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享的脾气不怎么好,沈宵半虽然知道这点,却也没想到对方会因为一件小事迁怒于下人,还是个侍卫,看他的穿着应该也是苏府的一个统领,却是被苏享吆喝得满头大汗。

    “难吃死了,今天的饭菜是怎么回事!”

    侍卫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像是曾经因为什么事受过伤。

    “小姐别生气。”

    沈宵半的直觉告诉她苏享很在乎这个侍卫,否则也不会一回家就把这人叫到身前晾着,但她不打算多问,毕竟以苏享的那个脾气也不会轻声细语地对她坦白什么。

    苏享见沈宵半还吃得津津有味,惊道:“这你也吃得下去?”

    事实上沈宵半觉得苏府的食物挺符合她的口味的,她刚想说话,就看到苏享把面前的粥摔到了地上,来到这地方的第一顿早饭可真是热闹。

    “你的父亲独自把你带大,想必也没请什么夫子好好教过你,虽说苏府不缺金银,但这般浪费食物怎么也是不对的,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总是这么不知检点会给你父亲带去诸多非议,你可曾想过?”

    “哟,沈小姐可做出过比我更出格的事情啊,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现在安公公喜欢的是你的姐姐,你们沈府的两个千金真是有手段。”

    沈宵半倒不是说习惯了苏享这样近乎讥讽的话语,她只是觉得自己多计较了也会显得没教养。

    只是必要的威胁还是要做的。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有求于我。”

    苏享敲了敲桌面,朗声道:“我都让你住到我家来了,你难道还想赖账?”

    沈宵半乐了出来,她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有好感,虽说是莫名其妙,但又很清晰。

    “苏享,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交过朋友。”

    “怎么,你有朋友?别跟我说你的丫鬟是你的朋友。”

    沈宵半想着应该带苏享到外面转转,当然是要在侍卫的陪伴下。

    唐在山看到沈宵半和苏享一同出现的时候真的被惊到了,要不是周远星跑过去抱住了阿夏,他或许还要缓一会儿才能回神。

    沈宵半走进了棋社之后才发现苏享没有跟进来,回头刚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到她说:“我那时候说过了,以后都不会再踏入这家棋社。”

    沈宵半对棋社门口的两个仆人打了声招呼。

    “把她给我抬进来。”

    当然最后苏享还是自己走进棋社的,苏府的那个侍卫又怎么可能真让别的男人随便碰到苏享,沈宵半都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韩续刚跟几个客人下完棋,下楼之后就看到了沈宵半和苏享,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减缓走路的速度。

    “沈姑娘的气色不错。”

    沈宵半看了眼苏享,笑道:“可能是因为苏府的东西太好吃了。”

    苏享没接话,她便继续道:“你不是喜欢韩续么,我拜托他教你下棋,怎么样。”

    苏享被气得不行,看着微笑着的沈宵半,想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带着他到这里。

    “你这家伙...”

    一个下午倒也算是过得热闹。

    棋社打烊的时间早,唐在山最近正想着用赚来的银钱做些别的生意,他经商的头脑不差,运气也很好,万事开头难的这个开头也有了沈宵半的资助,得到韩续的帮助之后更是顺风。

    周远星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额头,马上就哭着跑到了唐在山的面前,大声道:“小山,我要抱抱。”

    “好,好。”

    苏享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她比唐在山和周远星都大了几岁,又自认是个成熟的女人,所以只觉得这是两个孩子在闹。

    沈宵半却是难得发出了感慨。

    “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偶尔会想,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这样的,平凡简单,却值得回味。”

    苏享听得有些不耐烦,她不知道沈宵半是怎么了,好像变了很多,但让她指出具体的地方,她又指不明白。

    “沈宵半,我昨天忘问了,你为什么到我家住?”

    沈宵半坦白道:“我也怕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秀女,不过我躲的是我的父亲。”

    苏享没答话,她不怎么清楚沈严青的为人,但这么一听还有点同情沈宵半。

    沈宵半转而对苏享笑道:“我们做个朋友吧,虽然之前有过许多的不愉快,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不计较。”

    这话把苏享吓到了。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八月除了炎热之外还有一个沈宵半非常在乎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还无法劝说自己不去想,但想想也不会是什么罪事。

    “明天就是八月初八了...”

    听闻最近京城里的许多人都在“暗中”称呼安公公为千岁爷,李槐登基之后一切都被安公公掌控在手中,他布下的网将所有权势都揽住了,而在没有危及到许多臣子的前提下,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你搬到这里来了,在下绕了一大圈才找到。”

    韩续找沈宵半的次数增多了不少,沈宵半想到苏府的晚餐,突然又有些馋了,便催促道:“有什么事?”

    “在下最近刚学会了一首曲子,想让沈姑娘也听听。”

    沈宵半觉得韩续这人会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她转过头没接话,只等着听对方的曲子,却听到了熟悉的音色。

    那是龙笛的声音,清脆幽冥。

    “你怎么会有龙笛?”

    笛声停了下来,韩续比沈宵半还要惊异,问道:“你知道龙笛?”

    沈宵半记得安公公的那个破笛子是谁送的。

    “你跟雨公子是什么关系。”

    韩续又是一愣,回复道:“那是我的兄长...你和他认识?”

    沈宵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公公从来没有动韩续的意思,原来被骗的人是她。

    “你还敢说你不知道那个死太监!”

    不欢而散。

    她不想听他的解释,上了轿子就命人转回了苏府。

    本就因为这样特殊的日子有些精神失常,如今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直接瞪眼到了天明,又到早上进食的时候被苏享笑话了好半天。

    “怎么,沈小姐一夜没睡好?”

    沈宵半没说话,苏享便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是安公公的生辰,朝中的不少大臣都会送上些宝物的,一个宦官胆敢这么招摇地宣布自己要办场生日宴,他如今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沈宵半确实不知道这事,她以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乎她随便定下的日子了,没想到他竟然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对外公开了。

    一个太监自称千岁爷,还办什么生日宴,还真是迎合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肆无忌惮。

    苏享见沈宵半没什么反应,便又道:“听说你的爹爹也要去。”

    沈宵半终于意识到了苏享是在试探她,平静地道:“千岁爷的生辰他自然是要到场的。”

    “这称谓似乎是朝中想讨好他的官员们给他取的,不过他也应该是很喜欢。”

    沈宵半吃完早饭就回到了房间里,躺到床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原本就有些心烦,听到那人的什么生日宴就觉得更烦了。

    “八月初八,他应该把这个日子还给我。”

    毕竟那是她为他定下的,本就属于她。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在想了些复杂的事情之后她竟然是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天都要暗了。

    阿夏敲响了门,她恍惚间竟然还以为是那个太监来找她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做了些奇怪的梦。

    “小姐,韩公子来找小姐了。”

    沈宵半想对方是为了向她解释才来的,但想到对方跟雨公子的关系,又觉得没什么可听的。

    阿夏见沈宵半没有反应,便小声道:“他等了有段时间了,小姐真的不去见他么。”

    沈宵半想了一下,还是出门见了人,韩续的打扮与往日相比有些不同的地方,显然华贵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她没有踏出侧门,他也没有急着跨进去,两人就这么隔了段距离。

    “在下的兄长前不久到了京城,在下也是今早才知道这事并且与他见面,然后他带着在下到了安先生的府邸...在下和兄长很少联系,所以是真的不知道他和安先生的事情,沈姑娘若是还生气,在下可以继续解释。”

    沈宵半昨天还跟韩续发了脾气,现在听到对方几句的解释之后又觉得不怎么气了,她觉得韩续说的是真话,她只是这么觉得,没有特殊的依据。

    比起这些,她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去了很多人么。”

    “什么?”

    韩续一时间没能马上明白沈宵半问的是什么,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回复道:“啊,去了不少的人,在下还没看到安先生就出来了,左右也跟在下没什么关系,不如到这里说些话让沈姑娘原谅在下。”

    “是我误会了你,还谈什么原谅。”

    “那沈姑娘要不要跟在下去一个地方。”

    沈宵半想到昨天跟韩续发的脾气,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应该拒绝对方的提议,更何况现在她急需别的事来让她转移注意力。

    韩续带沈宵半到了一片矮草丛,他们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沈宵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带她到这里,但看到还有很多人也陆续到了之后便也明白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什么好看的。她没想到这地方在陷入黑暗之后会迎来大量的萤火虫,壮观又美得不像话,有人发出了惊叹声,她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前些日子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只不过在下也是第一次来,沈姑娘还喜欢么。”

    “谢谢你带我来,我很喜欢。”

    韩续见沈宵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愉悦之意,有些欣慰地道:“沈姑娘知道这东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么。”

    “说说看。”

    “宵灼,它们叫宵灼。”

    沈宵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清楚韩续带她到这里是为了让她开心,对方还贴心地告诉了她这些萤火虫的别名。

    但这么大量的萤火虫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的外围,如果它们一直都在这里,多年来又为何无人发现。

    “昨天你吹的龙笛是从哪里得到的。”

    “龙笛有两支,一支在兄长那里,在下确实没想到兄长会把它送给安先生。”

    沈宵半没有说话,韩续便接着问道:“沈姑娘爱安先生么?”

    这问题来得唐突,让沈宵半愣了一下,她转而与韩续对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下听兄长说了一些事,也大致明白了困扰你的是什么,于情于理在下都不赞成你和安先生走到一起,他的戾气过重...之前沈姑娘与在下说过,是否有人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获得复生,在下也说过那或许是因为有人为她献出了什么。所以,你有想过那个人会是谁么。”

    “我原本已经相信你和安公公没有关系了,可现在听你说这些,又开始怀疑了。”

    韩续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又道:“只要沈姑娘清楚自己的答案和心意就好,在下无法多说什么。”

    沈宵半突然觉得非常疲惫,这漫天的荧光都无法让她得到安宁,她无法找到平静。

    “你想告诉我,那个太监曾经为了我选择了死亡,最后得了个腰斩的结局,但你可曾听说,他前不久终于发现他找错了人,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甚至还让我的姐姐住进了他的宅子。”

    “或许你已经不愿等了,但在下还是想说最后一句,你没想过他或许是在保护你么。”

    这是沈宵半在近期里听过的最奇怪的一句话,好笑又可悲,她不知道是韩续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还是她太愚蠢了,或者两者皆有。

    保护她,多么冠冕堂皇的一个借口。

    “说得真好听,还要请韩公子转告给他,我很喜欢他这样的保护,还请以这样的形式继续保护我一辈子。”

    韩续叹了口气,没有直面回应沈宵半的话,转而道:“叫在下韩续就好。”

    沈宵半原本想转头走人的,可一时间又想不出该去哪里,沈府和苏府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整个京城都在那个太监的掌控之下,她真的想不出该逃到哪里。

    她厌恶这样的生活,一切都看似很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和不顺心。

    步子走的急了就难免会磕到碰到,沈宵半摔到地上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后悔没带上阿夏一起来,跟着她的另两个丫鬟和仆人都笨得不行,还是韩续大步上前把她扶起来了。

    她觉得全身都疼,看什么人都像那个死太监,索性直接坐回到了地上。

    “我不走了,你若是想回去就自己回去。”

    韩续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沈宵半的身边,笑道:“在下陪着你,今晚月色不错。”

    他们坐的地方有些潮湿,也不知怎么的就有条蚯蚓爬了出来,韩续马上注意到了,开口说:“这东西昼伏夜出,可别是吓到了沈姑娘。”

    沈宵半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周远星抓满手的她都看习惯了,恐怕韩续还不知道周远星以前最爱玩的是什么,那丫头跟唐在山在一起之后改变了太多。

    “说起来这里的蚊虫也挺多的,不如我们...”

    “你想走的话就快点走,我在天亮之前是不会离开的。”

    沈宵半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后半夜的时候睡过去,也没想到韩续会把她背回沈府。

    让她最为震惊的是安公公竟然会打开她的房门从里面走出来。

    韩续只把她送到了大门外,但安公公显然已经知道了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来不及去探问对方为什么会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就听到对方开口说:“为何不说话,不为自己辩解。”

    她又该说什么,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沈宵半给安公公请安。”

    哪怕是初次会面的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对他这般恭恭敬敬地行礼,她不是有意要惹他不快,如果是的话她大可以继续叫他“姐夫”,毕竟无论是沈缘还是沈越容都是她的姐姐。

    她听到了叹气声,里面像是涵盖了诸多的无可奈何,但她还是低着头没有看他。

    然后她听到他说:“你可知昨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希望安公公喜欢父亲和姐姐的礼物。”

    沈宵半突然觉得站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可能在这里等了她一整夜,虽然这样的猜测不符合情理,但她却无法打消。

    安公公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我没有带着沈缘的骨灰。”

    沈宵半低头盯着对方的白色衣摆看,她当然感觉得到安公公在对她示好,又或是在对她低头,但这些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有意义么。

    “还请安公公善待我的越容姐姐。”

    不,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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