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将那把满是铜锈的剑拿出来,递给了他。他接过剑后,轻轻的打开木盒,又轻轻的拿出来,仿佛是在拿一件极易破碎的物品一样,生怕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端详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将剑又重新放回木盒,并还给了我。

    “嗯,的确就是不拔的剑,没假,看来你们所说都是真的。”

    我们一愣,敢情这老头子之前还对我们有所怀疑啊?想想也是,我们跟他素不相识,不过昨日的一面之缘,人家为什么要轻信我们呢?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这把剑是真是假呢?难不成,他认识?“阿加木嘎大爷,您认得这把剑?”

    阿加木嘎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一样,“我怎么会不认得呢,这把剑,曾随我们征战多年,不用看,只要靠近它,仅凭它的气息,我就能知道是真是假了。”

    我完全愣住了,真的,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位老人家所说的话。并非他说的话我们听不懂,而是,我实在无法消化他的话,又或者说,我无法接受他的话。什么叫随他们征战多年?据我所知,这把剑,似乎并未在历史上随人征战过,唯一有过的记录,也是几百年前,安普卜拥有它们的时候,可是,那是在元朝啊,据今已有近八百年了,这,这怎么可能?

    阿加木嘎收起了笑容,脸色变的严肃了起来,他抬起手,将茶壶举到嘴边,喝了两口茶,然后缓缓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们可能未必接受得了,但是,我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可能有点长,就算你们有什么问题,也麻烦你们等我说完,再提问。”

    “是的,我的确是元朝人,你们所猜没错。时至今日,我已活了八百多年了。其实我刚出生时,和你们并无区别,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寿命也不过几十年,如果不是遇见安普卜,我也和他们一样,化成了历史中的一粒尘埃。我本来一直生活在大理,哦,那个时候还不叫大理,叫南诏。当我十岁那一年,突然有一天夜里,有一群人冲进了我的家里,残忍的杀掉了我全家,并将我抓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在那个山洞里,我看到了跟我同龄的一群男孩,个个脸上都有着一样的惊恐和迷茫。后来我知道,总共有八十一个十岁的男孩子,被他们抓了回来,而且,无一例外的,全部都被杀害了家人。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们彻底断了最后的念想。他们的凶残,令人发指。”

    “我那个时候只有十岁,根本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原本一个和睦的家庭,一夜之间,竟然只剩下了我一个,我感到愤怒,悲哀,可是我却无能为力,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够反抗得了他们?半个月后,我们八十一个孩子,被分成了九组,每组九个人,那些人将我们一组九个人关进一间很大的铁笼子里,每个人丢给我们一把小刀,并告诉我们说,我们九个人,只有一个能活,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目的只有一个,坚持到最后,做那个能活下来的人,并且走出铁笼。”

    “我们都只是一帮十岁的孩子,根本就没经历过杀戮,却一下子将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刚开始,谁也不愿意去伤害别人,毕竟十岁的孩子,心底还是纯洁善良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人不给我们吃的,也不给我们喝的,要想活,就只有干掉其它的人,然后自己走出去。有些孩子开始耐不住了,开始动手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传染病一样,一旦有人这样做了,立即就有其它的孩子参与进来,到最后,所有的九个孩子都开始动了。你们能想像吗?在一帮十岁的孩子眼中,除了杀戮,还是杀戮,都想活着走出铁笼,但大家心里清楚,活着走出去的名额只有一个,所以,如果自己想走出去,那么其它的孩子,就必须死。”

    “就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我们,从一个单纯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为了生存,而必须要杀死别人的恶魔。最终,当其它八个孩子都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我还活着,我活着走出了那个铁笼。而当我走出去的时候,我也已经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了。”

    “你们知道吗?这其实是藏民用来培养战獒的方法,所谓九犬一獒便是如此,为了能挑选出最强壮最凶狠的犬来做战獒,藏民们将同一窝生的小犬们放在一起,不给吃喝,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同类相残,自相残杀,而最终能踏着其它兄弟姐妹的尸骨活下来的唯一那一条犬,就是战獒。只是安普卜这个恶魔,将这一套,用在了活生生的人的身上。”

    “后来,我看到了其它八个孩子,是的,我们九个人,都是每一组的胜利者,都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恶魔,经过这样残忍的选拔,我们九个人,活了下来。就这样,我们九个孩子,同吃同住,一同接受各种训练,渐渐淡忘了当年那血淋淋的惨痛,那是我们心底共同的伤痕,我们都不愿去提起它。我们九个人出生入死的经历过很多,远超常人想像的各种训练,在山上赤手空拳杀过猛虎,在潭中对付过十几头凶恶的鳄鱼,甚至我们还被安排跟一帮穷凶极恶的山贼拼死相斗,他们手里有着各种的兵器,而我们每人手中,只有一根木棍。就在我们都快淡忘了十岁那一年的情景的时候,在我们十八岁那一年,我们九个人,再一次被关进了一个更大的铁笼,八年前的那一幕,再次发生了。”

    “只不过,这次的最终目标,不是留下一个,而是留下三个,也就是说,只要杀掉其中六个人,剩下三个,就可以活了。进了铁笼后,我们九个人互相望了一眼,那也是最后的一眼,虽然我们极不情愿,虽然我们都不想接受,但现实让我们无法选择,我们大家都知道,只有三个人能活,而其余六个人,必须得死,如同八年前一模一样。当大家彼此看了一眼之后,大家都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变的炙热狂烈了,既然无法选择命运,那么唯有拼命争取,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在死与活的选择中,没有谁会客气,即使面对着的是一起共同出生入死了八年的兄弟,也同样如此,如果你客气了,那么你就会死,而他,就有可能活。”

    “这八年来,大家接受的都是一样的训练,学的都是一样的本事,实力水平相差无几,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残酷,而当我的刀锋划过一个以前曾救过我的命的兄弟的脖子时,这场残酷的生死选拔结束了,我们最后剩下了三个人。其实当我杀死那名曾经救过我的命的兄弟的时候,我的心底,曾有过一丝丝的犹豫,但是当我想到,如果他不死,或许就只能我死,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我放弃了道义,放弃了良心,放弃了一切,只为活下来。”

    “当我们三个人,踏着其它六个兄弟的尸骨出来的时候,我们见到了他,安普卜,他对我们三个说道,很荣幸我们三个能成为最终活下来的人,因为他需要三位执掌者,来掌管他的三件宝物,而这三个人,则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就这样,在我们经历过了两次生死选拔后,从八十一位被抓来的孩子当中,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三个。年纪最大的阿贡利莫,成为了执剑者,掌管不拔的剑,我成为了执印者,掌管黄金印玺,而最小的吉然,成为了执书者,掌管百解书。”

    “你们一定会问,为什么安普卜自己不亲自掌管三件宝物,而是费尽周折如此凶残的挑选出三个人来分别掌管。其实他并非不愿,而是无法亲自掌管。这三件宝物,原是吉日波山上三位天神的法器,后来不知道安普卜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三件法器据为已有。但代价也是惨痛的,安普卜的魂魄已不再完整。由于三件法器太过强大,必须要以活人的精血魂魄来供养,而且要以一种秘法将魂魄与宝物建立起一种联系,才能发挥最强大的威力。安普卜的魂魄不完整,无法对法器进行掌管,不得已,只能依靠他人的力量,而他又信不过任何人,所以,最后想出了这种方法,通过我们,帮他掌管三件天神法器,为了掩人耳目,对外,他便将三件天神法器说成是阿普渥渥家的三件宝,并且外界并不知道我们三个执掌者的存在。”

    “为了能完全控制我们,防止我们背叛,安普卜不但在抓我们的时候,杀光了我们全家,更是强迫我们服下以他的精血炼制成的一种蛊毒,只要我们敢对他背叛,倾刻间,他便可以让我们魂飞魄散。所以尽管我们对他狠之入骨,但却别无选择。不过因为我们的魂魄精血与天神法器相联,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而最大的好处便是,我们的寿命很长,只要不是被人杀死,或遭遇意外死亡,我们就不会死,三百年,五百年,八百年,甚至一千年。”

    “三件天神法器,各有各的用处,不拔的剑主攻伐,黄金印玺主防御,而百解书则可未卜先知,避开危险,凭借这三件宝物,安普卜战无不胜,从未败过。随后的几十年里,我们随着安普卜四处征战,到最后,我们随着元军,征讨了凉山,而安普卜也就成了当时彝族最大的土司,阿普渥渥土司。并被元朝册封为罗罗斯宣慰司宣慰使,掌管整个彝族地区。历史上对他大加赞赏,歌功颂德,其实,他就是个十足的恶魔,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魔鬼。”

    讲到这里,阿拉木嘎停了下来,又端起茶壶喝起茶来。

    我们完全被他所讲的故事震撼了,更为震撼的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最多七十多岁的老人,居然已经活了八百年?这简直完全颠覆了我们的世界观。长生不老从来都只是神话的存在,我们从未想过,现实中真的会有长生不老的人,而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的坐在我们的面前,气定神闲的在喝着茶,看着我们。

    不过转念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彝族传说中的魔鬼之王聪则书阿火,之前不也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而现在,它不正蛰伏在我的身体里吗,不仅如此,还夺去了我身边三个人的生命,所以,面对着这个活了八百岁的执掌者,我们也只是震惊了一下而已,很快也就能坦然接受了。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据我们查到的资料,安普卜死后,被秘密运回了大理安葬,而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呢?这是否可以证明,这个传闻是真的?”我见阿拉木嘎停顿了,没再继续讲,就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阿拉木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安普卜一生残暴不仁,即使有了这三件天神法器,也没能阻止他的死亡,他虽然有百解书,可以预知凶险,但他太过自负了,因为他一生都没有败过,所以,到了晚年,他变的相当自负。人啊,如果一旦把自己神化了,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在他八十七岁那一年,通过百解书,他得知自己将面临一场灾难,但百解书虽然强大无比,却也无法将未知的将来知道的一清二楚,它只能提出预警,却无法看清细节。当时他正在准备出兵镇压暗地里反抗他的罗木兹拉土司,如果他能及时撤兵,或许他还能像以往一样躲过这场灾难,可是,因为他的自负,因为他对三件宝物的过度依赖,最终,他遭遇了暗算,被对方的大祭祀用秘法短暂的切断了与三件天神法器的联系,被对方所派出来的死士,杀死在了自己的军帐中。当我们三个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了。”

    “他死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土司和官位,因为安普卜的意外死亡,所以我们三位执掌者可以说是重获自由,不再受到蛊毒的约束,但就在我们三个以为终于可以重获自由的时候,却还是被安普卜的儿子给先下手了,他抓住了我们三个,也想效仿他父亲那样,逼我们服下蛊毒,可是,因为安普卜是意外死亡,我们虽然不再受他的控制,但身体里面却还是有着他的精血蛊毒,所以无法再一次的用同样的方法来控制我们。他一怒之下,决定杀掉我们,再重新培养三位执掌者。”

    “在经历了一场混战之后,另外两位执掌者都战死了,唯有我,侥幸逃脱。后来我为了躲避追杀,带着黄金印玺,混进了秘密送葬安普卜的队伍,一起回到了大理,再后来,我失去了与另外两件宝物的联系,我知道,一定是安普卜的儿子重新获得了那两件宝物的控制权。而我,则在大理,隐姓埋名的,一直苟活至今。”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你一直守在这里,几百年,都未曾动过,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如你所说,没有了安普卜对你的控制,你就是自由的,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而留下。”祝晓蓝很尖锐的问道。

    阿拉木嘎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没错,的确是有原因的,不是我不想离开,而是我根本不能离开。在安普卜死后不久,我们三个合力利用百解书来推演过我们的未来,因为安普卜意外死亡,失去了对我们的控制,我们才有机会利用百解书推演我们自己,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是无法这么做的。而最终得到的结果是,我们三个即将面临一场生死浩劫,他们二人是必死无疑,只有我,有机会活。不仅如此,我们还意外的得到了一个推演结果,八百年之后,会有一场天大的灾难降临人间,如果无法阻止,人世间将成为炼狱。而若想阻止这场人间灾难,则必须凑齐三件宝物。百解书还算出,八百年后,在大理,会有一支找寻三件宝物的人,他们将是阻止这场灾难的关键。所以,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必须将黄金印玺交给这支寻找宝物的队伍。也就是说,我在这里等了八百年,就是为了等待你们的出现。当时百解书只是一些预警和提示,并未说明这场人间浩劫究竟是什么,直到刚才听完你们的经历后,我才明白,原来百解书上所说的,就是指阻止魔鬼之王聪则书阿火的再度复活。而我刚刚也验证过了,你们已经找到了第一件宝物,不拔的剑,所以我相信你们所说的事情。”

    我们几个听到这里,再一次的不知所措,原本我们认为要经历诸多困难,才有可能找到的黄金印玺,却没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们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呢?高兴的是,我们可以免去了许多的麻烦,得到黄金印玺之后,再找到最后一件宝物百解书,不但我们可以得救,还可以挽救人间。而悲哀的是,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我们以为是通过我们不懈的努力,和一些运气的成分,才会来到大理寻找黄金印玺,却没曾想,在八百年前,我们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被百解书所获知了,可是我们最终的结局会是如何,却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这种已知和未知的相互交错,让我们无法适从。

    说完这些,阿拉木嘎上楼去了,不一会儿,捧下来一个玉石盒子,打开来后,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三寸见方,金光灿灿的印玺,上面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文字,刻了四个字,可惜我们谁也看不懂,李阿果拿起来看了半天,摇摇头,“这不是彝文,我从未见过这种文字。”

    阿拉木嘎笑了,“这是天神的法器,上面当然是刻着天神的文字,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懂的呢?现在,我将这块黄金印玺交给你们,我苟活八百年的使命,也算完成了。”说完,他将黄金印玺重新盖上,将玉石盒子一道,递给了我。

    “同时,我有一个好消失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好消息是,你们现在得到了黄金印玺,无需再大费周折的去找了。而坏消息是,你们还是必须得前往安普卜的安葬之地一趟。虽然跟你们之前所推断的有些偏差,但这一趟墓地之旅,你们还是无法避免。还有一则更坏的消息是,我在这里找了八百年,也未曾找到安普卜的安葬之地在哪里。虽说当年我是跟着他们回来的,但是在安普卜下葬时,我无法继续混在其中,所以,我只知道他是被安葬在了苍山地域,但具体的位置,我却不知,也就是说,我能给你们的唯一帮助,就是告诉你们真相,并且将黄金印玺交到你们手中,其它的一切,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我冒昧的问一句,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印玺,为何我们还是要前往安普卜的墓地?”李阿果很是不解的问道,这也是我们大家所关心的问题。

    “原因很复杂,因为虽然你们得到了黄金印玺,但是却无法发挥它的威力。这三件宝物,只有在无主的情况下,才能再度成为天神法器,否则,就只能是一件宝物,执掌它们的人可以部分获得它们的能力,却同时也禁锢住了它们的神性,要想让它们可以成为对付魔鬼之王聪则书阿火的天神法器,就必须要解除施加在它们上面的禁锢,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拥有者和执掌者都死掉,它们就可以恢复为天神法器;要么,就得以执掌者的精血为符,将法器放在拥有者的身上,念动符咒,才可以解除这种禁锢。所以在你们面前,也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带上我的精血符咒,找到安普卜的尸骨,将黄金印玺放在他的尸骨之上,念动符咒,解除禁锢,现在,你们自己选吧。”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去杀人?暂且不说面前这位苦苦等待了八百年,就是为了将黄金印玺交给我们的阿拉木嘎,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我们杀了他,然后救自己的命,这也是我们万万办不到的事情。别跟我们说为了挽救天下苍生,可以牺牲小我,那些都是电视剧里的屁话,我们只是六个普通人,我们的境界还没那么高,我们的心还没那么硬,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么的确,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只能如阿拉木嘎所说,带着他的精血符咒,找到安普卜的安葬之地,然后解除这种禁锢。

    “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们这样做了,解除了禁锢之后,那么阿拉木嘎大爷你将会有什么影响?”李阿果突然问道。

    阿拉木嘎笑了笑,非常淡定的说,“我失去了从宝物上获得法力的能力,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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