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诸侯先是被桓公明显不合常理的举动所慑,紧接着便听到他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尤其在今日攻城战刚刚坐实他“善谋”的情况下,即便那些反对撤军的人也都不禁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来。

    另一厢的小白却是像被晴天霹雳击中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果然自己还是被孔书的抵抗乱了心神么!

    可不正像他说得那样,这种死不投降顽强抵抗的郑人,势必不会只有一个,而一旦自己不能在最短的时间结束伐郑之战,早就盘桓在侧的晋人势必和楚人对联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到了那时别说攻郑,如果不及时撤军恐怕连自己都要沦为阶下之囚!不,决不能在郑国这个泥潭里再陷下去了,不然到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送给楚人大片中原的土地。

    看似心思电转地想了那么多,其实现实里姜小白也只不过微微一愕,像是被桓公的折节苦谏吓到似的;他急忙站起身来,紧走几步扶住桓公由衷地叹道:“宋公切莫如此!若非公今日教我,本侯险些一时冲动酿下大祸;本侯在这里也代表十几万联军将士谢过您!”

    桓公急忙拦住他连道不敢,帐中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观众们,见了这副情形暗暗地对视一眼,默契地“遗忘”了方才的争论,齐声称赞起宋公的睿智和远见,以及齐侯的虚怀若谷、慧眼识人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回到座位上坐好,小白便让卫士们取来地图开始安排撤军的事宜--虽说楚人来势汹汹,可他也不想联军一窝蜂地直接涌向南边,谁先谁后、怎么进军这些还是规划得当比较好。

    应付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或真心或客套的恭维,桓公眉头紧锁地盯着地图,几次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按他现在的心情,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宋国,可偏偏还要跟随大部队行军,肯定比自己来时走得更慢,这样一来等回到商丘估计怎么都要一个月的时间。

    要想个办法才行啊,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

    不多时小白便把诸侯们的行军路线和顺序安排得妥当,众人也是纷纷起身告辞回去各自准备不表,他刚想出去看看齐军本身的情况,却惊讶地发现刚刚有意无意留在大家后面的桓公,竟是又转了回来。

    “不知宋公还有什么事情?”小白有些好奇地问道。

    “确实有些私事要打扰齐侯,”桓公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目光在帐中一扫,后者马上会意地摆摆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军士们先出去。

    倒也不虞自己这位“亲家”对他图谋不轨,小白对桓公还是非常信任的,对方应该只是有些私密之事要跟自己商谈。

    眼见得帐内之人走得差不多了,桓公才郑重其事地低声道:“齐侯,孤准备先走一步回国,让大军留下跟你们一起出发。”

    “什么?!”小白蓦地一愣,继而皱起眉头有些费解地问道:“难道是贵国发生了什么事情?!寡人怎么没听说?宋公啊,您先行一步这倒无甚关系,但总要给大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此事还望齐侯帮本公保密!”桓公知道他并不好糊弄,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当即正色一礼道。

    接着他就把晋侯派人潜入宋国,勾结自己朝中重臣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只是对子夫最近的那些新政和因此激化的矛盾,倒是下意识地略过并没有提及;言语之间掩不住满脸担忧之色。

    “说起来寡人还没见过兹甫呢!”小白听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父母爱子之心都是一样,宋公心急如焚若真要在路上走个月余,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件事情寡人知道了,会帮你瞒着他们一二的。”

    桓公见他爽快地应下,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再次起身道谢之余也是笑着顺口说道:“下次等战事了结,孤就安排兹甫他们小夫妻两个回齐国一趟,拜望齐侯之余也是稍解齐姜思乡之情。”

    姜小白的脸色蓦地一沉,随即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倒不是说他父女情薄,只是自从蔡姬的事情发生后,每次看到有蝶他总有种被愚弄、被嘲笑的感觉,实在是眼不见心不烦。

    这厢事情说得差不多,桓公也没有再留下寒暄什么,一来实在没那个心情,他迫不及待地准备回营安排自己归国的事宜;二来小白自己同样有一大堆事在等着,光是七万多齐军的拔营就要忙上半天了。

    他拦住还想往外送的小白,从联军大帐中告辞出来,行色匆匆地向宋营去了,却没有发现身后盯着自己背影的齐侯,眼中闪动的复杂目光;良久后者忽然抬手招过一名心腹侍卫,在耳边低语道……

    ******

    “哼!”宋宫后殿中,子夫把手中的帛书重重地拍在几案上,恨声道:“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东西,父亲如此厚待你们却还这般不知足,卖国贼!简直是‘宋奸’!小心被老子逮到……”

    这帛书自然就是那封桓公发来的警信了,尽管晋宫中的“卧底”始终没能查出到底是谁,但那个板上钉钉的“重臣身份”直让他恨得牙痒痒;若非父亲信中让他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某人简直想将朝堂上那些暗中针对自己的“重臣们”,一股脑全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去,去把百里奚大人父子跟蹇叔大人请来!”稍微按捺了下自己的暴脾气,子夫起身走到殿外吩咐侍卫道。

    殿前的乔木上早已看不到半点绿意,灰扑扑光秃秃的枝丫,在萧瑟的寒风中无意识地颤抖;本应秋高气爽的晴明时节,今年却是意外的多雨和湿冷,让从前就非常喜欢阳光的某人很是不爽。

    在院子中随性地活动了下腿脚,宋子夫忽然回想起前世的自己,跟母亲学过的小半套陈氏太极拳来;同样是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慈祥的母亲一招一式地边打边解说着拳中道理……

    下意识地,他便如昔日般左腿迈出,身体慢慢下沉双手在胸前捧成球状,随着耳边依稀响起得母亲温柔的话音,“起势”、“金刚捣磓”、“懒扎衣”……“闪通背”;当打到八十三式“老架一路”的第二十八式“掩手肱捶”时,子夫的动作戛然而止。

    当年的母亲因为自己太过缺乏锻炼,执意把这内外兼修的太极拳教给他;刚开始他自然不以为然想着应付了事,可随着越学越多宋子夫渐渐发现自己在打拳时,总能将平时一些负面的情绪排除在外,更是让缺乏锻炼的他身体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

    只可惜后来没过多久,仅仅才学到二十八式他便因为工作的原因离开,原本还想着等过年时一口气学完,谁知道几个月后他就被坑爹的“未知原因”给带到了二千七百年前。

    “子夫(世子)哥哥,你怎么了?!”耳边忽然传来两声熟悉的少女鹂音,他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收回手脚,回身向声音处望去。

    不是旁人正是青儿和有蝶姑嫂两个,原本她们是刚做了些点心来送给某人吃,谁想还没走到后殿,就见他一个人“张牙舞爪”地在那里打拳;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怪,但举手投足间似乎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后来还是眼尖的青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急忙推了嫂子一把,两人紧张地跑向一脸懵然的子夫;有蝶秀眉紧蹙地掏出一方帕子,小心地帮他擦拭着脸上晶莹的泪珠,心疼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

    原本同样把手伸向袖中的青儿,见状不禁微微一怔,贝齿轻轻地咬了咬朱唇把手退了出来;而后者也是这时才觉察到脸上的湿意,带着几分苦涩和遗憾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母亲和一些事情。”

    有蝶的娇躯顿时一震,她还以为子夫说的是那位“宋桓夫人”,联想到他比自己还要可怜的身世,蓦地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他,在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柔声道:“都过去了,你不要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啊!”

    “恩,”子夫的嗓音依旧有些沙哑和苦涩,尽管小家伙安慰得驴唇不对马嘴,却是完全出自对自己关爱的真心,这也算是老天在这一世对自己的补偿吧!不过话说回来,小丫头的身板还真是没变过……

    “咳,青儿见过‘世子左师’大人、‘司空’大人!”不远处的青儿忽然清了清嗓子大声招呼道,显然是见到有人过来给世子哥哥提个醒,免得被人看到他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再误会什么。

    其实年老成精的百里奚二人,远远地早就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只是碍于一旁引路的宫人不好意思停下,却又不约而同地同时放慢脚步,低下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曾想这会儿被小丫头叫破,当下也是苦笑着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有蝶见这情形也只得红着小脸上前见过礼,随即拉着青儿头也不回地向寝殿跑去,倒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某人,像没事人一样招呼着他们进殿;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两人,也是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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