也是他当初宁愿抛头露面,被人垢病不守夫道,也要自强自立,接手苏家产业的原因。他不愿依附女子而存在,一辈子做某个女子的附庸,没有尊严没有自主。这世道对男子不公,但是他总要博一博。
    被君若水牵着走进了梅花树后的厢房,与苏子矜怔怔相对,两人眼中都似乎有千言万语。君若水对墨沉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抱起他,悄悄退了出来。留下他们兄弟俩叙叙离情,手足情深,他们应该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吧。
    “君姨,爹爹和三叔怎么了?”出了院子,墨沉搂着君若水的脖子,好奇的问。爹爹的眼睛好像湿湿的,像盈满了泪水,却不是悲伤,更像是欢喜呢。而三叔,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了似的,可是脸上也是喜悦,是因为看见爹爹了很高兴吧?
    “你爹爹和三叔好久没见了,见面了很高兴呢。”君若水捏了捏他粉粉的翘翘的小鼻子,“我们去玩,让爹爹和三叔多说说话,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们快去。”听到去玩,哪个小孩不是兴高采烈?墨沉拍着小手,迫不及待的就要出去。
    ﹡﹡﹡
    傍晚,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穆静雪在漫天风雪中亲自送子非回来,子非穿着暖暖的狐皮袄子,披着厚厚的貂毛披风,鼻子还是冻得红红的,但他美丽的脸上却是极为兴奋和快乐的笑容,双眼亮晶晶的像天上最闪亮的星辰,让君若水也不忍心苛责他什么。
    和穆静雪静静相视,她毫不退避势在必得的目光,让君若水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如果你只是玩弄子非,或者做不到一辈子对他好,那么请你离他远一些。我不管你是谁,你有什么家世和背景。”
    “或许该离他远一些的是你,苏夫人!”穆静雪表情淡漠,语带讽刺,特别加重了苏夫人三个字。
    君若水身边美男环绕,所有人都认为她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穆静雪不过是提醒她早已有夫,还是入赘夫家,对子非最好不要有什么非份之想。
    君若水颇觉玩味,其实心里还是愿意相信,穆静雪对子非是认真的。只是她官宦小姐朝廷命官的身份,让若水怀疑她的真能持续多久,能抵挡多少诱惑。当这份真消失的时候,子非又要如何面对如何自处?
    “子非身子弱,你若真为他着想,便不会在这风雪天气带他出去。”
    穆静雪淡淡回道:“子非的愿望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而且,我自认安排得周密,确保万无一失。”她淡然回身,掀起衣摆上了马车,进车厢前轻轻说了一句,“顺道提醒你一句,小心严子卿玩阴的,子非我会自己保护。”说实话,如果不是子非坚持要回君府,她会直接让子非住在相府里。
    自己保护?她还真敢说,敢情是把子非真的当成是自己所有了?君若水此刻又想起了严子卿那日怨毒的眼光,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暗箭难躲,小人难防,难保严子卿不把主意打到子非书吟身上来。确实不可大意了。
    回过神来,穆静雪的马车已经走远,雪地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君若水摇了摇头,径自去厨房给子非熬祛寒的药。
    是夜,子非还是发起热来。
    君若水一边在心里埋怨穆静雪,一边嘱小厮为子非擦身,开方让小厮去点药熬药,忙得一团乱。
    看着君若水沉下的脸,水晶般通透纯净的子非怎么会不明白?他忍着身体的难受,水润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看着君若水,轻轻的恳求:“若水,别怪静雪,是我自己想去的。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其实,我也不敢有什么奢望,这样破败的身体,嫁到谁家都是谁家的包袱。我不想害了别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受伤害。我知道娘托你照顾我,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我一直当你是姐姐,是很亲的亲人。所以,请你纵容我这一次任性吧。”
    君若水本来心中还有些生气,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关切和怜惜。“子非,你不能这样想,你很好,美丽善良,冰雪聪明,惹人怜爱。你一定会幸福的。”
    “若水,谢谢你。”子非的双眼又大又亮,仿佛清澈而深幽的潭水,通透而澄净,能洞悉一切却纯净如初。“别怪静雪,她是好人。”药中含有安神的成分,服过药后的子非慢慢陷入沉睡之中。
    这世间,好与坏,岂是那样容易分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对你来说是好人,对别人来说未必是好人。子非,但愿你知道什么是真的好。
    夜半,子非的热度慢慢退了下去。君若水就着摇曳的烛光看书看得昏昏欲睡,正准备起身回房时,只听得院子里金属交鸣,衣袂舞动的声响,忙不迭的开门去看个究竟。这一看,吓得她心都要跳了出来。第一次看见真刀真剑的打斗,本能的觉得紧张和恐惧。尤其,看到那几个交缠的身影,一个是白衣飘飘的书吟,另一个竟然是似乎刚披衣起床头发随意束着的苏子佩。和他们相对的是两个衣着奇怪的女人。衣服样子怪异,以红蓝白这样鲜艳的颜色为主,上面绣着繁复诡异的花纹,不像是中原的花样。两个女人口中还叽叽咕咕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而书吟也满脸恳切的说着同样的语言,似乎在和那两个女人争辩些什么。虽然两方交战,但空气中并没有杀气弥漫,只见四人在雪地上衣袂飘飘,而院中落梅如雪,此情此景,竟宛若仙人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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