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放心好了,现在咱们村上只有我知你知,咱爷俩不说出去,谁能知晓?对了,五常,你知道爷爷今夜里为啥要把实情告诉你不?”

    龙五常听得出,族长的话有些低沉,便抬头盯着他,渐浓的夜色里龙魁一的轮廓越发模糊,禁不住问:“爷,你咋了这是?是不是有啥心事呢?”

    龙魁一长吁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悲凉,黯然说道:“爷老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爷,您老身子骨结实着呢,别胡思乱想的。”龙五常安慰道。

    龙魁一喃喃道:“这一阵子我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见到的都是那些已经做了鬼的祖宗,怕是他们要收我过去了。”

    龙五常觉得一阵凉意袭来,浑身凉了个透彻,竟然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老了就该走,这是人之常情,咋好老赖在这边不走呢?”龙魁一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接下去说,“五常,我今夜里跟你把王家的事儿挑明了,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善待人家,无论如何要帮他们留住一条根呢。”

    听到族长满含真情地叮嘱自己,龙五常郑重地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

    老爷俩一直聊到了三更夜半,龙魁一才站了起来,招呼龙五常进了屋,帮他把沉甸甸一袋粮食扛到了肩上,打发他去了王家。

    路上,龙五常一直都在想着王家的事儿,越想心里越乱,七上八下,焦虑不堪。

    到了王坤土家,龙五常放下袋子,猫腰立在栅栏墙外,压低声音喊了半宿,却听不见屋里的丝毫回应。

    龙五常只得从栅栏的豁口处,抬腿迈了进去,贴在了窗口的木棂上,喊了起来。

    这才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怯声问:“谁啊?”

    “是我,龙五常。”

    “哦,是龙大哥呀,等一下……等一下……”王坤土应道。

    门轻轻开了,王坤土闪身出来,歉意地说:“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就没敢吱声,冷落你了龙大哥,莫怪……莫怪……”

    龙五常说:“跟我你还客气个啥?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敢放开来喊你,不怪你。”

    王坤土问:“大哥,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吗?”

    龙五常指了指栅栏外头黑乎乎的粮袋子,说:“老族长给的粮食,你收进屋去。”

    “族长给的粮食?”

    “是啊,不是担心你们一家饿肚子嘛,就打发我送些粮食过来。”

    “可……可老族长他们家也不宽裕啊,这……这怎么可以呢?”王坤土激动起来。

    龙五常就说:“是他想着法子给弄来的,要客套你当着他的面客套去,跟我用不着,赶紧拿进屋……拿进屋,我困了,回家睡觉去。”说完转身就走了。

    王坤土站在那儿,望着龙五常消失在夜幕中,一个堂堂五尺汉子,竟然泪流满脸,无声哽咽。

    之后一段日子里,有关族长所说的王坤土一家的身世之事,始终缠绕在龙五常的心里,使得他坐卧难宁,浮想联翩。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事一份揪心的担忧,为了他们一家,也为了自己,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女儿。

    好几次,他都想着当面问一问王坤土,掏出实情来。

    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就想起了老族长的话来,他可是一再叮咛不要自己说出去的,就算王坤土本人也不行,那不等于把龙魁一给出卖了嘛……

    再看看王坤土蔫巴巴、半死不活的模样,哪像个血性勇士的种呀?差距也太大了点儿,说他是大烟鬼的后人倒还差不离。

    慢慢的,他就把那事给撂下了,觉得那压根儿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很有可能是老族长跟自己瞎说,无非是为王家送粮找个借口罢了。

    有了族长给的那满满一袋粮食,王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不敢放开来吃,因为离收货夏季粮食的日子还远着呢,他家女人倒是个精细之人,善于持家,每天每顿,只做稀粥,不做,或者尽量稍作干粮,只要能把孩子们小肚子撑圆溜了就成。

    龙五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期间又接济过他们几次,但有一天,女人从粮囤那边过来时,脸上有了几分疾色,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咋了这是?愁眉苦脸的。”龙五常问。

    女人说:“咱家囤里粮食也不多了。”

    龙五常心头一紧,没说话,奔着粮囤走了过去。

    翻身回来时,心里多了几分焦虑,但脸上却表现得很坦然,他说:“先去南洼里掰点鲜玉米棒子吧。”

    女人说:“那不行,怕是再有半月二十天也收不着呢,这时候正是长籽粒的时候,掰了太可惜了。”

    龙五常想一想,倒也是,这时候半生不熟地收了,减产不说了,以后吃啥?那不等于把下半年的饭提前吃了嘛。

    一整天两口子都在犯愁,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一家人吃饱肚子的问题。

    就在这天夜里,正当龙五常翻来覆去睡不着,犯着愁肠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窗外有了异样的动静。

    龙五常猛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这才真实地听到了那种久违的声息——对,没错,是它……是它……是那只公狼又来了!

    它咋就突然冒出来了呢?

    龙五常心里豁然一动,如果没记错的话,怕是有十几年都没有听见过它的动静了,还以为早就老死,或者被猎人崩了呢。

    但仅从听觉上判断,它不但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身姿还是那么矫健轻盈,因为自大闺女一天天长大后,自己又不止一次把院落的围墙高了不老少。

    当然,垒墙的目的,并不是防野狼,而是防“色*狼”。

    都隔得这么久远了,它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它究竟想干啥呢?

    龙五常翻身爬了起来,轻移脚步,走到了窗台前,紧贴在窗棂上,透过窗纸上的一个破洞,朝外张望着——院落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狼的踪影。

    难道是自己在迷迷瞪瞪中做了一梦?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错觉?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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