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雾色笼罩山头,一声鸡鸣打破夜的宁静。

    道丹缓缓睁开双眸,坐起身子摇晃脑袋,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为师兄送行。“师兄!”一声大吼,道丹熟练地倒挂金钩,等待着自己吵醒师兄后的独特惩罚,可许久之后,那只脚却怎么也没有踹在脑袋上。

    “师兄怎么?舍不得踹我?”道丹双手交叉着,一副不介意的混不吝模样。只是依旧没任何有回应,连呼吸都像是属于一个人。

    终于,一滴眼泪在道丹脸颊划过,却始终不愿意回头看一眼。

    石桥镇的最高点,齐衡换上单薄青衫,注视着远处高耸的山峰,那眼中的百般不舍,已无法形容。

    辰时刚到,不知为何,镇子便开始热闹起来,空旷巷子似乎刹那间拥挤。

    “散开,散开!”,随着吼叫,不远处,一辆格格不入的马车横冲直撞的进入闹区,群众纷纷避让,唯恐受到波及,场面乱作一团。

    一声马匹嘶吼,驭马之人勒紧缰绳让马匹抬起前蹄,脸上不见一丝惊慌之色。

    却也无法逃避悲剧的产生,毛头小孩在避让中摔倒在马蹄之下,惊吓着捂紧双眼,大声惊呼,却不动弹。

    前蹄即刻踏下,或许往旁边一扑,便有活命的几率,想必驭马之人也是如此想法,可他却忘了前蹄下是一个毛头小孩。

    石桥镇的最高点,便是镇中最高的建筑。而事故,却正巧在建筑之下。齐衡负手而立,自被嘶吼唤去目光,已动了恻隐之心,盘龙剑在鞘内也在蠢蠢欲动。

    齐衡眼睛一眯,就在这关键时刻,嘶吼与惨叫交织,青衫男人宛如一阵春风,出现在马匹前蹄之下,两指并拢直通马腿,在碰到的刹那手指弯曲变钩。可就是这么轻轻两点,前蹄原本要踩踏的方向改变了。

    细微尘土荡起,马匹在痉挛中恢复了平静。

    驭马之人显然一愣,即下车拱手言谢:“多谢少侠,不知尊姓大名?”

    青衫男人不屑一哼,也未伸手将毛头小孩扶起,淡然跨步走过。

    驭马之人嘴口僵硬大开,倒不是觉得少侠无礼,只是觉得此人必定不了得,孤傲之气也是少有的。他刚想要说什么,男子已经消失在人海中。“哎,若能结交,也是不错的!”赶马车的人惋惜的说:“哎呀,不好!他还等着呢!”说到这,他急忙跳上车,驱赶着朝城外跑去。

    悲剧终得收场,在围观的众人也是散的很快。谁料此刻,不知谁人在人群中感叹一声,“幸哉幸哉,今时竟得天降衣物啊!看来是给我钱财去赌啊!”

    远处的青衫男人身体一顿,阴沉着脸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不禁要抱头痛哭,想这习惯也要改一改了,这一路可没那么多衣物来换。

    ……

    齐衡第一次以凡人的身份出现在镇子中,到处都充满了稀奇,虽说前面有个小插曲,却也不影响心情。毕竟在山上生活四十余年,石桥镇的景象可不是巫山镇能见到的,乐善,好施,恭维,乞讨,奸诈,甚至不乏罪恶。石桥镇可以说是大型镇子,更加偏重真实感,不像巫山镇,在门宗脚下,更像是世外桃源,丰衣足食。

    齐衡停在沁香的推车旁,拿起古朴的木盒,轻轻放在鼻前深闻,思索之余,忍不住将盒内的东西摩擦在手上来辩个清楚。

    摊位后的老板大眼一扫,显然一愣。竟忍俊不禁,凑前身子,捏起兰花指,撑起小方巾挡在嘴前,眼睛咕噜一转,偷笑打量着:“你……只是难得生的俊俏……”

    齐衡傻了愣着不动。

    “哎呦,无妨无妨,保密第一。”老板扬起手绢在齐衡身上划过,神秘兮兮的介绍起来:“姐妹儿,你若要得这款茉莉香胭脂的话我可以给你打半折!”

    齐衡莫名的看着老板,也不知闪躲。眉头紧蹙,神色难看下来,掸了掸肩膀上老板娘手绢留下的香粉,便离开了摊位,走到铁匠炉旁。

    “切,好生可人儿,还让人碰不得,脾气倒是不小。”老板冷哼一声,撅起嘴,白眼着齐衡的背影。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他们那个时代每个人的情结。在齐衡转身离开的不大一会儿,被救下的毛头小孩小心翼翼的蹲在胭脂摊旁,暗中窥探着什么。

    “喂,你干嘛?”老板娘不满的拿起掸子,敲了敲毛头小孩的小脏爪子,嘟囔道:“哪里来的小乞丐,上边玩去!”

    “啊……嘿嘿,买买些东西!”毛头小孩无奈之下站了出来,冲着老板娘傻傻一笑,拿起同款闻了闻,眼神还时不时的瞟着齐衡的方向。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她哪里知道,齐衡早就知晓。

    眼见齐衡拐进巷子里,毛头小孩丢下东西,气急地跑步紧追上去,不料与齐衡碰个面对面,摔了仰朝天。

    “跟我作甚?”齐衡问询。

    毛头小孩双眼飘忽的看着四方,眼睛弯成了圆月。

    “给,这是你的衣服吧?”她双手奉送到齐衡眼前。

    小孩一脸天真,笑容恬静,然不过三尺多高。虽是骨瘦如柴,却看不得他人那般精壮。

    “嗯,那便送给你了。”齐衡冰冷的说,冷漠走过小孩才站住身子,脸庞不忍微微侧过,随意扫视着“莫要跟着我,只会早死而已……”便留下毛头小孩呆愣在原地,出了巷子。

    “早死……”毛头小孩愣在原地,低声喃喃着,勾头望了眼手中的衣服,抹了抹眼睛的汗水,“若不是您,我不早就死了吗?”

    看着齐衡消失的身影,反而让毛头小孩更加坚定的跟下去。

    这一走出拐角,可不得了。齐衡纳闷,拥挤的巷子竟然眨眼睛空旷起来,人一个个川流不息的在齐衡面前跑过,余下的就剩下一些摆摊的摊主,殊不知远处的巷子挂出了“限时半折”的牌子,让他还以为是猛兽出现,大义凛然的往相反方向跑,扬起手中剑,欲要一决雌雄!

    ……

    站在镇子口外,自然这里比起人群涌动,舒服不少,伸懒腰都是没问题。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做了坏事。齐衡忽然喃喃起来,别说,心里还真有些不舒服……算了,齐衡深吸口气,告诫自己,历练才算正式开始。离开了这个镇子,便是离开了风谷的势力范围,没有了信徒的崇拜,没有了师父的袒护,没有了大师兄的优越,一切都靠自己了。

    忽的,“咳咳”一阵掩盖中的声音钻入齐衡耳中,而且就在他的背后。可齐衡却是嘴角一扬,淡笑不去理会。

    不用猜便知是谁,毛头小孩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诡笑着蹑手蹑脚的躲在下一个掩体后面。可她哪里知道,她遇见的可是仙人,仙人听信徒的声音不是依靠耳朵,凡是跪拜风谷忠实信徒,无论谁人的心声都会被仙人所探知。

    镇子越走越远,只剩下一马平川看不到头的地平线。毛头小孩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脚上原本就露指头的鞋子磨出了新的鞋底——光脚丫子。回头凝望着渐远的小镇,咬紧牙关跟在齐衡身后百米的地方,早就没有先前神秘兮兮地躲在掩体后窃喜的劲头儿,如今嘛……爱发现就发现吧。

    可再走一会,可怜的毛头小孩终于才发现了事实,仔细回想,前面的男人似乎从未回头看过一眼,哪怕就是自己故意弄出声音……

    “他早就知道……一定是!可恶,难得在耍我!”毛头小孩羞的脸红脖子粗,气的直跺脚:“我说呢,我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也停下来!”

    看着那个可恶的男人又一次停下脚步,好像在等待自己无二,毛头小孩再也无法忍受,气愤地走到齐衡背后怒指道:“喂,你耍我啊?”

    男人缓缓回过身子,目光淡淡一瞥,便头也不回继续行走。

    “喂喂喂!”毛头小孩顿时来了火气,跑上前一把抓着齐衡的衣袖,“你觉得……”

    “觉得……欺负……”话未说完,她感受着齐衡传来的可怕目光,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齐衡甩动衣袖,冷眼俯瞰身高不及腰的毛头小孩,平静的说:“你若跟便跟,无须碰我!”

    一刹那,毛头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勾头扣动着褴褛的衣角,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齐衡已经走到了百米之遥。

    扯下毛头小孩碰过的部分,随手丢在空中,任风吹动。

    在衣袖飞舞出去的刹那,齐衡逃不了内疚。那声音的感应也薄弱到无,显然毛头小孩没有跟上来。可内疚也只是一闪而过,天师陵子曰:仙既道,触及天道,自至高至上,乾坤唯独,是为仙。然侏儒人杂,兮畜鬼道不可一概往之。本既为仙,自不可论畜,亦无可与平之。

    夜色深入,冷风飕飕。一堆篝火点燃在齐衡面前,火光将齐衡照的满脸通红。

    “我为何生火呢?”齐衡淡淡一笑而之,不再深思。盘坐在荒野空地,不知为何,竟然沉着不下心思。

    仙人,自可抵御风寒,亦可腹不过食。辟谷一词,自不知在何时出现,但却能够概括仙人的基本生活。自然,食物亦有食物之好处,可修复自身不常用的机能。须知,风谷一众弟子从幼儿到中年,才不过食用过六餐。自然若是道侣则不能一概而论,没有食物提供给养,怕是无法繁育下一代。

    冷风吹动篝火,光线变得摇曳,似乎照应着他的内心。盘坐半时辰让齐衡整个人陷入了静止状态,却不料一口鲜血吐出,心跳在躁动不安。

    “莫非小孩没见到这堆火吗?”齐衡喃喃道,这堆火就是为她而生,如今却等不到人,自然心情有了些许的愤怒“哼,也罢,待本仙找到你,便亮出身份,送尔等回去!”

    齐衡站起身子,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

    也许是担心毛头小孩的安全,这脚下的速度开始越发的快敏。远处观看,只能见到一抹青色一闪即逝。

    远处火光四起,嘈杂声马匹嘶吼源源不断。

    齐衡的眉头凝聚,顾不得师父的告诫,飞剑刹那祭出,嗖的一下,出现在火光的上空,淡漠的俯视着下方,寻找着毛头小孩的身影。

    下方已是人群涌动,百十人骑骠骑骏马,手举火把,在嚎声中将马车团团包围,而那毛头小孩抱头趴在马车旁,哭声与笑声交杂。

    看到此处,齐衡眉头才得以舒展,凡人自有凡人事,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乃定律,自还轮不到自己干涉。但毛头小孩若是死了,却与自己有些关系……齐衡暗暗道,似乎是在找着牵强的理由。

    马车之上,驭马之人跳下后,手持大刀,防守着身后的箱子。

    “本人孙大成,华坨镇孙家的……大管家,这车货是我家主子买的绸缎,绸缎,不值啥钱。若是各位好汉肯放行,必有好礼重谢。”驭马之人提高着音量,朝着一众人拱手说道。

    若是仔细看,这人不正是今日在石桥镇闯入闹市的莽夫?若不是齐衡的出手,毛头小孩此时早已命归西天。

    熟悉的声音让毛头小孩抬起脸庞,趴在地上惊愕的看着孙大成。四目的相对,让人感叹世界明明如此之大,却又如此的渺小。

    “你……兄弟竟然也在,今日之事是在下之错,当时确实繁忙,放心,待回去后必定送上赔礼!”孙大成暗暗苦笑一声,抱着希望张望向四周寻找着那个青衣男人的出现。

    一匹骏马朝着人圈中央走去,马匹之上一人端坐,面带面具,自是悠闲不已。

    轻手一挥,一团青光打在巨石上,顿时一阵石崩树倒。

    “放下物品,本仙让你们通过。”面具人道。

    “您,您是仙人?”大成忙跪在地上,颤巍巍的问道,已是汗流直下。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哼了一声,像是默认。

    “仙人怎么会……”

    此时此刻,脑子就是一片空白,孙大成起不得半点反抗心,安安静静的跪着,等待宣判。仙人指路是世人皆求,可仙人劫道闻所未闻。如今被自己碰到,又能怎么样?冲撞了,就等待着得罪上仙的惩罚。

    这时,毛头小孩气愤起身子,赫然斥责“你算什么仙人,哪有可欺负弱小的!”话一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巴,惊慌的望着面前的仙人。

    “嗯?”一声冷哼从鼻孔中发出,见那‘面具’仙人手指一指,腰间佩剑弹射而出,笔直的刺向毛头小孩而来。

    在这一刻,齐衡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从高空跳下,“嘭”的一声掀起四周数尺烟尘。

    烟尘内,“我带一人走。”齐衡自信道。

    “休想,狂徒辱仙太甚,凡是来的,别想离开!”

    “哼,好吧!”齐衡冷笑。

    烟尘内黑影随意上挑,一声金属的对碰,没有多大的场面,钻入烟尘的飞剑就被挑上天空。随即而来的,自是盘龙剑颤抖不停,发出破天之响,恰似龙鸣。飞扬的尘土内,一条巨龙仿佛冲出屏障,在面具人心底叫嚣“嗡嗡嗡嗡嗡……”

    一招镇住所有人,面具仙人惊下马背,无比畏惧的说“盘盘龙……风风……”话未说完,天空掉下一把剑,直插裤裆中间。

    面具仙人已不敢拔剑,却是脚下抹油,不知用的什么法术,一团雾气凭空出现,消散后便逃之夭夭。

    群龙无首,众人惊恐中全部吓退。

    留下惊愕的孙大成,还有满心欢喜的毛头小孩。

    “您是仙人……”孙大成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难以相信的询问道。

    不待齐衡回答,毛头小孩就拦下,死命的想要将孙大成搀起来,看他无动于衷,方才认真解释道:“非也非也,哥哥很生和蔼,一点都不高高在上。而刚才那个头领的,也一定不是仙人。”

    “可巨石……”孙大成显然还不愿意起身。

    “巨石是……”毛头小孩挠头苦思,不断思索着原由。

    齐衡接茬:“障眼法。”

    “定是江湖术士,障眼法!”

    “您可真不是仙人?”孙大成又一次确认道,再看面前男子一衫单薄青衣,相貌不过弱冠之年,头戴束发嵌玉银冠,一缕长发半遮眼帘,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上句语出红楼梦)。清高淡雅,惜字千金,也不比那粗人。文人墨客,身体强健,却不比那儒人。

    再次打量,实不像看着有仙家仙骨之风啊!

    齐衡若有若无的点头,孙大成才拍着胸脯舒口气,暗道想必是江湖武术大家公子。“不知大侠要去哪里?”

    齐衡不再理会,扫视着一旁的毛头小孩,点头示意,便转身继续赶路。

    毛头小孩自然乖巧的跟在齐衡身后。

    “两位兄弟,要不要坐马车?我去前面的华佗镇,可以给你们带过去的!”

    “别客气了,您都帮我这么大忙,而且离华佗镇还有很远的路途!”

    “喂喂喂,大侠等等我啊!”孙大成看着渐远的齐衡俩人,再一看周围的黑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忙驾车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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