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驰电掣,屠爷充分展现出了当年他在越南战场上厮杀的悍勇一面,踩着小吉普狂奔回了酒店,只是后面兴师问罪未果,唐氏壁事先得到了赵三忌的通风报信,早已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屠爷的性子一上来,饶是绕指柔,也变成了百炼钢,发挥了其自身背后的情报网络,第一时间搜罗出了唐氏壁的藏身之地,随即风尘仆仆地杀将过去。

    赵三忌一脸悻悻,只能在心底儿祈祷唐氏壁能自求多福。方才他在小吉普内就仔细观察过屠晚清的那头可与唐吕娘媲美的秀发,瞧其迎风招展的模样,断然不像唐氏壁所说的那么不堪,八成是这童心未泯的武痴嚼了舌头,至于跳蚤之类,赵三忌拿他5.2的视力,也没能瞅到丁点蛛丝马迹。最终赵三忌忍不住好奇,忐忑问了屠晚清,说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太扎眼了。

    屠爷对事不对人,即使当下怒火中烧,却也没牵连赵三忌,敷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伤。在这方面倒不是他传统,只是他不想大费唇舌解释自己每次一剪头发便会头痛欲裂这一顽疾,其中的缘由,曾经有一云游僧曾神秘兮兮对屠晚清说起过,道是施主乃是降龙罗汉转世,带发修行来了,一发一苍生,一发一世界,毁不得,剪不得。然而身为无神论党员的屠晚清,至今是压根儿不信这么一说,权当那老秃为化缘而巧舌如簧净挑好听的说罢。

    赵三忌进范江水房门的时候,看见他正独自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茶几前煮茶,就手的地方还摆了个牧童黄牛图鼻烟壶,这种雕画的鼻烟壶在收藏界甚是少见。

    已经换过一袭白衫的范江水乜了眼进门的赵三忌,随后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赵三忌落座陪他喝几杯。赵三忌受宠若惊,范大叔邀人喝茶,这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毕竟以前在赵家堡,赵三忌对喝茶环境及气氛有着极其苛刻要求的范大叔可是知根知底,这大叔,对“一人得神”一说可是有着极为偏执的爱好,雨时饭后,没少拿着个蒲垫摆下一套藤桌藤椅在屋檐下装得道高人,但凡期间有人打扰,一律黑脸相向,包括蓝半城也不例外,甚至为此还曾被他体罚,时值盛夏,午后两点,顶着火辣焦阳,硬生生被他给拘禁在了院子里头扎马一个多钟头。

    “哟,范叔改性子了?怎么喝上了生茶?”赵三忌端起挺符合范江水性子的十分满茶杯,发现里头那碧青如翡翠的茶水后,腆笑着脸打趣道。在他们三个发小中,也就赵三忌敢这么目无尊卑朝范江水侃段子,换做是半城或者未央两人,这会儿也只能噤若寒蝉地当个烧柴煮水的奴才,茶桌都上不了,更甭提斗胆打趣范大叔了。

    “喝你的茶,再废话,外头蹲马去。”范江水冷冷瞥了一眼赵三忌,以前在家的时候之所以能让赵三忌在茶桌上对自己那般口无遮拦,多数是因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碰上一个有事没事就喜欢从赵老神棍那边偷出些稀罕茶叶孝敬自己的小犊子,一生无求只剩对茶叶还有点眷念的范江水,实在下不了那个狠心体罚了吃里扒外的赵三忌,届时两人如果真反目,总不至于叫他赤膊上阵天天往赵老神棍那边蹭茶喝吧?更何况老神棍又是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己想从他兜里掏出点压箱宝,太天荒夜谈了。

    “是是是。”赵三忌唯唯诺诺地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赵老爷子曾今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过范小子,说他喝茶有气场,就是他这个浸淫茶道大半辈子的老不死,也赶不上范小子喝茶的秉性,道范小子那是竹影扫阶尘不动,明月穿潭水无痕,意境可深远了去。

    接下来几盏茶的时间,沉默是金的赵三忌多数时候都在打量范大叔泡茶、喝茶时的一举一动,但令他失望的是,察言观色了小半晌,也没能瞅出太多的遗世谪仙的出尘气质,横看竖看,那山还是那山,那水还是那水,若真想牵强附会,让身着一袭白衫的范江水来泡茶,还真有点功夫的意思。

    茶余,范江水开了口,淡淡道,今天杀了几个人?

    这会儿还在仔细揣摩范江水一举一动的赵三忌回过神,伸出四只手指头,没说话,他是不敢说,未经范大叔允许,一张口肯定得挨体罚,叫道外面扎马去。

    “杀气太重,不好。”范江水收拾了先前淡然的心态,眼神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草莽痞气。

    赵三忌笑了笑,依旧三缄其口。

    范江水瞧出了端倪,赏了赵三忌一记暴栗,开口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赵三忌见范江水回了魂,知道这下该言者无罪了,笑咧咧附和道,“恩,所以这会儿没敢回吕娘哪儿,屁颠屁颠地跑来朝范叔讨水喝了嘛。”

    范江水不接赵三忌的茬,弯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包散烟叶,自顾卷了根,赵三忌看着眼热,跟着也探出一只手想去抓一把回来过过瘾,不料却是被范江水恶狠狠一瞪给止住动作,赵三忌谄笑收回了去势。

    “小白说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年轻人,多运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范江水趁机说教道。

    赵三忌不屑撇了撇嘴皮子,却没还嘴。

    “据说今天过去清场子的还有另外两拨人马?”范江水问道。

    “恩,一票是徐念祖的,一票铁龙彪的,都是原先广州城地下势利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这些年来被曾士奇的强势崛起给压得喘不过气,苟延残喘之下见着有俺这么一大阵东风,这不趁机借势来了嘛。”赵三忌冷笑。

    “知道人家在借势你还甘心被人当枪使,这不像你小子的作风。”范江水抽着自卷土烟,随意笑道。

    赵三忌干笑了两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总不能想一口就吃成了个大胖子,那容易噎死,必要时候必要手段,多少还是要给他们点甜头,否则,打倒了一个强势无匹的曾士奇,又来了俺这么个想吃独食的赵三忌,保不准没隔几天,他们又会再次揭竿而起。”

    “虎子长大了。”颇有点老怀欣慰的意思,范江水爽朗地笑出了声,“五个月不到的时间,能学到怎么去权衡利弊,算是没偷懒。不然这事儿要搁以往啊,你小子肯定会人心不足蛇吞象。”

    范江水几乎不夸人,因此赵三忌有理由翘起小辫子,一脸我自豪,我骄傲。

    “不过,如果范叔要你放弃了今天你在广州城打下的地盘,你愿不愿意?”范江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赵三忌一愣,百思不解,心底寻思脑筋急转?

    “没考校你的意思,只是问问。”范江水扔掉了烟头,接着把玩起了牧童黄牛图鼻烟壶,质地为象牙的小玩意儿入手温润,让他爱不释手。

    “为什么?”

    天道酬勤,赵三忌自认这些都是他用自己那帮弟兄们的命拼回来的东西,自己受之无愧。

    “向心力,掌控力。”范江水笑了笑,给出了个很模糊的答案。

    “范叔意思是?”赵三忌灵光一现,却又抓不住要害。

    “呵,自己琢磨去,这才是道考题。”范江水不点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些心得或体会,如果由自己这个局外人打发陈词,效果肯定不及当事人自己琢磨明白后那般醍醐灌顶。

    赵三忌皱眉沉思,大约过了五分钟,咧嘴一笑,双手抱拳朝范江水敬了个礼,笑道,“谢范叔教导,小子明白了!”

    范江水笑叹了一口气,骂道,“没个正经,小心老子一巴掌把你个拍糊了。”

    赵三忌咧嘴傻笑,装出一脸无辜,挺会讨巧。

    范江水泄气,就算自家闺女面对自己也不敢这么倚小卖小,这小子,不过他就喜欢赵三忌这点,为人长者,何人不喜小辈们承欢膝下?

    “既然明白,那就让屠晚清走吧,那种大凶,别说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就连赵子安都把握不住,至于孔青羊与孙田丐,我想你也知道他们只是报恩来的,总不能就这样牵连了人家一辈子,也放了,恃恩求报,这不是老神棍当初救他们两家子人的初衷,再说他们要还得,一路帮衬你到现在,该两清了。钱五岳这人也不行,归根结底,你们之所以能走到一块,只是因为有要掰倒刘家这么一个共同目标,一旦刘家垮了,你说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处在蜜月期;八字胡李洪波更不用说,你小子别以为把人家妻小都接到了厦门给看押起来他就能在广州城这边为你出生入死,一个背生反骨的人,指不定哪天他就像捅曾士奇背后一刀一样反过来捅你,所以如果你真想重用他的话,记得多在他身边安放个人手牵制。”

    “被范叔你这么一说,虎子不就成光杆司令了?”赵三忌自嘲道。

    范江水笑了笑,想起了那张闪烁着一双桃花眼的猥琐脸孔,那人,大器晚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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