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妍背一只简单行囊,里头装了她所有的银两和几身衣裳。她身上有公主赐的腰牌,这出城入城的,也是方便。她是想着,那公主一向以来都是那般为她着想,该是会体量她这次的难处,也就没想着那公主会搜自己,更是想不到她会直接“出卖”自己。且她根本也未曾料想那公主会于饮宴时跑回她们院中,还一早发现了她留下的纸条。

    她出得宫后,还挺悠闲地挑选了辆马车。跟着,才发现自己之前光顾着备宴,是连膳也没顾得及用。这会儿,肚子饿得慌,她还买了个糍粑一样的食物,坐在马车上啃了起来。

    这啃完了,她就驱着马车要出城去。也是有许久未赶过马车了,手还有点生,她就赶得慢了些,想着这一去,是得去往哪儿。辽是去不了,宋也回不去,难不成还呆在大理不成,只是换个地儿呆着。一想到,天大地大竟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就觉得自己这次出走是不是有些冲动了,因为出了那宫,也等同是说更没有庇护了。可这怪也只能怪,一听到那男人竟然与她同在一宫之中,她当下那心里是有些毛骨悚然。也不知在怕些什么,但她隐隐能明白,她自己像是害怕面对他的怒气。

    她这出得城后不一会儿,本还在慢悠悠地盘算着去处,正想着不如就隐居在大理的乡野间,就被身后追兵追上了。一看,竟还是一大拨子人。她倒是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就会派人来抓她回去,但想了想,回去就回去,在哪儿呆着也是呆着,在那公主身边到底也还算是安全的。想着也怪自己窜逃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哪有那么巧的事,说不准他们这会儿宴都散了,那男人再在行馆住上两晚,也该打道回他西京去了。

    她还正这么想着,可哪知这世上就是有更叫她料想不到的事。她坐在车撵里,也看不到这一行人的去向。只是她坐了一段时光,估摸着也该回到那宫了。可这车撵停了一阵子,像是又调转头继续行驶。她想起身去揭那帘栊,看看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可被旁边守着她的一人给止住了手,不让揭。那也只得作罢。

    只是,这一行马车是最终停下了后,终于叫她得见外头是哪处地方时,她真地觉得她当下就需要二两泸州窖,她不要清醒。清醒太可怕,这一下马车,便见刻有“行馆”二字的那块偌大的牌匾,心中擂起密鼓,不善的感觉浓浓袭来。

    她身后那个像是侍卫长的男人也不敢搡她,只是叫她快些步子上楼去,有人在里头等她。她重重咽了口口水,转身,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向那个侍卫长,想求人放她走。结果,那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漠视她的眼神。严妍弄不懂是不是她那眼神看上去不够可怜,还是这侍卫长是濑益烈那一型的男人,只晓得当差、交差。

    她也只能坑着头,上了梯级,入二楼一处厢房内,果见那男人端坐在内,还对她一脸的嘲讽与不冷不热。

    耶律隆浚在行馆中等人把她带来的这段时间内,他这一年累积起来的怒意又重新回流至胸中,满腔的怒意胀得他胸口发疼。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是她回了来自己面前,要怎样大动肝火地将她由头骂到尾。可真一见到她,竟忽然发现,自己什么话也不想讲了,也讲不出口。什么思念、什么埋怨、什么激动、什么渴望,什么挂念、什么惦记、什么牵挂,不是没有,该是有一些的吧?

    掩藏去那些情绪,端上一副冷漠的脸,摆出来给她看。

    这严妍也是奇怪了,他这都一脸的嘲讽不屑了,那还寻她回来做什么。明明就显得有些神形消瘦,怕是过了有阵子的颓废日子,一见着自己时,明明就在狠狠打量自己的模样,眼中还有流光相随,之后才像是被他强压着隐了下去的样子,那又何必作出这么副不屑的模样。

    “你这么长时间,都是在大理宫中做厨子?”

    “……”

    “在这里过得挺滋润啊?”讥讽的意味不言而喻。自己食不下咽,她倒好,被这一方水土滋养得唇红齿白,面带桃粉。

    严妍心里也了然,这不就是想讲她是个薄情的人吗?“你应该也过得很滋润吧。我离开西京之前,可三番五次都有姑娘在讲你留宿她们妓馆呢。”不管怎么说,在这人真地发难之前,先将所有过错全推到他身上去。叫他有难也发不出,这样才能保得她安好,否则要是被这男人一把怒火给烧了,渣都不能剩。

    “我没……”豁然想到,难不成她在意的就是那件事吗?是打翻了醋坛子还走的?不禁,还有些心喜,连之前隐忍很久的怒意也被削了一半。

    “什么你没,那么多人讲的,还能有错?”

    “不是,我与某个人结了怨,她有意来冤枉我的。”也不知怎的,连气势也削了一半。

    “就你讲的,而事实上是如何又有哪个晓得。”垂下头,饧了眼,叫人瞅着像是她曾经历了一场心痛。

    “不是,真的。就是有个人恨我入骨,有意为之。我根本没有做她们讲的那事。”走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肩头。

    严妍想着:这危险该是没了吧。“你瘦了。瘦了好多。”总之,瑾妃说心疼人这招尤其有效。

    “什么?”耶律隆浚当是自己消沉太久,又或是对某种关怀渴望已久,而产生了这一种幻境。这女人竟仰头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还不像是假的。

    “我说你瘦了许多。”她还伸了手抚着他半边脸颊。

    这男人还剩的那一半怒气像是也被削平了。再者,他眼下也不敢太计较之前她出走那事,像是其实是他有错在先,虽说他是被别人冤枉的,可那个妓馆里的人毕竟是他得罪的。且严妍刚才都已承认了她是因为当时听信人言,心中伤心才走的,一知晓这层,就叫他满心愉悦。

    他忽然紧紧拥住她,讲:“我很想你。”

    “我也是。”偶尔是有想起。

    严妍此时觉得那瑾妃所传授的一切都是实在有效,予心中对其大加赞叹,可她哪里晓得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头跳,可能是再都出不来了。

    这男人紧紧地拥着她时,再然后,这一个晚上到后来,她就只记得一句话:你给我忍着点,我都忍了不知道多久了。

    照她原本的想法,被寻回后,也稳住了这男人的怒意。跟着可能也没其它法子,就该是跟着他回去西京,跟着再观察他一段日子,要是真像他讲的他根本就是从未宿妓,那她也要跟他提一下条件,比方说,他非要跟她在一起,也只得娶她一个,要是想有其她女人,行,在外面,不要带回他府上来叫她瞅着眼烦。

    可这一套还未叫她走过一遍,就被这男人直接跳过了一切,于这晚上就被扔了上这行馆的榻上,跟着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了。似莫名其妙就一切已成了定局。她都不晓得到时候她要拿什么去跟这男人讲讲条件,现在实质上已是“人已为刀俎,我已为鱼肉”。

    第二早,她醒来后,忍着一身的疲惫与不舒服,还在那儿不死心地想着,这到底是要怎么跟他说明白,说她真接受不了一夫多妻。

    “你我回到西京,是不是也该大婚了。”

    “……”

    “?”

    “是。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你这辈子想要娶几个?”

    “什么几个?”

    “不是,就是娶几个。”她刚想了一轮,要是这男人要娶了又娶的话,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婚不成了也比弄一堆女人出来害自己下半辈子都过不好的好。就是不晓得,昨儿晚上会不会有小孩,要是就这么就有了也麻烦。

    “你觉得我该娶几个?”

    “什么?你,你还要娶几个,我心血本就不足,哪有那么多心思跟那么多女人斗来斗去。”她到底也是个矛盾的人,其实她或许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像她此刻的本能反应就是根本不像她自己想的那么豁达。

    “哦,那就不娶。”

    “你说的。”她现在都任人宰割了,也不敢太得寸进尺,更不敢问这人要拿什么来保证,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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