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看了一眼伞,表情略微有些吃惊,语气立马变缓和,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小姐,原来是您。”

    傅渊颐说:“让开。”

    那男人正是傅家的看门弟子,有些犯难道:“师父交待了,这几日他老人家闭门谢客,谁也不……”

    傅渊颐手中一闪,一条锁链直接将他捆住,锁在原地。

    那男人拼命挣扎也无法动弹,傅渊颐用伞杵开傅家大门,宽敞的坡道上站了两排人,全都穿着青色长袍。他们都是傅家弟子,手中拿着青峰,虎视眈眈地望着傅渊颐。

    “二小姐,请回!”众人齐声道,傅渊颐二话不说舞伞而来,弟子们布阵以抗!

    傅渊颐虽从小离家,但对于傅家的所有套路都了如指掌,这锋矢阵她七岁之时就已找到阵眼,现在虽然失明,但对他们的行动走位依然了如指掌。

    傅渊颐从容地在阵中行走,阵头两位弟子双剑合并,锐利青光直向她攻来。傅渊颐单臂甩伞,伞“呼”地一声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拐到他们身后,从两人中间割了过来。两名弟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双双割伤。

    阵中弟子齐声大喊,数剑齐发,攻势如虹!傅渊颐单手接住伞,矮身一避将阵前招数躲过,合伞攻阵脚,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数十人连连败退。

    这条直通傅家府邸正门的山水坡道两旁开河种树,耳边时不时响起鸟叫和流水的声音。和外墙的阴森古板不同,即便是冬天,这里也鸟语花香,一点都没有隆冬的衰败感。

    和悠然景色不同,坡道上刀光剑影,惨叫不绝。

    傅渊颐根本不去在意四面八方,她只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背着口诀,一路高歌猛进,轻轻松松杀出了坡道。

    傅渊颐站在坡顶,身后是躺倒一片的傅家弟子。

    傅家这么些年收了不少徒弟,傅隽柏为了延续傅家的香火也是颇费工夫。可惜……尽是一群只知道死记阵法的庸才。

    傅渊颐合了伞继续往前走,她的目的地不是傅家正宅。

    傅家的阎罗罐收回后都会放到北面的飐风堂中,游炘念肯定也在那儿。

    无需知道哪里是北,那处傅家世世代代炼鬼的地方终日散发着滔天怨气,她甚至不用去捕捉鬼气,光是闻就能闻到。

    傅渊颐一路快步往飐风堂去,她不知道游炘念是否能抵挡得住阎罗罐的法力。

    阎罗罐不会让鬼魂灰飞烟灭,它只是一个装载鬼魂的容器。傅家人用阎罗罐抓到鬼后带回傅家炼鬼,这一路上就已经开始想方设法折磨鬼,将提取怨气的效率提高到最大。

    阎罗罐中闷热难熬,冥火烧在鬼魂之上,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傅渊颐在赶往傅家的路上一直故作轻松,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急切之心,而且她深深明白一点,关心则乱。这次回到傅家如同深入虎穴,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冷静果断,才有可能救出游炘念,全身而退。

    眼下飐风堂就在不远处,她的脚步忍不住地变得迫切而凌乱。

    飐风堂就在百米之外,周围的树愈发茂密。这儿的树全被恶鬼的怨气熏得发黑,层层叠叠将天空都遮盖。

    青田一身黑衣藏在树上,他一早就料到傅渊颐会往这儿来,拿着武器埋伏在此。

    傅渊颐果然来了。

    青田握紧手中的剑,一动不动。

    飐风堂被傅隽柏亲手封印,大门常年紧闭,但青田知道傅渊颐肯定有办法打开。

    傅渊颐开门的时候肯定会放松警惕,青田打算在那一刻动手。他屏住呼吸,静待最好的时机。

    傅渊颐脚步不停,就在她还有十步抵达门口时突然回身,将手中的伞猛地一挥,一道锋利的弧光向树林间斩去!

    这一招大大出乎青田的意料,埋伏许久的他居然被反袭击,一阵手忙脚乱勉强躲过这一击。

    弧光从茂密的树林间穿过,被齐齐斩断的树干和树叶轰然落地。

    青田没想到这垂死的傅渊颐居然还能迸发出这么强大的法力。

    “出来受死。”傅渊颐伞尖一指,正好指在青田藏匿的地方,分毫不差。

    青田行踪败露,颇为不甘地从树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走向傅渊颐:“真没想到,你眼睛瞎了还能找到我,看来你比我想象的厉害一点点嘛。不过身为傅先生的大弟子未来掌门人,本人……”

    青田还想挑衅几句,傅渊颐却半句废话不说劈头就砍!

    青田急忙舞剑抵抗,傅渊颐几下狠招全都打在他的破绽之上,且只攻不守,却招式凌厉,万分厉害。

    青田狼狈应战,心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咸阳时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又没有临邛傍身,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青田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越是分散注意力,节节败退。

    傅渊颐举伞直刺,青田矮身一躲,她将伞往回抽的时候破烂的伞骨刮在青田的后背上,活生生地刮出三条血道。

    青田吃疼,立即跳到远处,诧异地看着傅渊颐:“你怎么……”

    傅渊颐冷笑一声:“我怎么像看得见你似的,招招都打得你不舒服?”

    青田怒道:“你快点将鬼王交出来!归还我傅家!”

    傅渊颐站直身子,用伞尖指了指身后:“用你这双王八眼好好看清楚,我带来的可是你们傅家鬼王?”

    青田竖目一看,傅渊颐身后的确有异样,却不是临邛,倒像是许多鬼影……没错!傅渊颐身后聚集了无数只小鬼,全都是栓着刻有“傅”字铭牌的傅家守山鬼!

    傅渊颐在进入傅家大门之前就用法力将这些守山鬼牵在身后,让它们当自己的眼睛。

    这些守山鬼长期被傅家人折磨,青田对如何折磨鬼更是花样百出,对青田的憎恶在这一刻迸发,傅渊颐吸收了它们的鬼气以补充自身法力,杀了青田一个措手不及。

    见青田双唇微张,还没从震惊中清醒,傅渊颐身后的恶鬼一只只都奸笑了起来。

    “哼,傅先生的大弟子未来掌门人。”傅渊颐重复了一番青田给自己冠上的头衔,语气十足的嘲弄。青田气极,从怀中掏出阎罗罐就要将那些守山鬼装入罐中。傅渊颐早就料到他到最后也只有这么一招可用,就在他拿出阎罗罐的瞬间,傅渊颐一伞掷去,将阎罗罐击了个粉碎!

    青田被阎罗罐的碎片刺伤了左眼,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傅渊颐旋身握伞一个回身,伞尖点在青田的喉头。

    青田在这瞬间身体僵硬如石,冷汗疯狂地涌出来,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傅渊颐的杀气。

    “不……不要……”

    傅渊颐灰蓝色的瞳孔似乎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但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魂魄被傅渊颐牢牢锁住了。

    “死吧。”傅渊颐手中施力,用尽全力要刺断他的喉咙,这股力道轰然向前,施力点却在瞬间消失。

    手中的伞“啪”地一声被震得粉碎,傅渊颐虎口剧痛,往后倒去。青田也被这股力量震开,昏迷了过去,从他左眼里流的血将他半张脸染红。

    第91章

    不用看也不用猜,傅渊颐知道是谁出手。

    苍劲绵延又混着一丝暴戾的气息,无论她是否愿意记得,这气息始终熟悉,毕竟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傅隽柏挺拔的身躯从树林中走来,褪去身后的黑暗,金丝边眼镜配上一丝不苟的玄色长袍,他手中握着一本古生。但这一派书卷气却被迥然不同的眼神出卖。

    傅隽柏眼中含怒,牙关紧咬,书角已被他发白的手指捏得起皱。

    他非常愤怒。

    这么些年过去,傅隽柏依旧年轻,可他的威严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挺拔的身躯间能寻觅到一点力虚,特别是在看见自己女儿的那一刻,颤抖的唇角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

    “你还有脸回来。”

    傅渊颐听到意料之中的开场白,不禁笑笑。

    “我不是回来。”傅渊颐道,“我是一路斩败了傅家一票弟子才走到这里。”

    傅隽柏当然知道自己这女儿牙尖嘴利,还是忍不住着恼,双拳一握法力大盛,之前聚集在傅渊颐身后的守山鬼立即四处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渊颐从容地拍拍衣衫,将身上的尘土扫去。

    傅隽柏已经站在她面前,从他后方追上来的败北弟子们脚步游移,都有些害怕这位失明却厉害的二小姐。他们躲在树干后面张望,见到师父在这儿,一个个就像找到了靠山,顿时自信地站到傅隽柏身后。

    “把属于我的东西我还给我。”傅渊颐并不畏惧他们的人多势众,直言不讳地对傅隽柏说道。

    傅隽柏脸上的皮肤紧了紧,太阳穴微微向外鼓动。

    “属于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傅隽柏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向飐风堂门口,将傅渊颐夹在他和弟子之间,“我傅家何时欠了你的东西?”

    傅隽柏不疾不徐,却声洪如雷,震得树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被青田收走的那只鬼。”傅渊颐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傅家首席大弟子,除了会偷袭之外也没什么本事的傅家未来接班人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不过这事恐怕赖不得青田。”她看一眼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青田,“当时傅先生也在场,他是按照傅先生的吩咐做事吧。”

    傅隽柏猛然将手里的书一甩,向傅渊颐掷去。

    傅渊颐不躲不闪,书擦着她的头顶飞过,砸中身后某位倒霉徒弟的脸。徒弟们见师父大怒,全都不敢吭声,往后退到了树林间。

    “你十三年没回家,一回家连声爸爸都不叫,一进门就伤人,一开口就索要你的东西?你当傅家是什么地方?”傅隽柏一字一顿,“你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看来脑子依旧不清醒。”

    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傅渊颐不想再和他多说,提着一口气往飐风堂去。

    傅隽柏冷笑:“你当我死了吗!”只见他双目一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傅渊颐罩在其中,围成一个直径五米的淡金色浮着咒文的圆柱。圆柱上通天庭下至冥府,这便是傅隽柏最厉害的一招——无解之境。这无解之境和阎罗罐异曲同工,除非傅隽柏收手,不然谁也走不出这个圆。

    “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傅隽柏道。

    傅渊颐道:“不明白的人是你。”

    傅隽柏看也不看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入树林之间:“还再冥顽不灵的话就死在这里吧。我也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女儿。”

    傅渊颐平静地说:“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早也不是你女儿。”

    傅隽柏肯定听见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带着一票弟子消失。

    青田也被抬走,树林又恢复了宁静。

    傅渊颐往前走,手触碰在无解之境淡金色的边缘,一阵灼热烧来,钻心疼痛。

    只差一点点……

    无解之境一直都是傅隽柏抓鬼时用的招数,据说他年轻时一指圈地,能将一个城里所有的鬼都困在无解之境内,阎罗罐一收,全城小鬼全数被傅家收入囊中,丢入修罗窟内沸煮,练成煎熬鬼王的鬼水。

    再厉害的鬼都无法从中逃脱,何况是负伤未愈的傅渊颐。

    傅渊颐被困在离游炘念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即便知道无解之境着实无解,她依然在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所有的拳脚功夫都无法撼动无解之境一丝一毫,傅渊颐的法器又被傅隽柏打得尸骨无存,无法施展法力。渐渐的,胸口愈发疼痛,傅渊颐体力不支,索性坐在地上,面对着飐风堂。

    柳坤仪妙手治伤,加上临邛回归她身体一整夜,的确让她恢复了些精力,否则她根本没体力到达傅家。和青田一战全赖守山鬼的鬼气支撑,现下她孑然一身,胸口重伤伤口似乎裂开了,渗出了些血。

    头疼腿麻,思维越来越迟钝,傅渊颐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不过想到被阎罗罐困了整整一夜的游炘念,想必现在比她身上这点伤更要难熬。

    进退不得,傅渊颐苦笑一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在M酒店天台上如果能更小心一些,就不会开启鬼道,也不会遇到屠苏瑞露,她更是不会重返傅家。可这所有的一切没人能料到,也不必说什么早知道。

    人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年少轻狂,谁都做过一些后悔的事,但傅渊颐很庆幸,自己这小半生走到现在,多数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就像当年她决心离开傅家。

    傅渊颐的离去,对傅家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傅渊颐的父亲傅隽柏是“炼鬼圣手”傅鹤松唯一的儿子,傅鹤松作为“傅家六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炼鬼师”,非常疼爱儿子,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傅隽柏继承了父亲的聪颖和炼鬼天赋,傅家繁荣兴盛之余,他认识了大军阀的漂亮女儿洪斯妧,并想要娶她为妻,没想到傅鹤松坚决反对:“隽柏你不要糊涂,我们傅家世世代代都娶法力高强女子为妻,生下的孩子才能继承优秀的血统。那洪家人并非我同道中人,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半点法力,甚至连鬼都看不到。你要是和她结婚,以后生下的孩子血统不纯该如何是好?你是我儿子,不能毁我傅家数百年基业!”

    傅隽柏当时年轻气盛,留学西洋,回国之后继承家业,炼鬼之术登峰造极。年纪轻轻品貌堂堂又身藏巨富,傅隽柏春风得意,怎么听得进一个过时老头子的话?

    “父亲你不要多说了,我心意已决。我和斯妧真心相爱,如果不能娶她我一定抱憾终身。至于子孙后代……”傅隽柏很自信,“父亲能生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我又怎么会输给您?放心,不出两年,我们肯定为傅家开枝散叶!”

    傅鹤松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办法阻止傅隽柏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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