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虽只是向太子借个丫鬟,可事情往往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在北雀国,一旦皇子被封为王,得了封号便该启程前往封地。安王本该如此,只因圣上怀着其他心思,迟迟未下诏让他离都,才一直呆在祈都里,搅得太子这厢终日难安。而景王这个封号,自始皇帝时便封了此号,却世世代代都袭着王爵,无论有无功过都不曾重罚一分,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也没有离开过祈都,可别谈前往封地了。

    传闻皆是说与一件千年前的皇室秘闻有关,但不论真假,皇室对景王一脉的器重不可小觑。在三位天家子弟□□的时日,三人皆想拉拢手握兵权的景王,景王却始终保持着中立,对三人的示好未有一丝动摇。

    如今他来借人,若是不借,又怕传出去便是太子气量狭隘,若是借,就是彻彻底底地将人送了出去,不能有一丝差错。但只要将楚汐交出去,收了太子府里的丫鬟,景王就彻彻底底地加入了太子的阵营中。

    太子所有的犹豫与不舍,在想到这一层面时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冉宛拿着大包小包,与楚汐走出了太子府。楚汐对着太子福身,说了些许感恩的客套话,又对着景王一福身。景王对她点点头,便自己上了马车。

    她拦住要向前的冉宛,从冉宛怀里取下包袱:“冉宛,你回府吧。回去找慕容放,你是慕容府的人,不当随我颠沛流离。我这一行,你我二人当是永别了。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包里的剩下的银钱,你留着,和山庄里的丫头们一起分了,多为自己打算。”

    冉宛吃惊地看着她,道:“姑娘,不回山庄了吗?”

    她浅浅地笑着,笑里有一丝伤感,她从袖间拿出了那个彩雕,交到冉宛手中:“我与慕容山庄,没有那个缘分。”

    冉宛目送着她上了马车,眼里也有点热热的。太子府的门在马车行驶没多久便关上了,太子也没让人为难一个丫鬟,冉宛便带着包袱,一步步地走回了府。

    此次一别,当是不会再见了。

    景王神色复杂地看着楚汐:“若不是柴家的丫头死死咬定了你的身份,本王……真未认出你来。”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楚汐扯下了面纱,低着头:“楚汐见过王爷。”

    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算是大难不死,好端端地又回祈都来做什么。若不是柴家丫头和方慕容再三要求,本王今日不来,你就算落到殿下手上了。”

    楚汐低声道:“民女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景王一瞪眼睛,道:“这是什么话?死过一次了,就不用活?本王在战场打拼多年,也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几次的人,照你这么说,本王还不当回来了?”

    她轻轻地笑了出声:“王爷当归,民女自然也当归。祈都的这些事,民女当初参与了不少,这次就算是赎罪吧。”

    他板起脸道:“你赎罪归赎罪,把本王义子的命也赎了进去!”

    楚汐面上闪过一丝痛楚,目光落在低处,久久无言。

    景王摇摇头,道:“罢了,此事也不当怪你。阿朔的脾气便是如此,这些事本王也参与了进来,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殿下如此狠心,斩草就定要除根,本王和方慕容,都未来得及。”

    “……那份奏章,是太子的人?”

    她呆了许久,身子也轻轻地向后倾了些许。愤怒、自责、不甘与愧疚,百感交集。她在太子府里待了许久,竟然从未发现太子对方家的信任越来越少,也未发现他早已招募了许多能臣谋士,她只懂得独善其身,只懂得离太子远远地,才这样失了先机,才让方慕容的计划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而在出事后,她第一个怀疑和责备的,却是方慕容。

    “当初也是阿朔对不起你。自你跳入毒潭,萼儿和阿朔心里也一直不好过,只是本王未想到,救你的竟然是方家。孽缘如此,天意如此,本王,无话可说。你既然来了王府,就看一看萼儿再走吧。”

    她点点头,诺了一声。

    再回祈都,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方慕容或者太子的陪伴,独身进这府邸。

    就像是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她仍是楚府的大小姐,江萼与她还是亲密无间,她下了马车蹦蹦跳跳进了王府,在花草亭楼间见到苦学武艺的陈朔,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景王笑着离开,江萼无奈地调停纷争。

    才隔了一年,却好像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郡主的房门紧闭着,认出楚汐的丫鬟硫月惊讶地捂住了嘴,却也只能流露出抱歉的眼神。

    “郡主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楚汐浅笑着看她,又环顾了一周庭院,景致与往年无二,只是稍稍失了生机。

    她跪在房门前,尽量提高了声音让屋内人听到:“江萼,我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你心中有怨,也知怨从何来。只是江萼,我命,从不由我。

    “当我被救了上来,我也只想好好地呆在边疆小城里,离祈都,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日子。可是我从没想到,救我的人是……是慕容放,他救我,也不是单纯地救我。

    “救命之恩,只能以命相报。

    “我宁愿自己死,也从未想牺牲陈朔以苟活着。我来祈都,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我知道陈朔对你的重要性,我怎么可能真地想杀他。可是事情变成了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从前所以为的那些手段,当初我多骄傲,如今就多挫败。

    “当初走得那样匆忙,也没有好好和你道别。现在有机会了,你却也不想听。

    “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在宴会上见到你,从此就成了好友。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十一年了,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我很庆幸认识了你。只有你懂得我对早夭幼妹的感情,也只有你愿意接纳我,纵然我做了如何的事,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你都未曾挤兑过我。我也是,真心待你做好友。

    “江萼,你好好地过吧。柴塔阳虽骄横跋扈,但也没有多聪明,她现在要入了东宫,你与她交好,也不是坏事。陈朔……已经死了,他……,你当看开些。

    “我走了,此后这世上真真正正没有楚汐这个人了,你多保重。”

    她深深地拜了一拜,许久未有回声。

    硫月将她扶了起来,双眼微微地发红,却也囿于主仆之分,只简单地与楚汐说了几句客套话,打算送她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萼只是淡淡地画了雅妆,衣着华贵却不繁杂,她眉目间未有一丝松动,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疏离,走到楚汐面前,道:“陈朔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你。”

    楚汐未有应声。

    江萼自然地侧身对着她,语气也比方才软下许多:“我一直知道陈朔对你的心思,但我也以为,他也只是因求而不得,自尊心作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终究是命。我与陈朔此生无缘。你不一样,你就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吧。慕……”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说这些,我也不爱说这些。”

    “你这些天,身子如何了?”

    江萼一顿,轻声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喜悦:“我非陈朔,不会为了这些事就要死要活。一年前你跳入毒潭,他跟着你跳了下去,从此落了一身病,躺在床上大半年才恢复了过来,你却又在这时回来了。他的执念,太重了。我们三人,何尝不是一段孽缘。我心仪他许久,他心仪你许久,而你的眼里只有如何能得到权利和自由。

    “从前我羡慕你做事少了许多忌惮,现在我仍羡慕你,你可以得到你要的自由了。”

    江萼命硫月将案上的包袱取来,交给了楚汐,道:“柴塔阳来找我时,也托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我真没想到她会帮你一把,殿下此次所为,出乎意料,她来得比慕容府的人还要早。”

    她的目光沉稳地落在楚汐眼里:“此次一别,愿再不相见。”

    楚汐接过了包袱,轻声道:“再不相见。”

    江萼的好友只是楚汐,不是她。

    此后这世间,只有她,而没有楚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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