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后两只眼皮一直在跳。

    卢伊人咂摸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重淮今天不是一般的好说话,不但没有往日的咄咄逼人,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躲闪和敷衍,说想放手吧,有还有那么点暧昧,说想复合吧,又少了些笃定。

    总而言之一句话,出事了。

    虽然陆重淮爱耍些磨人的花招,但做人做事有迹可循,还是守些规矩的。

    可这守规矩又有点内涵了。

    由于父母长期不在他身边,他的社交圈子异常复杂,接触的人分得出三六九等,不光有些家族间内定的、隔着肚皮互相应付的那些所谓的发小,还有一起划拳论风月的酒肉朋友,能真心托付的只有两三个。

    平时他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同学眼里沉稳靠谱的淮哥,可一到夜里就成了潇洒的狼族勇士,不要命的飙车也就算了,还跑到夜场跟人家斗刀子,口口声声说只文斗不武斗,谁先割到对方锁骨算谁赢。

    那回她就是对他飘忽不定的态度起了疑,才揣着疑心跟过去,阻止了这次闹剧式的身手秀。

    想到之前的种种端倪,她立刻下楼取车回公寓找他,电梯按键被她心不在焉地戳了半天。

    刚下班十分钟,写字楼下还停着许多车,车位都被占着,一辆宝马车横在了她车前,正好挡住她的路。

    车上没人,门也紧紧关着,没有去去就回的迹象,卢伊人皱了皱眉,踱着步绕着这俩低调奢华的德国车看了许久,想着怎么把车子弄出来。

    没过几分钟,一道清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哎——你盯我车看什么呢。”

    像怕她心怀不轨似的。

    卢伊人循声望去,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手里转着车钥匙走过来。

    这姑娘很漂亮,直发马尾,手上带着个绿翡翠镯子,看起来尊贵体面,姿容姣好,身材也不差,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没一点娇生惯养的样子,尽管人家一上来就对她怀有敌意。

    卢伊人回过神指指自己的车,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的车挡到我路了。”

    那姑娘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了然,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开走。你瞧这没车位了,我原想停一刻钟没事的,没想到这么巧,抱歉了。”

    行吧,本来以为很等更久,这样一来倒不用担心了。

    卢伊人礼貌地说了声没关系,摁了钥匙锁,拉门上车。

    可也就是这十几分钟,让她撞上了晚高峰,堵了一小时车才赶到公寓底下,去了趟超市,太阳都快下山了。

    陆重淮开门前还以为门外是陆令珊。

    那天陆凯征把他抽断片了才停手,尺子硬生生断成了两截,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往外冒血丝,他面不改色,不躲也不吭声,陆凯征当他较劲,下了狠手,疼得晚上睡不着也不敢动弹。

    背上肿了一层他也不敢穿衣服,请了几天假在家养着,后背他自己够不着,陆令珊每天都会来一趟,帮他把淤血揉开。

    见到来人是谁,他很快压下眼底的诧异,倚在门框上淡淡地问:“来干什么?”

    他脸色很差,像生了什么大病,唇是干裂的,两根眉毛也微微拧着。

    卢伊人手里拎着银耳和枸杞和其他食材,镇定地和他对视,静静看了他一会才说:“你不是嗓子不舒服?来给你炖点汤。”

    他咳了一声,故意似的,“以什么身份?”

    卢伊人看着他熟悉且生冷的面孔,讥诮地笑,“如果每个关心你的人都需要一个身份,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妻妾成群了。”

    陆重淮倒真不客气,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讥,“如果每个人的关心我都得照单全收,后宫不止三千了。”

    卢伊人猜得到他的态度变化意味着什么,不想和他打口水仗,用仅剩的耐心问他,“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陆重淮和她对峙了一会,默默让开道,在她换鞋的时候关上了门。

    卢伊人进去后直奔了厨房,把电高压锅的内胆取出来洗刷了一遍,抖着袋子把银耳倒出来泡着,听见他的脚步声,扭头正色说:“你可以不说话,但你要开口,我希望听到的都是实话。”

    这话一出,陆重淮还真的不说话了。

    卢伊人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他不想说她也不过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难过。

    房间里很安静,她低着头看着水管一声不吭,他站在那里也没有动,目光落在她素净的侧脸上,忽然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回想起过往种种刁难,他竟说不出任何承诺和请求。

    不知过了多久,陆重淮终于开了口,听不出情绪地说:“后天我接我姐的位置,d市各界精英都会赏脸,你看有没有你用得上的人脉,请柬我放在门口了,你要来的话一会走的时候就拿走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瞬,她好像被什么啃噬着心脏,那种尖锐而令人窒息的疼痛是彻骨的、连绵的,心里沉甸甸的,填满了陌生的感觉。

    她一言不发,端起内胆架进锅里,关上了锅盖,闭眼冷静了一会才拿起插头推向插板。

    陆重淮在客厅里抽烟,窗户打开着,吹南风,风直往屋里灌,烟雾也都飘了进来。

    卢伊人走过来,把他叼着的烟夺下来,陆重淮还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吸烟,要拿去掐了,没想到她转了个方向就塞进了自己嘴里。

    滤嘴上还带着他的唾液,微湿,她只吸了一口就被浓烈的烟草呛到,猛咳了好几声,却倔强地又吸了一口,这回皱着眉,强忍着没咳嗽,险些把烟吞下去。

    陆重淮有点生气了,动手夺她却死护着不给,吐了一口烟雾熏过来,转身坐到沙发上,这才用两根指头夹着,往烟灰缸里弹了弹。

    他眼里直喷火,“卢伊人,你活腻了。”

    卢伊人没说话,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开口,“给我半根烟的时间,我想在你这坐会儿。”

    陆重淮深呼吸,打火机一响,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烟头火星明灭,入口辛辣刺激,舌头发麻,但心里好受了点,卢伊人竖着烟头,朝缸底狠狠压下去,起了身,“锅里煮着呢,一会铃响了就把插头拔了,我先走了。”

    他们心里都很乱,发生了很多一言难尽的事,默契的谁也没说。

    陆重淮没送她,就那么寸步不移地看着窗外。

    暑热退,落叶季,夏蝉都死光了。

    一阵悉索后,门被带上,他慢慢踱步到玄关,原来放着请柬的位置空无一物,已经被她带走了。

    他顺势靠在上墙,浑浑噩噩压到了伤口,这才觉得心里的疼痛稍微好转,不禁无声埋怨起她的独当一面来。

    ***

    和卢伊人一样收到邀请函的还有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冯家小祖宗冯星辰,这小姑奶奶还是大学应届生,主要是陆凯征请了她爹妈,顺道就把她捎上了。

    小姑娘晚上没事干,跑到卢伊人这儿蹭吃蹭喝来了。

    卢伊人用烤箱烤了盘披萨当做主食,又下了两棵上海青打成蛋汤,忙忙碌碌弄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下来和她一起吃。

    冯星辰手撕了两片香肠下来,搭着边缘喷香厚实口感最佳的部分咬下去,抬头看见卢伊人一筹莫展的冷淡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你咋啦……”

    卢伊人无精打采地敲了敲随手放在餐桌上的帖子。

    小姑娘人机灵,一看都知道为啥了,抽纸把油腻腻的手指擦了一下,“我跟你说啊,现在很多情感作家都说走到尽头的感情不要挽留,虽然令人难过,但是真实在。”

    卢伊人挑了挑眉毛,笑了,“你懂的倒多。”

    冯星辰太有自知之明了,还能听不出来她这话里暗含贬义?她拍了拍桌子很严肃地样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说正经的,你以为我在劝分啊,我在劝和!”

    “什么叫走到尽头?不是性格不合,是有一天突然发现价值观存在差异,比如一个拜金主义一个理想主义,感情再到位,也别过了。免得到头来不仅伤心,还可能遭遇人格上的侮辱。你俩虽然性格不互补,但是能理解对方,就算有误会,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昭雪,乌七八糟的矛盾都会随着年纪增长淡化。”

    “你看即使之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也不过是二十六七岁,很多人在这个年纪都不知道爱的滋味呢。”

    “年轻啊,磕磕绊绊、烈火烹油,有这么一段来之不易、世之罕见的感情多珍贵。脾气差有什么关系?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可以用性命来换的挚爱。如果注定这辈子都得见面眼红,做一对拌嘴的老头老太又有什么不好,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恶劣又糟糕呢!”

    她手舞足蹈的,那模样要多夸张有多夸张,不知道哪学来的理论,说得卢伊人心情真的好多了。

    她笑了一会,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心里话,“星辰,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么跟你说吧,陆叶两家联姻以后,陆重淮想娶谁他自己做的了主,但日子怎么过又是另一回事。”

    “你见过他爸爸吗?我见过。一个一顶一的专.制家长,看起来不怎么过问儿女的事,但甭管亲戚还是朋友都是按照他策划的路径走的。人情世故通达得很,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个人精,所以他想要的儿媳妇不是能辅佐他儿子成就霸业的贤妻良母,是一个能调节他们父子关系的女人。以前他爸每次见到我都笑呵呵地嘘寒问暖,那是因为陆重淮愿意听我的话,他能通过我把他的意思间接传达给陆重淮,也能了解儿子的动向。”

    “人家是父子,怎么吵都是父子,但我插手不该插手的事,会很影响我和他的感情。你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在他眼里成了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是忠臣孝子,我就是他爹派的卧底探子。星辰啊,他会恨死我的。”

    卢伊人算不吐不快,一口气顺下来整个人都舒服了,心里也没那么堵了。

    冯星辰听得目瞪口呆,一时半会没消化完全,半晌才弄清楚这里头的玄机。

    天啊,她再顽劣也没被人这么算计过啊,要是家里人用这种非人类的手段控制她,她非疯了不可。细思下来,她非常同情地感慨道,“陆重淮真的好可怜啊……”不过,“你真的打算不要陆重淮了吗?”

    怎么可能?

    卢伊人拿起请柬在她眼前晃了晃,微微一笑,“所以我把这个拿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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