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孟仁居住的方阁中,堆放着大批量的药材,这些都是准备运往城外的,晏祁正在庭院中指挥调度着府中下人,冷然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倒是吓得帮工的大家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家伙儿皆是来回不停地忙碌着,仿佛自己手头没事可做,便会被主子盯上似得,就晏祁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气势,若是被叫去训话,那岂不是得少活很多年,这么一想,太不划算,便卵足了劲儿地拼命干活。

    待到谢安娘过来院子里关心进展时,该搬的药物已是搬得差不多,剩下的便是些米粮,倒是比估计完工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怎么了?”晏祁再次核对了一遍手中的账目,一目十行地将里面的数字扫过,便见谢安娘站在他旁侧良久,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纠结,欲语还休地样子却是少有,见状他便率先问出口了。

    谢安娘细细思虑一番,忧心忡忡地道:“听说最近城外不太平,我……”她本想说她担心他,可这种过于露骨的话语,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宣之于口。

    话到嘴中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我想和你一块儿去。”

    晏祁望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坚定,权衡再三,终是点头应下了。难得她主动提一次要求,他却是不忍拂了她心意,到时候便多安排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罢!

    云珰随着谢安娘来到这方阁之中,见自家小姐竟然要出城,满是不可思议,在云起居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过来关心一下姑爷,怎的变成陪同前往了,这可不是外出郊游,轻松自在,现今城外难民聚集,人蛇混杂的,可不是甚么好去处。

    只是小姐既然决定动身前往了,她必然是一路跟随的,小姐身娇体弱,弱不禁风的,她若是不在旁看顾着些,总是放心不下的。

    而随着马车一路驶向城外,越到城门关卡越严,城防处驻守的士兵是往日的十倍有余,也算是武力威慑城外流离失所的民众,免得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混迹其中,煽风点火,带动无辜民众闹事,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晏府这些药材与粮食皆是与上头通过气的,这种多灾多难的特殊关头,能有人主动捐款捐粮,那真是多多益善,官府便是查得再严,遇上这等款爷也是会稍微通融的,给与些许权利范围内的方便。

    故而晏祁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城,一扇厚重的朱红漆色城门,将墙里墙外的世界隔绝开来,形成了天壤之别,谢安娘只觉自己的感官受到了极大冲击,若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所看到的景象,那必然是人间炼狱。

    以往栽植在官道两旁的依依杨柳,正该是绿意盎然之际,此时却只剩光秃秃地细瘦柳条,无力地低垂着,夹杂着热意的大风吹过,被剥去绿叶的柳枝在风中胡乱抽打,凌乱而不堪。

    这柳树嫩芽用滚烫热水过一遍,可以凉拌着吃,这个她知道,以往在一本小食记中看过,但如今早已入夏,便连叶也早已清嫩不再,却还是被饥不择食的难民们争先恐后的强摘。

    微微掀起车帘,还能看见那半大的孩子,面黄肌瘦,游荡在大树的旁边,眼神麻木,机械地用力扒拉着树皮,只为在自家桌上再添点能垫肚子的东西。

    还有那些隐藏在阴暗中,蠢蠢欲动,用贪狼而热切的目光,盯着他们这一群人,若不是有官兵开道,再者他们本身护卫众多,那群饿得两眼发昏的难民,必定是二话不说便蜂拥而上,将这一辆辆车中所载物资劫掠精光。

    “吃点这个,早晨让厨房特意蒸的。”晏祁直接将她那头的车帘放下,隔断外界晦涩不明的目光,将一小碟糕点推至她眼前。

    此时此刻谢安娘却是没有心思进食任何东西,她摇了摇头,将其推开:“我不饿,先放着吧!”

    晏祁将尚有余温的糕点推至她跟前,坚持劝道:“多少吃点罢,到了那里怕是赶不上饭点,好歹垫垫肚子,别让自己饿着。”

    他有句话没说的是,那些粗糙的东西她未必能咽下,他前头两次来这里,便发现在这里帮工的人忙得都快飞起来了,哪还有时间再开小灶自个儿弄,皆是与民同食,非要说有甚么不同,大概便是帮工的还能有几份咸菜下饭。

    接着便又倒了杯放到她眼前,谢安娘想了想,勉强用了两块,便摆手说不用了,晏祁见她才那么点食量,固执地让她将剩下的三块解决了,这才略微放心。

    糕点虽软糯可口,到底接连吃了好几块,谢安娘只觉有点噎得慌,便拿起茶盏浅酌了几口,这才算是告一段落,眼看就快抵达营地了,谢安娘却是接连咳了几声。

    谢安娘喉头一阵奇痒,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她这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便似是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才罢休,晏祁见她脸色都憋红了,眉头动了动,这都有好几日了,喝了药怎的还不见好?

    “回去让孟大夫把把脉吧,你这都已经咳了好几天了,怎的越来越严重?”晏祁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了顺气,接着便将倒了七分满的茶杯递进她手边。

    接连饮了好几大口,总算是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缓过神来的谢安娘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没事儿,哪有这般严重,许是天气燥得慌,有点火气外溢,过几日便能好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营地,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谢安娘随着晏祁下了马车,另一辆车上的云珰也随即跟了过来,晏祁因着要去与人交接带来的物资,便找人将谢安娘安置在了一顶无人的营帐中,吩咐她别乱跑,尔后又拨了四名护卫随身在侧,这才向外走去。

    静坐了半个时辰的谢安娘,见晏祁还未回来,便起身去外头探了探,发现这片皆是排列有序的青灰色营帐,往来穿梭的皆是些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青年壮汉。

    再远些便是一排排用木头临时搭建的简易小棚屋,基本就是四根柱子支撑着,再用零碎布片缝合而成的整布将其围上,也算是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

    幸而时值溽暑,雨水连绵不断的雨季已然过去,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会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失去现下临时搭建的栖息之所。

    只是温度的持续升高,却加剧了另一个问题,这样烈日暴晒的环境下,极易使人中暑,再者用水短缺的问题也初现倪端,若是被淹的地区,洪水再不褪去,既粮食不够之后,寻找水源便应提上日程了。

    又在帐内枯等了一会儿,谢安娘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总这样无所事事的闲着,不若出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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