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缓缓敲响,京城笼罩在一片深秋的濛濛黎明之中。雾色遮掩拂晓,木梓衿与宁无忧乘坐马车出了楚王府,不紧不慢地往皇宫之中而去。

    经过几天秋雨洗礼的京城,道路湿润,马车之内依旧可以听见道路两旁水渠之中淙淙的流水声。

    京城之内,为防止雨水过多而造成洪涝,故而大多数主要街道旁,都有水渠。各家各户地下,还有专门用来排水的暗渠。最长最宽的一条暗渠,从皇城下通往皇宫,入宫之处,用水闸拦起来,既可排出皇宫之内的水,又可防止有人擅自通过暗渠进入皇宫之内。

    雨水冲刷过的街面湿润打滑,车夫架势得平稳谨慎,不敢出半分差错。

    木梓衿有些困倦,靠着车壁休息,原本此时的街道应该是冷清寂静,可却听到一阵仓促紧急地马车奔跑冲撞之声。

    “五哥,救命!”

    车外突然传来一道仓皇惊恐地惨叫声,宁无忧立即睁开眼睛,吩咐车夫停车。

    木梓衿与他一同出了马车,掀起车帘,却见一辆宽大的马车风驰电掣的冲过来,架势马车的贤王宁浚一脸的惊骇,他此时紧紧地抓着马车门,整个人身体随着冲撞的马车摇摆颠簸。看见宁无忧,立刻如同看见了救星。

    “五哥,救我!我的马受惊发疯了!”宁浚大喊!

    宁无忧立即让人上前去控制住宁浚的马车,可拉车的两匹骏马此时颠狂狰狞,哄然一声,嘶鸣着向宁无忧的仪仗冲撞了而来。

    木梓衿只觉得眼前一黑,宁浚的马车应冲撞时的冲力车身歪斜,猛然如山崩地裂般朝着她摔倒下来。

    “五哥!”宁浚惨叫一声,竟整个人被甩出了马车,眼见要与车身一同倾倒,就要和木梓衿一起被压在车身之下!

    木梓衿只听见一声无措惊慌的:“小心!”已然被人快速推开!

    踉跄着躲开冲撞过来的马车,木梓衿只听见身后“哄“的一声巨响,以及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个人豁然一骇,惊骇地回头看去。

    街道之上,只剩下楚王的仪仗与马车,以及慌乱失措的仪仗人马,个个惊恐地吼叫着,有的甚至跳下了水渠。

    木梓衿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吹水渠之内冒出来马车车身。

    宁浚的马车竟然冲进了水渠里!

    她飞快地跑到水渠边,睁大了双眼看向黑黢黢的水渠,“王爷!王爷!”

    惊慌的呼叫了几声,也只听见从水渠之中传来的水声与自己闷闷的回声。

    她脑袋之中一片混乱模糊,只想着刚才惊慌恐怖的一幕!宁浚从马车之上跌下来时,是宁无忧上前相救。而如今,从水渠上方看下去,只能看见马车。

    那宁无忧与宁浚呢?该不会是被马车压住了吧?

    宁无忧与宁浚的人纷纷跳下水渠救人,不久之后,才从水渠之内传来宁浚的痛呼参加哦声。

    “王爷!”木梓衿立刻闻声看去,模糊之中,见宁无忧似半跪在水渠里,一手托住宁浚的身体。而宁浚的腿部,竟是血肉模糊。

    一片混乱仓皇之下,宁无忧与宁浚,才被人救上来。

    众人将宁浚放在宁无忧的马车之内,宁浚一条腿已经无法动弹,小腿弯曲成惊人的角度,他大声哭嚎惨叫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宁无忧不住的嚎叫。

    “五哥,我的腿断了,痛死我了!”

    宁无忧按住他的腿,再愤怒嫌恶地看着自己已经满身是污泥脏水的朝服,隐忍着怒火,对人说道:“先回王府,另外,着人去皇宫之中告假,今日本王与贤王都不去上朝了。”

    闻言,立刻有人应声而去。木梓衿立刻吩咐车夫与仪仗往回走。

    上了马车,宁浚哭嚎的声音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糊满了脏水与淤泥。木梓衿立刻检查他的腿,血肉模糊之中,皮肉之下,骨折的痕迹相当的明显。

    宁无忧脸色凝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低声喃喃自问般,说道:“八弟,你的马可真会挑时候受惊啊。”

    宁浚龇牙咧嘴,闻言微微眯着眼艰难地看着他,低吟一声,昏死了过去。

    安静悠然的楚王府忽然间慌乱起来。房内侍女进进出出,忙碌不堪。宁无忧洗清一番,换了干净的常服,往宁浚所在的房间而去。

    已经让人从宫里请来了太医,与贾大夫一起给宁浚医治。趁宁浚昏睡时,太医与贾大夫一同为他正骨,或许是疼痛太过剧烈,在医治当中,竟然将宁浚疼醒过来。他昏昏沉沉,睁开眼便要找五哥,委屈伤心的模样就像一个受了伤需要安慰的孩子。

    木梓衿在一旁守着,见他醒过来立刻上前与其他几个侍女稳住他,以免他挣扎影响治疗。

    他满眼泪水,虚弱地抬起手来,木梓衿立即握住。

    “五哥呢?”他虚弱地问道,目光依旧涣散无力,眼珠缓缓的转着,似乎在寻找宁无忧的身影。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推开,宁无忧已换了干净的浅色常服,缓缓的走进来。

    宁浚双眼一亮,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却碰到折断的腿,惨痛的惊呼一声。木梓衿连忙按住他。

    “五哥,你终于来了,疼死我了,呜呜……”他急地看向宁无忧。

    宁无忧无声的站在床前,见太医与贾大夫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太医和贾大夫吩咐叮嘱了几句,又开了药方子,让侍女下去熬药,几人退下之后,宁无忧才将目光移到宁浚的脸上。

    清俊的容颜冷若冰霜,平静的双眸似覆盖着无垠的冰雪,深邃冰冷,带着审视与压迫,冷冷地看着他。

    “五哥,”宁浚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全身僵硬着不敢动弹,“五哥,你今天没上朝吧?”

    宁无忧微微眯了眯眼,冷声道:“没有。”

    宁浚顿时一脸的惭愧和不安,“都是我不好。”

    宁无忧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的注视最是压迫锐利,如无形的利箭一般落在人的身上。宁浚低头,伸捧着自己的腿,沉默不语。

    “你的确不好。“宁无忧终于开口,沉沉的声音如坠石般砸在人的身上,”从你的府邸到皇宫,根本就不会经过今日那条道,你怎么解释你今天会与我相遇?别说你是走错了路。”

    木梓衿疑惑地看着宁浚,心头的困惑百转千回。

    宁浚微微动了动唇,说道:“我的马受惊了,发疯了,乱跑,这才撞到你的马车的。五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宁无忧无声而笑,“你的马可发疯还真是会挑时候。是出了门就发了疯,还是走到一半开始发疯的?”

    “走到一半!”宁浚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宁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已经摔断了腿,便回府好好养着吧。”说完,便要带着木梓衿一同离开。

    “五哥,”宁浚立刻伸手将他拉住,“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如今怕是不宜挪动,不如就让我留在你府上养伤吧。等我好了,立刻就离开,绝对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他伸出手指,对天发誓。

    宁无忧蹙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置可否,带着木梓衿一同离开。

    木梓衿回头,给了宁浚一个安慰的眼神,却见他正抬头,担忧地看着宁无忧的背影,那惶恐的眼神微微一滞,便飞快地垂下头去。

    木梓衿微微一愣,略挺住脚步,又被宁无忧拉着出了门。秋意染醉的楚王府悠然沉醉,淡淡的桂香幽浮缥缈,树影婆娑间,疏影横斜,琼枝金叶。

    木梓衿轻轻垂着头,神思有些许凝滞,脑海中依旧浮现着方才宁浚一闪而逝的眼神。

    “在想什么?”宁无忧缓缓的与她并肩走着,轻声问道。

    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王爷是怀疑,贤王殿下今日是故意驾着马车冲撞过来的吗?”

    “你认为呢?”他却反问,“难道还有其他的理由,让我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吗?”

    “贤王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摇头,很是不解,“其一,驾驶马车冲撞过来,兴许是想让你受伤,但是就算是受伤,也不会是太过严重的伤,贤王殿下,并不想伤害你。至少,并不是要置你于死地。”

    宁无忧轻轻地点头。

    “其二,他若是不想让你受伤,那可能,是想伤了自己。”她凝眉,“他的确伤了腿,但是,到底是他计划之中的,还是意料之外的,还不得而知。”

    “我刚才已经试探过他,显然,他并不愿意说实话。”

    “那么王爷,是真的要将他留在府上养伤吗?”她问。

    宁无忧似微微沉思,随后轻轻地点头。秋意微凉,游廊之上冷风轻送,吹动他轻垂的广袖轻轻飞舞,天碧色常服,映着柔软的水色,轻轻地荡漾。他凝睇着她,轻声道:“梓衿,我并不想怀疑他。”他微微一笑,“父皇其实有很多子女,可大多没能留下来,病逝的、夭折的、因为争斗而死的,我似乎都记不清楚,我到底有多少的兄弟姐妹了。如今昭阳被困,或许终生不见天日。而兄弟,也仅剩宁涛与宁浚而已。”

    他负手而立,玉立于水榭之上,潋滟水光,水天之间,他孤身而立,清雅却疏离。

    “我这两个兄弟,能够在你无数次争斗之中存活下来,都是不简单的人物。”他声音轻柔,如风轻拂,“你或许见宁浚单纯无心,可他最大的心机便在于,没有心计,没有心机。若非如此,他和他母妃,又怎么会在这复杂诡谲的京城之中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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