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不要离开我,怎么刚说完就忘了?”

    傅渊颐的话不算责备,却说得游炘念面上发烫:

    “我以为在柳小姐这儿……是最安全的……”

    傅渊颐笑道:“却没想到她这么可怕,吐丝又抽刀,你就是落入一盘丝洞的肥和尚。”

    魂魄上没有伤口,但刻骨铭心的痛让游炘念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傅渊颐拉着她的手将法力传入她的魂魄中,痛楚被慢慢驱散。

    等她紧绷的表情渐渐舒缓,傅渊颐踌躇片刻,还是开口:“要说坤仪没有一丁点恶意恐怕你也不会信。她厌我不够心狠手辣所以想着帮我动手,而我出手阻止让她格外愤怒又尴尬,想必以后更讨厌我,但也不会再对你出手,这点可以放心。”

    游炘念浑身发热,难受的感觉还没全部褪去,她拉着傅渊颐的手虚弱地问道:“柳小姐说的光属星,还有方筑恶婴的事……都是真的对吗?她说我是方筑恶婴,藏着你的眼睛……”

    傅渊颐沉默了片刻,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每当她眺望远方时,游炘念总觉得她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景致。比如过去或未来,比如魑魅魍魉,刀山火海。

    可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

    在她眼前只有无边黑暗。

    “柳小姐说,如果三十岁之前找不回光属星,你就会一辈子失明。”游炘念翻身过来,很认真道,“所以只要在此之前找回,你就能恢复视力,对吗?这件事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如果你一早就和我说了,我肯定……”

    傅渊颐两指指腹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你肯定什么?说起来我也不是没在你身上找过,还记得有一次我喝多了在工作室走廊对你动手动脚吗?那时候就在找光属星呢。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一开始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找回我的眼睛。可这事儿奇妙就奇妙在未知的发展上。谁能想到咱们现在能是这样的关系?你也肯定没能料到,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别说我不可能让你痛苦,但凡这四界任何一个人过来想对你有什么不利我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你。更何况光属星是精气之魂,能固元魂,万一取走了光属星你魂飞魄散了我怎么办?对着一团空气谈恋爱?”

    傅渊颐笑着摸摸游炘念的脑袋:“别操心这事儿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游炘念摇头:“没人会习惯黑暗的世界。”她握住傅渊颐的手,轻轻拉到自己身前,往里探……

    傅渊颐想要抽回手,被游炘念强行按住,继续往她的腹部里压去。傅渊颐的指尖逐渐发凉,似乎穿透了魂魄的表肌,进入到了内里。

    游炘念低着头,娇嫩的唇面被她自己咬出了一道血痕。

    “游小姐,你……”

    “找回你的眼睛……与其让别人这么做,不如你动手。只要有一线希望找回我都愿意,我不怕痛。”

    傅渊颐用力将手抽了回来,游炘念力气一泄,魂魄涣散。

    傅渊颐急忙猛渡法力到她身上,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面庞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怒意:“或许一开始我是想找回光属星,可现在我明白有比我恢复视力更开心和在意的事,我明白孰轻孰重,不想毁了它,你也不必太执着。”

    游炘念捂着腹部,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失落和无辜,像是一只被错责的小宠物。

    傅渊颐不忍看她,扭过头去:“你先休息一会儿。”

    傅渊颐站起来走到外面的客厅,一声不响地待着,就像消失了一般。

    游炘念漂浮着,连同她的长发都浮在空中。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世界如同空无一物。

    她就这样独自待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红球——傅渊颐的心头血,她一直带在身边,想要亲自守护,不让闲人看了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五指用力,将傅渊颐的心头血捏破。

    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护属于彼此的空间和隐私,她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是个非常慢热的人。像傅渊颐这样优秀美好的存在,有多少人可能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愿意投怀送抱恨不得侵占她把她占为己有。游炘念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不知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总觉得人需要矜持。好感要委婉,喜欢要得体,也因为前缘未了,一直压抑,迟迟不行动。

    这都是她回到人间后默认卢漫因为她性格恶劣而背叛她的后遗症。

    其实她不需要矜持,她不需要委婉。不得体又如何?

    她本就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为什么要伪装?只是为了给傅渊颐留下一个好印象?算了吧,在两个月之后或许她就魂飞魄散了,矜持委婉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生命。

    她渴望了解傅渊颐,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

    或许傅渊颐的未来她参与不了,起码让她好好看看傅渊颐的过去,好好看看她这个人。

    血幕在慢慢形成,傅渊颐的心头血也不可避免有些血腥味,可这血腥味之间居然带着一份微微的凉意,和从未闻过的花香。

    ……

    大概是傅渊颐出生时间远远晚于预产期,即便性格开朗,也能很直接地感觉到她比同龄孩子要成熟许多。

    刚刚学会走路她便会使用傅家法器,傅家山脚下的守山鬼里有不少都是她在幼儿时期觉得好玩抓回来的。

    傅渊颐天资过人,傅家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大她六岁的姐姐傅玹玑更是将她抱起来就不愿撒手,好吃好玩的从来不抢,都让给她。

    傅渊颐也的确懂事,脑子转得快嘴又甜,欺负起柳家姑娘丝毫不含糊。

    她的童年很快乐,整个世界清晰明媚,即便是鬼,在她眼里也和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就算会抓鬼,她也从来不伤害鬼,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鬼都不喜欢她。

    除了柳家姑娘之外,深居番阳暑地的她没有其他朋友。渐渐地,年幼的傅渊颐开始感到孤独,经常趁着父母和姐姐没看紧时跑到山里去玩,便遇见了一个婴孩。

    那婴孩面容可爱,长相甜美,时常漂浮在空中默默地数树叶。起初她见到傅渊颐时很畏惧,躲得远远的只是看着她不敢过来。傅渊颐知道她是鬼,宽慰她别害怕:“能陪我玩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傅渊颐带着食物和香再次来到山里,招呼婴孩过来,为她点香送食。婴孩吃得不亦乐乎。几番之后两人便成了朋友。

    傅渊颐问那婴孩:“你也是我们傅家的守山鬼吗?”

    婴孩抹了抹嘴角的油渍道:“我不知道,我有意识以来就在山里,待在这儿很久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下山的路。”

    傅渊颐问:“你还记得你爸妈吗?”

    婴孩摇摇头,一副失落的模样:“我从未见过我爸妈……他们可能在山外吧。”

    “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我被困在山里了,没法离开。”

    傅渊颐点点头,两人安静了很久之后,婴孩忽然哭了。

    “你怎么了?”傅渊颐心无城府地问道。

    婴孩一边抽泣一边抹泪:“我想我爸妈,我想回家……渊颐,你能帮我吗?”

    第129章

    “你想我怎么帮你?”纯真的小渊颐盘腿坐在婴孩面前,“你先别哭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办?”

    婴孩眼泪婆娑地点点头。

    傅渊颐见她哭得可怜,安慰她道:“我年纪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帮你。等我回去问问我爸妈和我姐,她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你要等我啊。”

    婴孩见傅渊颐就要走,急忙叫住她:“别跟你爸妈和姐姐说!”

    傅渊颐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她:“为什么?”

    婴孩抹去眼泪,低着头飘过来,面庞上分明写着恐惧:“我害怕陌生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关于我的事能不能是个秘密?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你确定吗?只有我的话可能要再过好几年才能帮得到你,要等我长大一点。”

    婴孩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长大。”

    那年傅渊颐不过是将满三岁的幼童,虽比同龄人成熟了些,口齿清楚能蹦能跳了些,但毕竟还是个要爸爸妈妈抱,要姐姐疼的小女孩。傅隽柏和洪斯妧只让她接触一些性情温良没有杀伤力的鬼,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人。

    父母耐心地教导她如何为人处世,告诉她言必行,行必果;告诉她诚信待人,品性端正。

    其他关于鬼神之事,只待她长大些再教她。

    他们一心一意地培养女儿,却没有料到祖传下来困住方筑恶婴的阎罗罐因年代久远,封印破损,居然被它逃出了一魄,化成无害婴孩的模样慢慢接近了自己的女儿。

    而女儿遵守和她的约定,帮她保守秘密,什么都没对家长说。

    又一日,傅渊颐带着树苗独自来到树林中,还没挖出个小坑就听见婴孩的哭声。

    “你又怎么了?”傅渊颐将小铲子插在土里,无奈地看婴孩。

    “我昨天看见你和你家人出游回来,你父母和姐姐都很疼你。”婴孩哀哀怨怨道。

    “嗯,我爸爸总是喜欢抱着我,不让我多走路。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走路。”傅渊颐撅起嘴似乎很不服气,短短胖胖的小手抓着小铲子,一下下用力铲着松软的泥土。

    “真好……你再多讲一些你和你爸妈姐姐的事给我听好不好?”婴孩托着腮,充满向往,“我从来都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感觉。”

    傅渊颐黑漆漆的大眼睛望向婴孩,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跑到山间小溪边将沾满泥土的小手洗干净,掏出口袋里姐姐帮她叠好的手帕回来,递给婴孩:“你拿得到吧?我加了点法力上去。别哭了,我都告诉你就是。”

    婴孩接过手帕,破涕为笑:“渊颐,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段日子傅渊颐去山里的次数非常频繁,洪斯妧悄悄跟过她几次,见她小小的身子扛着几棵幼苗,在山路上走得小心翼翼,可爱的模样让洪斯妧心都化了。她回来还跟傅隽柏说:“你小女儿和她姐不太一样,玹玑喜欢待在屋子里玩娃娃,渊颐却喜欢自然。你猜她最近在干嘛?她在种树。”

    傅隽柏拿着手里的古书微笑道:“她之前问我,为什么大人要生小孩。我就跟她说大人生活很多压力也很多烦闷,有小孩在身边心情会好。没过几天她就说山林里树都太老,需要种几棵小树陪老树解闷,这就种起树来了。”

    傅隽柏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现在她还是个孩子,天真无邪倒也无碍。可她这品性若是不变,日后想要继承傅家恐怕……”

    “你先别考虑那么多,她还不到三岁。”洪斯妧打断他,“再早熟她来到这世界也才三年时间,家族大业能不能迟一些走进她的人生?她十岁之前我都不会同意你跟她说飐风堂的事。”

    傅隽柏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看书。

    傅渊颐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小铁桶,似懂非懂地听着爸妈的话。

    飐风堂?

    这个地方她曾经听家仆说过,待她再有兴趣问时,家仆都纷纷散开,不肯说了。

    结果爸妈也提到了这个地方,还不给我说,为什么?那是什么神奇的地方?

    傅渊颐很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父母不许的事她也懒得做。

    她的小树苗都还没种完呐。

    有几日不见婴孩,傅渊颐种树时偶尔会想起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躲在哪里偷偷哭。

    许久没见的柳家小姑娘来番阳暑地做客了。

    柳坤仪被她妈妈抱在怀里,两家人一见面就聊了起来。傅渊颐听到柳坤仪来了,一下从床上翻下来,将柳坤仪最害怕的红头蜘蛛从笼子里放出,哈哈大笑,将其藏在身后,边叫着“坤仪、坤仪”边一头汗往外冲。

    柳坤仪爸妈见到傅渊颐都来逗她,柳坤仪却死死躲在妈妈怀里都不正眼看她。

    “坤仪怎么了?”傅渊颐圆头圆脑探过来,“生病了吗?”

    “没生病,这孩子害羞。”柳家妈妈拍拍柳坤仪的小脑袋,“怎么了坤仪?在家妈妈是怎么教你的?来别人家做客要有礼貌,下来。”

    柳坤仪死死抓住她妈妈的衣服:“不要!”

    “别闹脾气。”妈妈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看渊颐多乖巧,你想一辈子当小宝宝吗?”

    被妈妈这么一说她便定住了神。她不想输给傅渊颐,便要自己下地。

    柳妈妈将她放到地上,柳坤仪非常有礼地向傅隽柏和洪斯妧问了好,转头向傅渊颐时极不甘愿地问候了一声。她还记得上次傅渊颐去她家,将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桑草叶里的小鬼统统放了个干净,害她大哭一场。这厚脸皮的混蛋还特别理直气壮地说:“你将它们困在草叶里,他们多难受。这世界这么漂亮,你该放它们去看看。”

    柳坤仪都打算再也不理她了,谁知父母又说要来傅家拜访。她是决计不想来的,可爸妈出门,她独自待在偌大的房子里害怕,只好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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