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生意人,一个酒馆开了十几年依然只能靠兑水混日子的生意人;他有愿望,在眠月楼隔壁开一个大酒馆,但他从来没打算实现愿望,愿望就是愿望,也只是愿望。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不喜欢有钱的客人,因为,有钱的客人大都很挑剔,他喜欢没钱也没有油水的客人,因为,这样的客人不但不挑剔而且很容易糊弄;门外站着的人就是他最喜欢的客人,最起码曾经是。

    “自己没见识,就诬赖他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声音亮若洪钟,如凭空打了一个霹雳。

    这个人的脸老板是认识的,虽然这张脸现在干净整洁,杂草一般的胡须也做了修整,光滑的如同迎风摆动的水袖。

    “酒鬼?”老板虽然认识,但还是疑惑的问了一声,毕竟,酒鬼与眼前的人差距太大,好似皇帝与平民。

    “你来做什么。”冯小花有些不悦,任谁被人说是愚不可及都会很不开心的。

    “哈哈,我来救你命的。”那人哈哈大笑。

    冯小花上下打量着这个像天潢贵胄一般威严的中年男子,表情很是奇怪,这个男子他自然熟悉,甚至冯小花还在他的府邸混过很长一段时间,曾经的酒孟尝,后来的酒鬼,冯小花都无比熟悉。

    “看来你已经做到了。”冯小花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他很讨厌有人说他蠢,但,他跟酒孟尝也算朋友,江湖朋友,他也替酒孟尝开心,但,偏偏这个人说他蠢,所以,他很别扭。

    冯小花突然觉得有些踏实,因为,他知道,酒孟尝从不说空话,这点,不仅仅是他,是江湖公认的,酒孟尝从不说空话;酒孟尝说是来救他命的,虽然,冯小花觉得这次酒孟尝的话可能也会成为空话,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踏实了。

    “在下酒孟尝,朋友怎么称呼。”酒鬼昂首挺胸,拱手说道。

    “散流云。”

    “好。”酒鬼击掌。“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夫妻都是江湖中人的实在太多了。”酒鬼径自走到酒柜前,捧起一坛酒,拍开泥封灌了一口。“哈哈,老板,你这里还是有没兑水的酒哇。”

    酒鬼抱着酒坛走到桌前坐下,把汤锅里的鸡撕开,拿了一支鸡腿塞到嘴里。

    散流云脸上带着微笑,静静的看着。

    “冯小花是我的朋友。”酒鬼嘴里含着鸡腿。“刚才我说过我要救他的命。”

    “我知道。”散流云安静的点头,好似一只优雅的白鹤。

    “这天下只有我能找到那个人。”酒鬼把骨头从嘴里吐出来,骨头撞在汤盆上发出哐的一声。“只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知道那个人是谁,哪怕是号称无所不知的卜算子。”

    酒鬼猛的灌了一口酒,胸口的衣服已湿了一大半。“所以,你想找到那个人只能问我。”

    “我已知道。”散流云像是在太阳地下晒的心满意足的乌龟。

    “我的消息只告诉我的朋友。”酒鬼舒服的吐了口气。“我的朋友都要有让我佩服的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做我的朋友。”

    散流云静静的看着酒鬼,就好像他永远不知道着急,永远都这么安静。

    “我也不为难你。”酒鬼抱着酒坛站起,转了个身,背对着散流云。“从这里向西,有一座山,叫邙山,你若能在到邙山之前追上我,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酒鬼大步向外走,“冯小花,你欠我一个人情。”

    酒鬼说完,仰着脸,举酒坛,像冲澡般倒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酒鬼仿佛把自己胸中所有的闷气都通过这个方法吐出来。

    酒鬼已经看不见了,仅仅一个纵身就看不见了,冯小花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当年的酒孟尝轻功肯定没这么好,而现在可能已不比自己差了。

    “后会有期。”散流云对老板与冯小花拱手,依然是那么的悠闲,仿佛他根本没打算要追出去一般。

    “有期,有期,欢迎再来。”老板连连作揖。习惯性的点头哈腰。

    “呼。。。”冯小花长长的吐了口气。‘咚’的一声砸在椅子上,直接瘫了下去;老板像躲在窝的鹌鹑一样,听到声音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皮子,四下瞄了瞄。

    “吁……”老板扶着那张他经常坐的靠椅的背靠长长的吐了口气。“他…他…他……”老板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走了,终于走了。”冯小花仿佛虚脱了一般。

    ‘咕咚‘一声,老板直接倒在地上,眼睛紧紧的闭着,抿着的嘴唇不停的哆嗦着,身体还有些轻微的抽搐。

    “大哥!”冯小花像扑食的雄鹰一样迅捷的扑过去抱起老板,手哆哆嗦嗦的向老板鼻翼伸去,只是哆嗦的太厉害了,碰到的是额头;冯小花闭上眼咽了口唾沫,深深的喘了两下;五根手指诡异的弯曲着,手背上的筋骨一条条的隆起,终于,冯小花的手放在老板的鼻翼之下。

    “呼……,太好了,没事,没事,没事就好。”冯小花瘫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囔囔自语,胳膊垂下去,像是一条死了的蚯蚓。

    酒鬼内心很激动,激动的浑身都要颤抖,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不是因为书生的要求,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不受抑制的颤抖着,仿佛春天迎风摆动的草木。

    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就像初春的小雨,平复了他内心的激动,他亢奋了,他想要大声喊,他想要跳舞,虽然,他从来不会跳舞,可是,他就是想跳舞,不过,他还记得书生给他的提醒。

    “他是第一次出谷,可能连吃饭、睡觉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钱,甚至看起来像个白痴;但,你千万不要因此小看他。”书生严肃的盯着酒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深处最不愿展露的秘密。“他是个上位者,虽然他现在可能还没有这个意识,这个时候最容易获得他的信任,所以,你一定要做好。”

    “你要把自己的作用展现给他看,但不要急着靠近他,要慢慢的,只要你一直用心帮他办事,时间久了自然会获得他的信任,他也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到时,你想要报仇他自然会帮你。”书生很肯定的说。

    “我知道,你心里不完全相信,但我肯定,只要你见了他,自然就相信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千万不要骄傲自恃,那样,你永远都报不了仇,甚至可能送命。”

    书生严肃的看着酒鬼。“如果你不能放下你前辈的架子,那我建议你现在回到你那个狗窝里,继续像一条野狗一样活着,继续做那个自怨自艾的酒鬼,最起码这样你还活着。”

    “他叫什么。”酒鬼问。

    “散流云,懒散的散,流水的流,云彩的云。”

    酒鬼全力奔跑着,像是追逐麋鹿的猎豹,大地在他脚下移动,花草在他身下飞舞,树木在他脚下后退,他觉得他可以追上天上的飞鸟,甚至可以追上捕食的雄鹰,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搞砸了,那人追不上自己,于是,他在飞奔中回了一下头,然后他就摔了下去,就像正在翱翔的燕子撞上了山崖,笔直的落了下去。

    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微笑的脸,仿佛是深秋的阳光,虽不温暖,却可以驱散阴冷和黑暗;那张脸就在他身后,他一回头差点碰上了那张脸的鼻子。

    酒鬼毕竟是老手,同时也是高手,所以,他并没有摔下来,他在半空一个转身稳稳的落在地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头,于是,他看到了站在树梢,像树叶一样随风摆动的那个人,那个人带着微笑,安静的看着他,仿佛,一直就在那里看着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所看到的,他的感受;那是一种让人安心,让人踏实的感觉,仿佛,心里最隐晦的冰冷与黑暗都消弭了,仿佛,是一个希望,让人在山崩地裂的灾难下活下去的希望。

    “哈哈哈,阁下轻功果然让人佩服,老酒鬼认你这个朋友了。”酒鬼觉得仰着头说话很不舒服,但,他并不想让那个人下来,就像一幅完美的画卷,让人觉得满足,让人看到希望,他不想破坏这样一幅完美的画卷。

    “多谢。”

    酒鬼眼神有些暗淡,还藏着一丝惋惜,一种美好事物消逝了的惋惜。

    散流云站在酒鬼对面,带着一丝微笑,静静的看着酒鬼;仿佛永远不知道焦急一样,永远都那样的安静。

    酒鬼觉得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犯错的孩子,因为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吸了口气。

    “你要找的那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夫妻都是江湖中人的太多了,不过,我知道你说的那个男人中的是什么毒,这种毒全天下只有一个人配的出来。”酒鬼的眼睛有些暗淡。“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找到他,你跟我来。”酒鬼说着叹了口气。

    “有麻烦,我可以帮你。”散流云看到了酒鬼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酒鬼忽的转身,他又想到了他的父亲,于是,又马上转了回去,他觉得胸口很痛,像是在心脏上泼了一层热油。

    “哈哈,多谢,有的话,一定找你,现在跟我走吧,那个人现在就在首阳山。”酒鬼逃也似地窜了出去,他已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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