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猛然忆起,贪耆曾以教导的名义教他对抗应龙之气的办法。

    昭沅集中精神,将法力凝聚在一起,一道熟悉的力量缠绕住它的龙气,狠狠地托出它全部的法力,撞向贪耆身体的某处。如同昔日,贪耆教导昭沅练习法书时一样。

    扑天戾气蓦然冻结,慢慢慢慢裂开缝隙,一丝,两丝,轰然溃散。

    天地的震动静止了。

    应龙从空中跌落尘埃。

    一些零碎的片断浮现在眼前,似是前往年前,他还是小龙时,与应泽较量法术,失足从云上落下,应泽拍打着短小的翅膀,拼命的追赶下坠的他:“阿沐,阿沐。”

    转眼他身处战场,比应泽逼下悬崖,应泽的手抬了抬,想拉他,又缩了回去。

    又眨眼间,却是他浮在云上喝酒,卿遥在旁边的高阁上倚栏站立,钱青色衣诀在笛声中飞扬。

    “阿沐,阿沐……”

    “泽兄。”

    那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身影交替出现。贪耆在恍惚中合上眼睛。

    应龙的身体在溃散中变浅,千万年的孤独即将消融。

    一片,两片,三片……忽而有纷乱的书页从半空中落下,包裹向应沐即将烟消云散的身体。化成了一枚卵,轻轻落在地面。

    天空中阴霾散尽,重见晴空,大地合拢,坍塌的屋舍和殿阁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石砖的地上,透明的光卵中,匍匐着一条一寸长的小龙,黑乎乎的皮肤,双翼耷拉在体侧,好像一只长翅膀的的蜥蜴。

    白棠俯身,捧起那颗蛋:“前尘尽去,从今后世上已没有贪耆,只有重生的应沐。时已正午,乐越踱到门前,拉开门庭,拉开门扇。门外宫人列序跪拜,晴空朗阔,宫阙宁和,丝毫看不出昨日于今朝已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乐越眯眼看着烂漫的阳光。真的这样前尘尽去?老龙醒来之后,是否还记得昔日的应泽,昔日的卿遥,以及近日的自己等人,还是只当这些是无需挂碍的尘烟?凡人到底无法理解神仙的境界。何况他西安在仍有疑惑未解。有内侍近来服侍乐越洗漱更衣,其中一个内侍禀报道:“大理寺卿求见殿下,安顺王府已查抄完毕,新得了一些证物,想请殿下过目。”

    乐越道:“证物在何处?”

    内侍避让到一旁,喊了声:“传。”门外立刻进来两名抬着木箱的小宦官。“内侍又道:“大理寺卿荀大人还在宫外候旨。”

    乐越道:“今日本王尚有别的事做,证物留下,请荀卿先回吧。”

    内侍应了一声,出去传命。

    乐越随手从木箱中取出一支卷轴展开,卷轴上提着一首诗,落款是安顺王的名讳。

    诗写得甚是豪迈,字也非常洒脱。

    昭沅站在乐越身侧,低声道:“琳菁让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安顺王已在京城三百里外与定南王交战,她和孙奔先去增援。她还说京城中可能混入安顺王的细作,让你多多留意,皇城要把守严密。有宫人在殿内,乐越不便回话,微微点头,心下却颇有担忧,那天琳菁和商景都受了伤,不知她现在伤势是否痊愈。乐越对安顺王父子有些同情。说到底,这两人不过是凤君的棋子。如今凤梧已死,这俩个人已成弃子。要怎样处置才好?乐越合起卷轴,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去找九凌相询吧。昭沅恰在此时又道:“九凌昨日受了重伤,在梧桐巷修养。白棠仙君也让我待你醒来后告诉你,你若想知道出生时的前因后果,就到五凤楼定南王处找他。乐越轻轻嗯了一声,将卷轴放回木箱中,正要离开寝殿,忽然发现木箱内一堆杂物书册下露出泛黄的一角。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其抽出。原来三一本老旧的黄历。乐越一翻日期,不由心中触动。这是一本甲凤年的黄历,即甲辰年,正是他出生的年份。黄历的某叶折起,却是血覆涂城的那一天。乐越的双手微微颤抖,将整本黄历仔细细细翻看,除了折起的那一页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的手不由握紧的封皮,忽然察觉,这本黄历的封皮有些异常,封底明显比封面厚了些许。乐越用刀子裁开封底,从其中落出一张平平整整的纸,上面提着一首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造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斤。乐越神色大变,这字迹和昭阮从眼儿媚的周妈妈处换回的借据上的一模一样。不是安顺王的笔迹,而是他父亲李庭的笔迹!乐越立刻抛下黄历,将那张纸收进袖中,吩咐左右:“本王要出去走走,你等不必跟随。”

    第116章

    走出乐庆宫,乐越在岔路口停下脚步,似是自言自语:“是去提审慕祯,找师父,还是到梧桐巷找九凌?”

    立在他身侧的昭阮一言不发。

    乐越皱起眉毛:“我现在心绪烦乱,帮我拿个主意吧。”

    昭阮凝视他:“我是护脉龙神,不该插手此事,需你自己做主张。”

    乐越愣了一愣,闷声道:“知道了。”大步向宫门外去,走了片刻,又折转身,“还是先去五凤楼吧。”

    昭阮不做声地随着他走,心中十分欣慰。

    他深知乐越的个性。乐越先选择找九凌,说明他已将国事看得重于私事。而后又折返去五凤楼,则是判断出,白棠所隐瞒的秘密,说不定能够解开所有残留的谜团。

    昭阮不打算太多干预乐越的决策,他更愿意看到乐越通过思考,做出正确的选择。

    军帐外,一枚流萤从天上飞落,琳菁抬手抓住,惊喜地说:“乐越醒了。”

    孙奔在她身后道:“既然如此惦记,回去看看不是更好?”

    琳菁摇摇头,将已经熄灭的光球塞回袋子中:“算了,眼下还是战场这边更重要,乐越那边有别人看着。”

    反正即使乐越醒来,最想见的人也不会是她。

    五凤楼内,白棠仍是做鹤机子状,与定南王在正殿内饮茶。杜如渊和商景在一旁陪坐。松竹二仙与隐云土地护送应沐回天庭复命,只剩白棠还留在人间。

    几人见乐越来到,俱起身相迎。

    乐越向白棠行礼:“师父。”

    白棠欣慰地道:“乐越,你进此殿,脚步未有凝滞,神色坚定,可见经昨日变故历练,又成长不少。”

    乐越问:“师父,您叫我到这里来,是要告诉我什么真相?”

    定南王躬身道:“道长于乐王殿下有事要谈,小王父子便先告退了。”

    白棠抬手:“请王爷留步,我要说的前因后果,亦与王爷相关。”捋了捋长须,“乐越,为师未曾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你可有怨恨?”

    乐越摇摇头,道:“师父没有告诉我,定然有师父的道理,我知道师父一定为了我好。但我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被安顺王关在静室时,鲁休师兄告诉我,师父不是真正的鹤机子,师叔也不是真正的青山派长老。其中究竟有何曲折?”

    白棠轻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他身上仙光流动,恢复成白衫飘飘的年轻仙者模样,神色萧然,“本君的确不是真正的鹤机子。乐越,你需记得,鹤机子道长是此世对你恩情最重的人,更是你应永远敬重的师父。”

    乐越仍在茫然,却莫名有萧穆的情绪从心中升起。

    白棠深情复杂的缓缓道:“这一切都因我的妹妹——荷仙引起。”

    定南王与杜如渊神色陡变,白棠向定南王长长一稽:“舍妹荷仙愧对阁下,我早就想对杜王爷说这句话。却因种种原因,耽搁了十几年。”

    乐越愕然,师父居然变成了杜如渊生母的哥哥,那么他不就是……

    白棠感慨的看向杜如渊:“十几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被乐越带回清山派时,我就看出了你的身份,但在当时,不便点破。荷仙的确不配做你的母亲。却不知你愿不愿意称呼我一声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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