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付出的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从年少时代就有的梦想。他为了做英雄,不惜扮成渔父年复一年地垂丝千尺。这种痛苦,谁能理解,谁能理解!”

    青蓓被他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叶之云额上青筋暴露。

    良久,屋里静了良久。青蓓忽然冷笑道:“你休想。如果你怀有这个梦想,你大可以打消。而且你可能永远都会是渔父了。”

    “为什么?”

    “因为,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去宾馆里找你,完全是因为你。不管你是渔父或者是英雄。”青蓓说道。

    “青蓓,我想给你的,可能除了我之外,还有更多。”

    “我不想要。我只想做贵妃,但却是你一个人的。”

    “我想你会转变你的看法。因为我们一样,在各自的小天地里挣扎了很久,我不信你不想做英雄。”

    “我想我该说声再见了。”青蓓说。

    “青蓓,我求你。”他忽然说出了这一句。

    “除非你死。”青蓓笑道。

    悲哀的玄宗的霓裳曲已经响起来了,青蓓笑得热泪盈眶:“除非你拿命跟我交换。我想英雄与你的命相比,你大概不会以死相抵吧。哈哈哈!对不起,我让你好失望了。再见。”

    青蓓换了衣服,拿了包风也似地开门出去。

    出了宾馆,街上是滚滚的人群和声响的浪潮。霓红灯如灿烂的蝴蝶,潇潇的,花蝴蝶摇曳着,把这灿烂的夜切割成了破碎的红色,蓝色,黄色,绿色,紫色。在这交替的破碎中,忽然有一念之光,出现在头顶最高的摩天大楼上。花灯如昼,那是一座气势巍峨的彩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青蓓忍了很久,最后终于,还是滚下了热泪。

    人,死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雨,纷纷地落着,青蓓走至在一处荷塘。

    初夏的池塘,碧水上结了一层绿衣,飘着浮萍和一些白色的小花。雨点落在绿色的荷叶上,就象跳动的珍珠。青蓓看呆了,不顾水流,在塘边想要伸手去捞。可是太远了。

    细雨如丝,恰似这飘忽钻心的疼痛。

    青蓓到此时方才体会到叶之云真正的高明之处。房中秦观最经典的那一句,并不是他不想堂而皇之地挂在那里,而是他早就预算好了,自己必会在这样无边的飞雨里细丝如愁,必会来独自享受这撕心裂骨的痛苦一刻。所以,他才可以真正地被称之为垂丝千尺。

    好狠。

    青蓓闭眼,不禁再次夺泪。丢下手中的红伞,雨具如凋谢的红玫瑰飘散。

    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也才是真正的贵妃出浴,绝世无双。

    雨点打湿了青蓓阴红的大花衫子,倾刻间变得透滴。一股彻骨的寒冷迫使她在塘边躺下来,任凭风打雨袭。青蓓在默然中体会,就象被浸在了一缸冰凉的雪水里。沐了凝汁一样水色的贵妃,定然会更加神姿明媚,光彩照人。

    几千年前的贵妃与几千前后的贵妃果然是不一样的,两种心态,两种境地。玄宗的贵妃必然是养尊处优中的心安理得,华清池里托起的是她傲于世人的艳骨,而几千年后的贵妃,则怎甘于那一捧昏朦的水,淹透她清纯的身躯,呈献给如此广袤的天庭一身污秽!

    可是,这贵妃却快要死了。

    青蓓在黯然体会着早死的感觉。

    一股幽冷的呼唤似乎是从地狱中,又似从天籁里传过来的。

    青蓓,你来,做贵妃没有做花好,做花没有做鬼好。我们这里的花没有颜色,若有,也只是黑色与白色,极冷的色调。

    青蓓笑了:“那还是不如做贵妃。贵妃的花是红色的。”

    那声音道:“你错了,贵妃的花是用血染成的。你想做贵妃,必须要流出很多血。你的血流完了,迟早会要来这里采鬼花的。”

    青蓓道:“原来这就是人死了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人死之后的感觉。只有黑与白,那我现在的血是不是流尽已经死了呢。不,正在流,我也正在死。贵妃有什么好,贵妃的花是用血染成的。所以做贵妃,一定很痛。我不如及早地把血流出去,其实还是做一个鬼好,咯咯。

    青蓓想着这些,忽笑出声来。雨点骤骤地打,她就象一朵被摧残的花。

    “青蓓,青蓓!”耳边有人唤她:“青蓓!”

    雨住了,有人用伞遮住了她。是舞圆。

    “青蓓,你怎么会这样。你这是怎么了!”舞圆哭了。青蓓的脸和嘴唇已经成了白色。

    “我想死……成全我吧!”青蓓说。

    舞圆擦了擦眼泪,递过一件东西说:“这是他让我送给你的,还说让我告诉你叫一抹红。他说他在等你。他会等你一辈子。”

    青蓓去看,那是一朵血红的头花,比梅花雪还要艳丽百倍。花心里有一颗红宝石,在雨中泛着低沉又象水晶一样的光芒。青蓓恍惚记得有一次她戴梅花雪,叶之云把它扔掉了。他说那朵花很寒酸,他有一天会送一朵昂贵的花给她。

    “一抹红?”

    “是的,他告诉我这是他的心。他让你好好体会他的心。人,这一生,可以有很多种活法,但是千千万万个人,死法却是同样的。那就是默默无闻。而他只是不想做默默无闻的渔父,只想做名流千古的英雄。所以,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而你,一旦做了贵妃,势必会跟他一样,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

    青蓓的头上轰轰作响。

    “青蓓,这的确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因为叶导说得很对。你应该知道象我们这些人奋斗了多少年。如果你就这样死了,又怎么对得起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人。他们在我们身上花费了多少。就是为了他们,你也不该这么傻啊。

    如果你现在死了,完全就是不负责任。你死了,你妈也要死了。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你妈现在还一心指望你为她还债呢。还有,那部戏已经拍了大半了,叶之云的损失会有多大?这些最实际的东西,你都考虑过没有?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定会承受不了的。”

    青蓓渐渐地复苏起来,舞圆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她包围起来。这时雨点很大,吡吡扑扑地往伞上砸。于是青蓓颤抖着手看叶之云送她的一抹红。俩个人雨中细看,那个一抹红中间果然是一个货真假实的上等红宝石。

    舞圆笑了:“他能送给你一般的凡物吗?”

    青蓓轻轻地抚摸着,忽然落下泪来,说:“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他。我真地不信他不爱我,我也不相信爱情的力量不可以改变一切。”舞圆说:“那我们就试试吧。”当下俩个人便回家。

    青蓓被舞圆带回去的时候,是在傍晚五时。

    叶之云开了门,青蓓那时满身都湿透了。舞圆很是知趣,连门儿都没有进,只说了几句话,就匆忙离开了。叶之云迅速关门。他几乎是以风雷般的速度在门口抱起青蓓送入浴室。温热的雨点也开始砸落,青蓓在热水中终于如冻僵的鱼苏醒,被他抱着,慢慢地感知到了温暖。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之云问:“好些了吗?”

    青蓓没有吭声。叶之云的下颌紧扺在她的头顶,紧喘了好几口气,道:“你别吓我。你死了,我一定也不会活着。”

    青蓓于是说:“好多了。”叶之云便关了水,擦干了,用浴巾包起来,送入被中。

    夜半青蓓要喝水,叶之云开了灯,倒水给她。

    青蓓端着白瓷缸子,喝了几口水以后,在灯花中对着他笑了笑,颜色很好。这让叶之云的心也跟着跳了好几跳。青蓓把茶递给他,叶之云放在小几上。青蓓忽然说:“把我的包拿过来,我有样好东西忘了要送给你。”

    叶之云忙嗯了一声,把包拿过说:“这包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呢?”

    青蓓仔细翻了翻,从里面翻出一个藕绿色的手机套子来。上面精巧地用粉丝线绣了几朵小白花,开得十分妍媚。青蓓拿了套子,双手捧过来说:“这是我绣的,绣了好几天。送给你的。”

    叶之云点了点头,说:“好。不过现在谁还绣花,怪累的,以后别弄这个了。”接过去便要放在桌上。青蓓这时就扑过去热切地吻他,象一个饥饿的小鸟,一边乞求着说:“求你,我求你!”

    叶之云明白了。他迅速打点起百般本事,来平复青蓓那颗早已动乱的心。终于,受了伤的蝴蝶关了灯之后,在宽阔的怀抱里妥妥地安静下来。

    “青蓓,我想问你,如果你不想做的话,那么你是否还愿意回到你的过去。也许,这个机会错过,你将永远会变成一个没人知道的无名小辈。这问题很现实,也很重要,我和你都必须要严肃地面对。所以,应该是,我求你,而不是你求我。”

    叶之云的手温柔地在青蓓羽缎般的身上滑过,然而挑起的却是对俩人至关重要的一番考核。

    “我宁愿不去做贵妃。”青蓓忽然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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