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温暖遇上她的冰冷,两相交织,已经麻木太久的卫明贞,似乎感觉到了那抹热度,从回忆中走出,看着身旁的白萝,凤眸微眯间,偶有满足的光芒闪逝。

    “陪我多站一会吧。”

    那一日,两人难得平静,相携手站在城巅许久,尽管一字未发,却是彼此靠的最近的一次……

    当天夜里,白萝收到琅启递来的家书,才知道她阿爹已经快临近天都了,字里行间隐有成事之意,甚至明说了与她母亲契约一事,彻底冷了白萝的心。

    坐在矮榻上,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师妹,趁早离开吧,师父说师叔蛰伏太久,这一次不会手软的。再者,我近日观卫殿下的身体,似乎大不如以前了,想来已是生死蛊的末期,只怕过不了多久……”

    “不可能!”

    白萝瞪大的眼睛,手中的锦帛家书已被揉成了团,这些日子她一直和卫明贞在一起,除却发现她面色一日比一日憔悴,也并无其他,又怎会是油尽灯枯之像!

    琅启也不是狠心的人,看得出白萝的在乎,却也是不忍,只得微敛俊眉说道:“你若是不信,便悄悄查看下她最近用过的手绢,若是血迹泛黑,便知我所言真假。”

    被他这么一提醒,白萝忽而变了脸色,难不怪近日里,卫明贞捂着嘴干咳的次数渐多,其实不用查看,她也该知道的。

    “就没有法子可以救她么?”

    “我翻遍了医术,都不曾找到方法,这种蛊毒来源不详,你且先问问她的师父是谁,找到根源,希望还能大些。”

    白萝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按理说,她被强行禁足在宫中,是该怨恨卫明贞的,可是偏偏一想到她会死,她这心,就控制不住的疼。

    这种陌生的难受和清晨那股压制不住的喜悦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感触,让她悄然熟悉。

    卫明贞究竟师承于何方高人?这个问题当日在山洞之时,白萝就曾试探性的问过,可惜卫明贞是避之不谈,今日白萝再度有意问起,只叫卫明贞生疑。

    “已然多年不曾见她,至于她的来路,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她非中土之人。”

    这话倒不是她刻意敷衍,而是对于这位口头上的师父,卫明贞也是机缘巧合才遇上的。当日她救了她,在她身上种下了生死蛊,留下一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队伍,约定了时限后,就彻底消失了,这么多年,卫明贞从未放弃过寻找,却一直都是枉然。

    才说着,卫明贞便觉喉头一股甜腥味涌上,下意识的捂住了薄唇开始干咳,她委实不愿在白萝面前暴露,几番强忍后,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金龙案上。

    ——若是血迹泛黑,便知我所言真假。

    白萝眼睁睁的看着那滴落在奏折上的黑色血迹,便坐不住了,从怀中掏了绢子递给卫明贞,就跑到了她身边。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卫明贞又何尝不是呢,渗着血迹的纤细五指抓住白色的手绢,也不及擦拭唇侧飞鲜血,便勾起一道阴测测的落寞笑容。

    “告诉你?我怕告诉你了,你就会再不不回来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她会离开,生死蛊,自种下那日,每长一岁,便会随着年龄而愈发严重,当年她才八岁,还未遇上白萝,并未将这条命挂记在心,只等复仇过后,去了也罢。

    可后来,她有了牵挂,这些年每每想到不记得她的白萝,对于生的渴望,她便浓了一分。可惜,时至今日,她怕是也撑不久了。

    “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怕你再也记不起我。”

    伏在案边,卫明贞吃力的伸出了手,沾满血迹的斑斑五指落在了白萝的脸颊上,那是她眷念多年的温暖。即使知道命不久矣,她还是自私的将她锁在身边,甚至卑鄙的希望白萝能记起一切,这样,就算她走了,她也会记住她一辈子……

    “你这个疯女人!”

    白萝泛着泪挥开了卫明贞无力的手,从心底发出的冷,让她愤怒难受,起身之际,她看到了她在笑,勾勒在绝美唇畔的笑,阴鸷极了。

    此番,顾吉祥和南夜的离开,导致白萝和卫明贞都失去了一员大将,眼看着情势愈发严重,偌大皇宫之中,白萝唯独能信任的人,也只剩下几个了。

    看着尚在昏睡之中的卫明贞,她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一夜未眠的眼睛,干涩难受的很。

    “等会我要出宫一趟,她昏迷的消息万不能传出去,不管谁来,只管找借口晃过去。”

    琅启尚在施针,对于白萝的决定,也算是他预料之中的,不免提醒道:“看来蛊毒发作的日子愈发频繁了,须得尽早找到下蛊之人才行。”

    而白小朵,自那日见过白萝衣襟下的吻痕后,对于卫明贞是说不出的抵触,不禁撇着嘴道:“小姐,你若执意这般行事,老爷会生气的。”

    白萝一时面色晦暗,看着白小朵正待说话,却不料小姑娘却挥了挥手,似是做定了主意。

    “算了算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跟着小姐你,以后也会是,只希望来日里,小姐不会后悔便是。”

    唯有白萝自个清楚,早在昨夜里将卫明贞背回东宫时,她就确定了太多事情。

    帝王驾崩,坊间须得国丧一年为期,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而嵘国公府也不例外,下了马车,白萝便在管家惊愕的眼光中进了府去。

    直到一路上看见不少熟人,她才知晓,原来今日自己还不是第一个上门的。

    “小姐,大将军已经回来了。”

    跟随她多年的大亮,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个消息,从属下的小心翼翼中,白萝能感受到什么叫无奈,她的父亲啊……

    当年离开嵘国公府时,白萝还不止一次的幻想着,有朝一日团聚时的场景,有哭有笑,却从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冷峻,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局势大变。

    站在曲廊上的白瑾,似乎刚刚过来,遇上白萝也不见讶色,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笑着近来。

    “阿萝怎么回来了?”

    白萝负手一笑,形同以往一般,唤了一声:“阿姐。”

    第93章

    “阿萝,所有的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若是还心存改变的话,我劝你早些放弃吧,我猜便是大将军,现今也不会听你的。”

    白萝的面色一如既往,白瑾也不差,勾着笑走到了白萝的身边,似是无奈的摇摇头,一番话说的轻声温和,只想打碎白萝最后的一丝挣扎。

    慢慢握紧袖中手掌,白萝眼睑微动,目光投向了身侧的白瑾,沉沉道:“如你所言,可所有的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又怎知现在做的是无用功呢?”

    话音将落,脚下的步子便迈开了,越过微僵的白瑾,白萝硬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廊道尽头,余下站在原地的那人,霎时面色冷沉至极。

    “阿萝,我会杀了她的……”

    白萝是在后院的藤萝花架找到楚聿安和白淳璇的,已是天寒的日子,昔日花簇繁茂的藤萝架早已凋敝无几,青石板上落的尽是枯叶,一阵风过,卷起残叶,白萝只觉心中微凉。

    “阿爹。”

    她初初注意到了楚聿安的怪异脸色,平静而无一丝表情,怀中抱着她已然瘦弱成骨的母亲,一花架的动不动的坐在石凳上。直到她轻唤出声,那纵横沙场一生的楚大将军才迟迟回过神。

    “是阿萝呀,快些过来吧,你母亲有话同你说。”

    白萝有些迟疑几分,母亲的脸并未显露出来,而是靠在了父亲的怀中,可是在楚聿安出声的瞬间没有半分动静,没来由的,她心中有些发闷。

    “阿娘?”一面轻唤着,一面走了过去,行至半米近时,她终于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

    出猝不及防的,白萝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手臂,从怀中毫无力道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静静的落在了身侧,僵硬的五指轻触地面,轻轻的晃动着。

    “阿娘!”

    用了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跪在了地上,捧起白淳璇落地的手臂时,她才发现已经冷僵多时了,触摸过无数死尸的她,自然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阿爹,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娘怎么,怎么会……”

    拥着已经好些年没有再见面的爱妻,楚聿安似乎瞬间老去了太多,看着不可置信的白萝,便轻叹了一声,干涩的苦笑道:“这是她自己择的路,终究是她赢了。”

    嵘国公白淳璇死了,在那个平静的清晨,服毒死在了楚聿安的怀中,甚至不允许白萝的到来,苦苦哀求楚聿安发下了几个誓言,便匆匆撒手而去了。

    事发突然,待灵堂设起已是午后,白萝亲自为她母亲盖上了白丈蒙面,她想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一刻,躺在棺中的母亲,很聪明的选择了别样的□□,见血封喉却不影响容貌,苍白之间,竟然美的出奇,和白萝记忆中幼时的母亲一般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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