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晚宴正是氛围浓烈之时,在座宾客推杯换盏的,喝得好不尽兴!见得身姿挺拔若松涛的新郎官,在一众闹洞房的簇拥下缓步而至,也不用商量便纷纷一致上前敬酒。

    许是心内泛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昏黄而柔和的灯光下,晏祁原本冷硬如铁石的脸孔,也似乎沾染上了一抹温情,周身冷漠不近人情的气势也有所收敛。

    对于一波接一波前来道贺敬酒之人,那叫一个来者不拒,而他如此豪爽的做派,倒是让原本准备好了一箩筐劝酒词的人,一口气憋回了肚里,不上不下的,堵得难受!

    想当年他们新婚之时,想着念着房中的美娇娘,自然是不愿多喝的,搜肠刮肚想尽办法推拒这杯中之物,可最后还不是被人逼着直灌,回到洞房更是醉得一趟糊涂!

    如今身为过来人,更是不用担心被谁再往死里灌,便逮到谁是谁,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新郎官都灌一个酩酊大醉才好!

    而那些即将身为过来人的,亦是可劲儿的将酒杯推搡过去,这时候手下留情了,将来轮到自个儿的时候别人可不会手软,自然是灌一个够本,灌两个能赚!

    不按常理出牌的晏祁,自是有他的考量,既是推拒不了,便索性大方接受,只是他酒量似乎不甚好,才几杯下肚酒意便上了脸,连幽深似寒潭的双眸,此刻也蒙上了一抹醉意,神色尽显迷离。

    这么快便醉了?先头这番豪饮的姿态莫不是装的,原来只是为了掩饰自个儿不能喝,真是没劲儿!顿时,晏祁的周身便散去了一层人。

    接着便见明路出来救场,替自家少爷挡去了不少酒,而晏祁也借着醉意,步伐略显凌乱地走了出来。

    只一出了酒气冲天的屋内,远离了劝酒的诸人,他稍有摇晃的身形立马就稳住了,大步往自个儿的住所云起居而去。再瞧那眼神,哪还有半分醉意,分明就清醒得很,依旧比漆黑的夜空还深邃。

    这让追着出来的南欢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家严峻冷肃的少爷这是装醉脱身?合着他是白担心了!他又往觥筹交错的屋内探了一眼,见明路正替代晏祁的位置,被众人拉着不放,喝得那叫一个凶狠!不由投去同情的目光,明路大哥,保重!

    默默替明路哀悼了两三息,他便又追着晏祁而去,再怎么说少爷也是喝了好些酒的,他心内多少还是有些放不下,虽说面对少爷的冷脸,他总是怵得慌,可今日的少爷似乎有了那么点不同,只是若要他指出哪儿不同,他却是说不清楚。

    这小跑了片刻,才堪堪赶上了晏祁,却见得晏祁似是身形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让身后赶来的南欢心眼儿直往上提,幸而晏祁自个儿扶住了旁侧的高墙,这才没有跌倒,也让南欢到了嗓子眼儿的心,稍稍回缓。

    “少爷,您怎么了,可是醉了?亦或是身体不适?”南欢不无担忧地开口,随即便要上前去搀扶晏祁。

    却见晏祁摆了摆手,沉声道:“不用!”

    话落,便自个儿朝前走了,并未让南欢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而隐在黑暗中突突直跳地太阳穴,却显示着他目前正在承受着巨大地痛苦。

    只是他在竭力忍受着,他知道,挨过了这一阵突然袭来,似绵密针扎般的剧痛后,便又能好上一段时间,而他最需要的便是这段时间!

    一步一步地,稳重而坚毅地朝着云起居走去,跟在他后头的南欢,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只觉自己定是想多了,少爷应是并无大碍。

    而云起居中布置妥当的新房里,谢安娘在众伙闹洞房的如潮水般退去后,便呆呆愣愣的坐在床沿好一会儿,明显是不曾从那过于亲密的接触中回过神来,手更是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唇。

    继而便见她似是想到什么,惊得赶忙把手放下,那动作快得便似抚上了烫手山芋般,唯恐避之不及。

    深吸了口气,这才抬眸扫了眼屋内,与刚才的拥挤相比此刻却是稍显空荡,她挥了挥手,便让里间伺候的丫鬟也都下去了。

    只留有云珰一人帮着她卸下了鬓边繁重的钗环,褪去了一身沉重的喜服,接着便换上了一身轻薄地衣裳,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探了探自个儿脸颊,她觉得热意一直不曾消散,便着云珰吩咐外间静候地丫鬟,特意要了盆清凉的水进来,凉水净脸后,两颊烫人的温度总算是降了下去。

    却在这时,听闻外间有响动,一抬头便见得身穿大红喜服地晏祁大步迈了进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彼此胶着的视线中,只见谢安娘脸上的水珠还未擦拭完全,一滴透亮的水珠顺着她线条柔和的轮廓,缓缓滑至圆翘的下巴。

    那滴水珠便似灵俏的精灵,悬而未落的在下巴尖逗留了少许时刻,这才垂落至精致而小巧的锁骨处,轻轻拂过吹弹可破的肌肤,快速隐没在更深处。

    顿了顿,晏祁却是率先别开了眼,径直往另一侧的衣柜间走去。

    颇为受惊地谢安娘,杏目不自觉瞪圆了,手中还握着块被沾湿的帕子,怔在原地望着快速翻找衣物的晏祁,迟缓地思考着,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上前搭把手?

    还不待她做出决定,晏祁却是轻车熟路找到了自个儿要穿的衣物,绕到厚重地屏风后宽衣了。因着他平日里便不喜人乱动他的物件,故而对于屋里的摆件也是门儿清。

    谢安娘动作慢了一步,这会儿见得搭在屏风架上的喜服,更是不好意思出声了,怎么说呢,她对于清醒模样的晏祁是陌生的,她记忆中遗存最多的,便是活波粘人,懵懂若孩童的晏祁。

    虽说晏伯母老早就与她说过晏祁的病情,知他清醒时的性子与以往见过的大相径庭,可现下与这般性子沉稳的晏祁相处起来,却仍是带了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只是她既然决心要嫁与这个人,便也做好了相应的心里准备,只见她将手中帕子搁在铜盆中,向噤若寒蝉的云珰低声吩咐:“你去将醒酒汤端来吧!”

    向来心细如尘的她,自是知道这大喜之日新郎官是免不了要喝酒的,便早早让下人备好了醒酒汤,现下闻得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地酒味,先勿论他喝了多少,有没有醉意,喝了这碗汤总该是能好受些的。

    而杵在谢安娘身侧的云珰,见惯了会和她拌嘴的晏祁,眼下对于新晋的冷脸姑爷也是颇感局促,听得谢安娘的交待,便似支蓄势待发的箭,窜地一下便出去了。

    只剩两人独处的屋中,静得可以,便连丁点大的响动也似是放大了无数倍,晏祁换衣服的悉悉索索之声,清清楚楚地从她耳膜穿过。

    谢安娘颇为不自在的在屋中踱了两步,停下,深呼吸了两下,又伸手为自个儿整了整衣裳,一抬眼便见得晏祁不知何时换好了衣裳,正靠在屏风处注视着她。

    “……”想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谢安娘动了动嘴唇,终是甚么也未曾说出来。

    倒是一言不发的晏祁,见得她朱唇轻启,等了半天又没个响动,便主动开口:“可是有事要说?”

    其实她也没甚么要说的,就是见得那会儿气氛怪怪的,便想找个话题来解解闷,可一时半会儿的,她脑中就似拧了个结,愣是解不开,想不到拿甚么作为突破口。

    正巧此时云珰取了解酒汤进来,谢安娘忙指了指那小瓷碗道:“我让人熬了点解酒汤,你可是需要喝上一些?”

    说罢,便端了解酒迈着小莲步走向晏祁,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晏祁也自是迎了上来,从她手中接过醒酒汤,几口下去便见了底。

    这一递一接中,显得十分的娴熟平常,倒是冲淡了谢安娘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抗拒,两人虽是挨得及近,却又给与了彼此富余的空间,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眼神触及晏祁,这才发现他脸色稍显苍白,将帕子递了过去后,不由关切地开口:“你可是有不舒服?”

    晏祁接过帕子,擦拭唇角地手顿了顿,见得谢安娘眼中隐含的担忧,正要开口说话,脸色却是倏地变得苍白,更是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他只觉脑中袭来的痛感,比上一波更加来势汹涌,许是这些时日压制得太厉害,近两日头疼却是频繁复发,这回突涌而至地痛意,饶是他习惯了如此针扎般的阵痛,也不禁有点吃不消。

    此时也顾不上甚么别扭感,谢安娘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人就近躺了下来,见晏祁没甚表情的脸,此刻却是疼得连眉都拧了起来,不由心急。

    侧转身望向云珰,却只见云珰快速地摆手,一脸惊慌失措地喊道:“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干得!”

    她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这新姑爷可是喝了她呈上去的醒酒汤才变成这样的,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呐!

    谢安娘也被她这反应惊到了,又是好笑又是心急,不由催促道:“甚么是不是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让人找大夫!再通知夫人过来!”

    见得云珰似是脑子清醒了,拔腿便往屋外叫人,便又转身望了眼床榻上的晏祁,只见他双眼紧闭,已是陷入昏厥状态,不由暗自着急,难道是要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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