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值班时,有两个奇怪的家伙从店门前经过。自从我来和苏子夜一起住之后,我们就轮流值夜班,免得苏子夜总也睡不了好觉。

    那两个家伙一黑一白,带着高高的帽子,拖着长长的舌头,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大部分身体,手里似乎拿着锁链,走路时一蹦一蹦的,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纵然我对鬼一点也不了解也能猜得到,这是黑白无常。

    在阴司中,黑白无常专职勾魂,将人世寿命已尽的人带往阴间。不过,我这十九年生命中还是头一次见到黑白无常。常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据说,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见。

    难道我快死了吗?一定不会。

    在我犹豫要不要叫醒苏子夜的时候,黑白无常已经蹦得没影了。

    原来只是路过啊……我长出一口气。

    “请问,有防锈漆吗?”

    安静中忽然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似一颗巨石从山顶掉落。原本我亲眼看着路过的黑白无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黑无常一张涂了白面一样的脸,眼睛始终圆睁如黑洞一般,看着我,我几乎要被吸进去了。而白无常的脸色却和活人相同,双眼紧闭,和黑无常刚好相反。

    眼前突然出现这两个人,不,应该是鬼,毫无预兆,我吓得一声尖叫向后跌到,撞到了身后摆放烟的柜子,许多烟盒都掉了下来。苏子夜听到响声问了声怎么了,随后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

    “黑白无常?”苏子夜也吓了一跳。

    黑无常将目光转向苏子夜,再次用这张万年不变的恐怖脸问了一句,“有防锈漆吗?”

    “啊?”苏子夜目瞪口呆,“来买东西的?”

    黑白无常点了点头,两条舌头也跟着甩了甩。

    苏子夜拿了防锈漆给他们,一不小心触碰到了黑无常的手,霎时间,黑无常像是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震。

    “你身上背了很多血债啊。”黑无常目光尖锐,似有意又似无心的感慨道。

    苏子夜的眼光有一瞬的冰冷闪过。“血债?”

    “就是说,你杀过很多人。”白无常仍旧闭着眼,语调婉转似乎是个女人。她似乎不用眼睛寻找,就知道苏子夜的位置。而她转头的一瞬间,即便是我,也感受到了掩藏在他笑意之下的杀气。

    “放心,你阳寿未尽,我们不会取你性命。”幸好黑无常说起话来还算正常,只是一双圆瞪的眼睛看着吓人,一眨不眨。

    “不过,最近这里突然冒出好多阳寿未尽的鬼呢,在人世游荡,弄得我们一下子忙了起来。”白无常再次开口,虽是对黑无常说,眼光却似是斜向苏子夜的。

    “是我杀的。”苏子夜坦然承认,白无常明显有些吃惊。

    “不。”黑无常却否定道,“你杀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

    黑无常的话让我们意外,但除了这些,他再没多透漏任何。在锁链上涂好防锈漆后,他们不和我们多聊,再次离开去工作了。

    如果说苏子夜那天制造出的鬼魂只是一部分,那另一部分是谁干的呢?我想到了林川,只是不敢确定。再看苏子夜,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我犹豫着,开口问他,“苏子夜,你是不是在想……林川?”

    苏子夜倏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也是吗?”

    果然。上一次和林川相遇的时候,我知道苏子夜和林川是认识的。但那次林川逃走了之后,我们都没有再提起他。苏子夜有太多事情隐藏在心里,他若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而这一次,苏子夜似乎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便利店老板,并没有要送鬼送到西的义务。

    趁他不在时,我悄悄给路博打了个电话,把黑白无常说的话简单告诉了他。对他来说,孟婆笛是送魂笛,他的能力正能帮助这些鬼,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可能从这些灵魂中找到他的父亲。

    只要我的人之爱这一魂还在路博身体中,大概他永远都无法释怀他对父亲母亲的感情。

    和我刚好相反。

    第二天早上换班时,我和苏子夜说,我要出去一下。我约了路博,和他一起去找这些灵魂。我总有种预感,这次,我还能遇到林川。虽然我的能力不强,但只有接触了他,我才能更了解他。

    我心里并没有必须要为林峰报仇的欲望,但我知道,林川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害人亦害鬼,也许我应该想父亲林峰那样,尽全力阻止他。

    苏子夜提醒我小心,并没有问我去做什么。我想他大概猜得到,我是要去管“闲事”的。

    见到路博时,他脸上还挂着前几天和苏子夜打架时留下的伤痕。我笑话他现在可以作为国宝卖萌为生,如果被谢晴看到一定会又好笑又心疼。路博却说不能让谢晴知道,她那么温柔的女孩子,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一定会担心得睡不好觉。

    这大概就是有女朋友的人和单身的人的区别。在考虑一些事情的时候,不会再单从自己的方面着眼,而是会去照顾对方的想法,希望能给对方更多的安全感。

    我忽然感觉到,路博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这一年多来的经历,或者说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我好怕,好怕他会就此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陌生的路博。

    “林子岩,”路博忽然叫住我,“我有种预感,这次,我能找到我爸爸。”

    他的眼神没有看我,而是投注在远处的天空中。似乎那里是一片未来,他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样子。

    “你想见你爸爸?”我问。

    路博嗯了一声,“虽然我还是有些恨他,但也一样想见他。毕竟他是我爸爸啊。”更何况,路博的父亲离开的这么突然,他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眼,向他发泄自己的痛苦,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情。

    我问他去哪里找有没有头绪,他摇摇头,说只是有这个预感。

    “那,我带你去找两个人。”我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能不能找到他们,但相比于路博的父亲,找到他们或许更容易些。

    我问阿喵,能不能感知到黑白无常在哪,阿喵有些疑惑的表情,歪着脑袋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我想了想,让阿喵和我分头去找,我和路博一起。黑白无常是专门勾魂的鬼,他们的话找起来一定更容易。

    我们回到事发的酒店,那里仍是一副残败的景象,碎片满地,堆积了灰尘,血渍早已干涸成黑色。地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腐烂发黑的肉块,干巴的像焦炭一样。

    今天的天气十分明朗,空气中弥散着夏日特有的香气。酒店周围的草地上,野草没了人修整,疯狂的享受着日光,几天时间就长到了小腿高。四周却忽然变得荒芜,因为发生了那场惨案,鲜少有人敢独自从这里经过。

    酒店外墙还围着警戒线,我们跨过去,走进阴森的酒店内。

    店内和店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埋在阴影中的废墟,时不时有冷风流过,刺激的我们身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掉。穿堂而过的风还要留下些呜鸣声,像是在这里死去的人的哀嚎。

    一楼舞台的台阶上,路博看到看到有个人影坐在那里,指给我看。那个人影微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一口接一口吐着烟圈,脚下堆满了吸剩下的烟蒂。

    但那个人不是路博的父亲。

    我和路博都不认识这个人,我们猜想或许是谁的亲朋,来这里祭奠逝去的朋友或者家人。

    而酒店内,除了他再无别人,连一只鬼魂的都没有。

    大概都已经离开了吧。不能被黑白无常及时去阴间的魂魄,在人世又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四处飘荡,寻找起来又谈何容易。

    我们刚要离开,那个人叫住了我们,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弃的地方。我和路博对视一眼,路博说,他是来找人。

    男人笑了笑,让我们过去陪他坐一会儿。

    他说他是这家酒店的老板,辛辛苦苦经营了这家酒店,想不到最后却落得个这么悲惨的结局。听到这些,我和路博都不敢告诉他造成这一切的人叫苏子夜,而起因,则是他面前这个男孩的父亲。

    老板向我们倾诉着他经营酒店的一点一滴,一口口吐着烟圈,表情却越来越释然。他说,这里就像他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家一样重要。这里忽然被人破坏了,他比谁都心疼。而这个家,竟然在他死后,也变成了鬼的住所。

    似一句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誓言。

    我和路博暗中一惊,原来他已经死了。死后变成了宅鬼,守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肯离去。

    路博偷偷拉了我一下,悄声说他想到了几个父亲可能去的地方。我们准备离开之前,向老板道明了我们的身份,我说我们是捉鬼师,可以帮助他找到去阴间投胎的路。

    意外的是,老板拒绝了我们。他说他还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他舍不得丢下“家”独自离去。

    我们提醒他小心,他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

    出来之后,路博面色匆匆,他说大概人死后就像这位老板一样,灵魂会去往生前感情最深刻的地方。他不是很了解父亲的感情世界,但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思考,路博想到了几个地方。

    他说,我们先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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