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影,灯光似海,笛声如流水,层层脉脉荡漾而去。

    木梓衿目不转睛,惊叹又悸动地看着,听着,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画面。宁无忧轻执一支骨笛,对月起乐。

    她知道宁无忧精通十八般乐器,琴瑟琵琶,丝竹管弦似乎无一不会。都说楚王风流,风华无双,或许在音律之上的造诣,便可见一斑,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而先皇去世之后,他便不再玩弄乐器,平生所学,都尽数抛却,唯一留下的,便是他母后送给他的这支骨笛。

    骨笛以仙鹤的鹤趾所制,天下独一无二,曾在太后为他物色王妃时,他拿出来过,似乎是想以此作为信物。可终究他与太后之间有隔阂,选妃的事情被搁置,他这支骨笛也没有送出去。

    木梓衿不懂乐律,只觉得那笛声甚是好听,待笛声如水般流逝消失,宁无忧手持骨笛重新回到小案前坐下,与她相视而笑,她才回过神来,好奇不已地看着他手里的笛子。

    他将笛子放进她手里,“还记得上次我教你如何拿这笛子吗?”

    木梓衿想了想,慢慢地收拢十指,回忆着将指尖轻轻地按住骨笛上的音孔,“这样?”

    宁无忧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指重新纠正了她指尖的位置,“是这样,你试着吹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骨笛放在唇边,深吸了口气,用力一吹,骨笛立刻尖锐的吟啸一声,尖锐刺耳。她立刻放下,局促地看着他。

    他淡笑,“你不懂音律,如此已经不错了。”

    忽然察觉船身微微一荡,岸边有人撑着另一艘船慢慢地靠近,宁无忧起身,从那撑船人手中拿过两团白布,木梓衿看得好奇,直到那撑船人将船撑走,宁无忧才将那两团白布展开。

    她这才认清那是两盏孔明灯。

    中秋之夜,大成国人有放孔明灯许愿祈福的习俗,她走得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点亮孔明灯。随后又见他执笔在灯上留了字,那两盏孔明灯便悠悠荡荡,扶摇而上,飞到天上去了。

    天幕之上,一轮圆月如玉盘,那两盏孔明灯如逐光流照的星火,随风而去。

    月色如洗的空中,突然有风骤然而致,地面已经无法看见的孔明灯忽然随风旋转摇曳,灯火幽咽飘忽,终于在高冷的夜风之中熄灭,晃晃悠悠打了几个转,被风撕扯着,荡荡悠悠刮走,不见了踪影。

    暗夜的风越来越大,吹卷着天幕之中舒卷飘散的浓云,骤然聚集,云集如盖,遮天蔽月,

    乌云越积越密,原本如银照的天地忽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京城之内,连绵蛰伏的宅府轮廓峭楞楞嶙峋诡异。风吹得殿之内窗户摇晃拍打不已,满殿帷幔随风摇摆飘飞。殿宇飞檐之下,宫灯被风吹得打横飞起,灯火摇曳明灭,将森然宫阙照得忽明忽暗,诡异阴暗。

    立刻有侍女趁夜起身将窗户关闭,扑簌簌落叶迷离人眼,几点冰冷的雨水溅落在人的身上。

    天际忽然划过几道银蛇,霹雳地犁开黑而密集的天幕,将原本沉静的天地撕扯开来,飞快闪过凄厉历白晃晃的白光。将庭院之中的暗影照得峭楞楞突兀不堪,瘆人发憷。

    两个侍女关好门窗,刚打算转身,忽然见一人影猛地站在身后。天际亮起青白的光,将那人浑身照得青白诡异,两个侍女险些吓得尖叫!

    待看清那人是谁之后,立刻跪地行礼,“太皇太妃……您怎么醒了……”

    太皇太妃游走般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凄厉吹刮进来,见她满头青白的长发吹得狰狞起舞,她呆怔地看着天,忽然涩然阴冷地说道:“先皇驾崩那日,也如今天这般。”

    话音一落,一道震天巨响的秋雷劈下来,雷声震得宫阙似乎微微颤抖,骇然不已。紧接着,骤雨狂肆而致,倾盆而下,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宫阙楼阁突兀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朦胧。

    “太皇太妃,夜深了,早点歇息吧。”一个宫女起身,伸手去扶她,“若是着了凉,贤王殿下会心疼的。”

    “浚儿……”太皇太妃忽然一僵,倏然转头看着那宫女,拉住她的手,“浚儿还好吧?”

    “贤王殿下一切都好,太皇太妃忘记了吗?前些日子,王爷还进宫看您呢。”宫女将她扶着往寝殿之中走。

    太皇太妃脚步有些踉跄,忽然想到什么,推开宫女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寝殿之中,在床榻之上摸索半天,从玉枕之下拿出一张绢帛。那绢帛满是褶皱,其上凌乱无形的朱砂如火,角落里却有一方端正的印玺,她将那绢帛紧紧地拽在手里,忽然见宫女走进来,立刻大声问道:“浚儿呢?你马上让浚儿入宫来见我,马上!”

    宫女惊疑又不安,连声安慰她,“太皇太妃,今夜宫门已经下钥了,贤王殿下不能入宫见您啊。不如等明日吧,明日一早,奴婢就让人去请王爷入宫。”

    太皇太妃脸色一白,忽然倒在床榻之上,吓得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连忙上前来查看。却见她伏在被衾之中,伤心又绝望的无声哭起来。那张皱纹深细的脸,很快涕泪纵横,“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出宫与浚儿住在一起?我是太皇太妃,我为成宗皇帝孕育子嗣劳苦功高,我已年老,只想与自己的孩儿住在一起养老,可为什么还要将我困在这皇宫里,为什么要让我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太皇太妃……”两个宫女不明所以,又担忧不已。

    太皇太妃将身体缩进被子之中,只是紧紧的抓着那一方绢帛,低声问道:“什么时候了?”

    “三更天了。”宫女见她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回到道。

    太皇太妃点点头,“如此,你们快去宫门口等着,让浚儿早朝之后立刻来见我!”她急急忙忙地看着宫女说道,眼神之中竟带着无尽的哀求。忽然她脸色一变,又飞快地摇头,“不、不,不能让他来见我……”

    她抓住宫女的手,犹豫半晌之后,才低声谨慎地说道:“你让他悄悄地来见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是皇上……,”她脸色骇人,惊恐又惨白,“还有……还有皇宫里的其他人,知道吗?”

    “是。”宫女连连答应,再三保证,她才安心的重新回到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可依旧紧紧地抓着那方绢帛,口中念念有词。

    宫女这才关好门窗出去,依旧不放心,让人守夜。

    暴风骤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秋意骤然寒冷,清晨冰冷的风刺入肌肤,寒冷入骨。一叶知秋之后,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

    木梓衿懒在床上不起来,微微一动,忽然感觉什么东西冰凉的贴在脸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睁开眼,用手摸了摸,从脸旁边摸出一支冰凉纤细的笛子来。

    她恍然记起这是昨夜宁无忧给她的笛子……或者说,是她自己从宁无忧手中强行拿过来的笛子。

    昨夜意兴阑珊,沉醉之时,竟忘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依稀知道,自己或许是洒了酒疯,竟然抓着他的骨笛不放,振振有词地让他不准将骨笛送给任何女人,他无奈之下,似只是微笑,笑容映在烛火月色徜徉之中,温柔清和,两人便一人握住骨笛的一端,相携着回来。

    她惊坐而起,抚摸着温润朴质的骨笛,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或许她应该将这骨笛还给他,毕竟这是自己胡搅蛮缠得来的,并非他真心相送的。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喝醉,还是清醒的,那该多好。

    晨钟悠悠扬扬,透过京城沧桑的晨色,缓缓传入耳中,她这才快速下了床,收拾整齐之后,准备与他一同入宫上朝。

    出了门,迎面冷风吹得微微打了个寒噤,庭院之中落花枯叶,凌乱横杂,檐下宫灯歪斜零落,潮湿的雨水汇集,浸湿地面与墙壁。满庭悠然,似被肆虐狂卷过。一夜疾风骤雨,夏去秋来,京城之中的变换,竟在一夜之间。

    她急忙去看昨夜布置好的灯海小船,水榭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淡淡水光,泛着秋色冷意,空茫茫雾色泠然飘渺。游廊之上,连绵璀璨如星辰的宫灯早已不见,只剩下几盏平时所用的宫灯,寥落零星的挂着,在秋风之中瑟瑟摇曳。

    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夜狂风暴雨,似将昨晚的一切化为梦幻的幻影般。

    木梓衿慢慢穿过游廊,若不是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支骨笛,她恍惚会认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是庄周一梦,南柯一觉而已。

    一路之上,府中下人利索的收拾清扫,有条不紊。见到她纷纷恭敬的避开。快速到达懿德堂之后,宁无忧已经穿戴好,转身出门,见到她似微微怔了怔。

    她也微微一愣,脚步停了停,心头微微一跳,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骨笛,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慢慢理了理衣袂,轻轻地抬手。她轻轻地扶住他,与他一同朝府外走去。

    天依旧青意蒙蒙,似压着青黑色的幕布般,阴冷、微凉。

    她正捉摸着该如何将骨笛还给他,却听见他开口说道:“看路。”

    她一惊,立马抬头,却见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后揽了揽。她连连退后几步,这才没有撞上前方游廊的柱子。

    “怎么心神不宁?”他轻声一叹,“若是还没解醉,今日就不用与我一同上朝了吧。”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从袖口之中拿出那支骨笛,“王爷,这……”她微微迟疑,双手奉上。

    他倏然眯了眯眼,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本王拿着累得慌,不如你先收着吧。”他似沉沉的叹了声,拂袖转身继续往前走,朝服精华回纹袖口抚在她身上,带起一阵冷风,将她吹得微微一凜。

    她瘪了瘪嘴,悻悻地跟上去,与他一同上了马车。她端坐在车门旁之后,看了看那支骨笛,小心翼翼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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