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渚最让我意外的是,他们都在火车站外等我。蓬头鬼和山鬼茶,带着文狸赤豹,好像猜到了我会在今天回来一样,坐在站外的亭子里乘凉。我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惊喜的问他们怎么来接我,蓬头鬼却说,他们已经在这等我好几天了。

    知道我要开学校,但并不知道我哪天回来,所以干脆每天都在这里等。虽然这种方法有点傻,但我听了真的很感动。

    他们的意外出现,弄得好像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似的。

    回学校报到,送行李,然后立刻出来和他们汇合。茶问我昭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连远在黑渚的他们都感觉到了异常。

    我把林川和鬼界一战的事说给他们,他们自己都说,活了几百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人类。想要只身杀入鬼界,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在寻死。

    在所有认识林川的人眼中,他就是个猜不透的迷。他所做的事无人能理解,甚至没有过先例。他就像是一个超脱世俗人,反之,又像是堕入深渊。

    是神是魔,也许只是他的一念之间。

    跟随他们进黑山,却不是回蓬头鬼的住所,而是去了茶居住的水塘。盛夏水塘里一片绿油油,是水草们挥舞着柔软的手臂。水塘看起来并不大,是山上凹陷处积下的一潭浅水,但这只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景象。

    茶说有东西要给我看,不过这东西在水底,她带不上来,所以只能带我下去。我猜不到是什么,那时我还觉得这么小的一个水塘究竟能藏下多大的东西,必须要我自己下去看。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目光太浅了。

    水草之下,别有洞天。

    这些水草似乎并不是生长在泥土中,倒像是悬浮在水中的动物。潜入水下之后回头看去,会发现他们也在游动,只是速度缓慢,还容易受到周围各种外来力量的影响。

    水底很深,越向前游去光线越暗,茶在我的前方带路,自然游曳,像一只美人鱼,蓬头鬼在我旁边,有了茶的对比,就显得和我一样笨拙。

    就在我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水下的黑暗中,涌上一串一泡。耳边仿佛听到了茶的声音,告诉我们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能感觉到自己嗓音干涩,不自觉问出口,只因为眼前的景象让我太过震惊。

    暗潮过后,是一大片葱翠的树林,全然没有水底的模样。脚下的土地比寻常地面湿漉一些,但我们周围却是空气而不是水。有稀少的阳光照射进来,这里更像是个温室,感觉不到风的流动,却也不闷热。

    茶说,这是用了好长时间才为我培育出的紫檀林。

    为我,培育的紫檀。

    我的琵琶是用紫檀木做的,若是有损坏,可以用这里的紫檀修复。我常来这里,也可以和这里的紫檀练习“沟通”,毕竟我是琵琶鬼,没了琵琶,就像是没了灵魂。

    黑渚气候偏冷,不适合紫檀木生长,所以茶在水底弄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种了几十株紫檀木。

    “要是这些都做成琵琶,都够我开一个琵琶补习班了。”我笑道。

    茶带着我们往树林深处走,一间木质的小屋逐渐现了出来。“这里就是以后我们的家,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清新的木质香气,温软的草席,不加修饰的桌椅,冬天可以生火的暖炉。墙上还挂了一幅山水画,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也不知是谁有此雅兴,为小木屋添了一丝儒雅之气。

    “给木屋取个名字吧。”我忽然想。

    “鬼屋?”蓬头鬼第一个抢答。

    “那我就再也不想来了。”我满头黑线。

    蓬头鬼还不服,“我们三个都是鬼,赤豹文狸也是鬼,叫鬼屋没什么不对的。”

    “至少我现在是个人啊。”我反驳。

    茶忽然笑了,“人和鬼,那叫兰若寺好不好?”

    “又不是宁采臣和聂小倩,更不是爱情故事!”我反对。

    “那你说叫什么好?”茶嘟嘴,像个撒娇的小女生,可她偏偏是个比我还高的熟女,看了反倒不自在。

    “叫四季阁吧,以后我来,弹四季歌给你们听。”

    “好。”异口同声。

    回寝室时,天快黑了,和欧阳芷碰了个正着。她问我去哪了,早上明明看见我回来了,却一整天不见人影。

    我告诉她去了黑山,想了想,并没有把小木屋的事说出来,只对她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欧阳芷说好,脸却不自然的红了。我看着想问她怎么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种问题,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什么,林子岩,你吃饭了吗?陪我去吃个饭吧,我请客。”

    我干笑两声,让一个女生请客怎么好意思,但看欧阳芷的眼神我又无法拒绝,虽然我已经吃过了。

    他的表情有些难以名状,眼神闪避,眉心微皱,似乎有什么话堵在口中,吐不出来。

    欧阳芷带我去了一家牛排店,灯光黯淡,风情旖旎。她大概是这里的常客,熟络地和服务生打了招呼,钻进了一个小包间。

    两份牛排,一大份麻辣龙虾,两瓶红酒。我们在方桌前对坐,我问她,“红酒是不是点的有点多了?”

    欧阳芷仰头灌下一大口,动作有些粗鲁,不像个女生。她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摇头,嘴里嘟囔着不多不多。

    她说林子岩,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假期过得有多惨,差点就饿死了。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你家那边闹饥荒了?”

    欧阳芷扑哧一笑,差点把红酒喷出来,冲我翻了个白眼,“什么闹饥荒,这都什么年代了。跟路博在一起时间长了,怎么连你都变得不正经了。”

    我也笑了,“路博哪里不正经了,说不定人家还是得过小红花的好少年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能把欧阳芷饿成一只狼,肯定不是小事。

    欧阳芷的动作却变顿了,似乎有些为难。我刚想开口说不说也没关系,她却忽然抬头看我,良久,笑了。

    她的笑意味不明,我心里不断有“怎么了”三个字来回冲撞。我用疑问的眼神回看她,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然后,她忽然说,“林子岩,你变了呢。”

    我更加疑惑,“哪变了?”其实我很想问一句是不是变帅了,但看她的表情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开玩笑。

    她笑得温柔,以前从没见过她这么温柔的眼神。她说:“如果以前我这么看着你,你一定会躲开,你不敢与人直视。但是现在,你心理好像变得强大了。”

    欧阳芷捏着高脚杯,浅浅缀了一口红酒。她终于收回了目光,却又留下了让人无法忘却的话语。我心理变得强大了?虽然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也许真的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改变,最容易被自己忽略。因为自己每天都注视着自己,些微的变化,就变得微不可察。但是那些分别了一段时间的人,他们看到的是积累起来的总的变化,自然要比当事人更明了。

    问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说看一个人久了,自然就会发现。不关注的你的人才哪怕你换了发型都不会注意到,更别说一个眼神。

    说完这话,她似乎又觉得不妥,局促的闭了嘴。我也没多问,但她隐藏的意思,却听出了些。

    只有关注你的人才会发现那些变化,所以说,她一直在关注我。至于这其中缘由,我便不得而知了。

    气氛忽然陷入了尴尬,欧阳芷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在勉强找话题。索性什么都不说,闷头吃牛排。

    这家店的牛排确实不错,九分熟,肉质十分鲜嫩,一点都不老。淋上的黑椒酱汁包裹了每一块牛肉,在舌尖上荡漾开调味品的芬芳。

    我也喝了一口红酒,抬头才发现,放在我们中间的麻辣龙虾还没动。欧阳芷也是专注于自己的牛排,始终不抬头。

    我想了想,把龙虾往她面前推了推。她看到盘子移动,终于抬头看我,转瞬又移开了眼睛。

    “你……”

    “我……”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我愣了一瞬,笑了出来,她也终于笑了。

    “你先说。”

    我们又异口同声。

    “咳咳。”我清了清嗓,“你点的龙虾,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欧阳芷看了看,哦了一声。

    “林子岩,其实我想说,这次活着回来之后,我明白很多。我经历了生死,经历了濒临死亡是的感觉。人快要死的时候想到的大概就是心里最在乎的东西吧,我终于发现了,我一直很在乎的人。”

    她看着我,目光坚定不移。我心跳瞬间就乱了,她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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