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已经是十二月底,没几天就是年岁交替之时,所以周扁一直安静的呆在院子之中,每日不是与宁越王孙满一起在屋中读书写字,便是与樊馀苏锐一起在院里练剑习武,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舒适。

    宁越和王孙满倒是出去过几次,每次院子门口值守的魏国大夫和守卫的魏兵只是问了问去哪里,便丝毫不阻拦,但是每次都有至少一名魏国的大夫相陪同,不过宁越和王孙满并不在乎,他们本来就是去拜访一些贵族和重臣,正愁不认识路呢。

    而面对周室之臣的到访,很多人都选择了闭门不见,想想也是,第一,王室来的匆忙,根本就没准备什么礼品,第二,很多人并不清楚魏侯的态度,自然不方便接见,第三,正是要过年的时候,谁家里不是忙的团团转呢,又哪能腾出时间来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去拜访的,以为最不可能接见自己的,也是魏国最重要的一位大臣,公孙痤,却是同意会见了宁越和王孙满二人。

    在会客厅里,公孙痤倒是极为好客的拿出了珍藏的蜀中茶叶,态度虽然不冷不热,双方交谈也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但宁越二人却是极为兴奋,回来后在周扁面前讲述分析了很久,毕竟,这是一个与魏人打好关系的好的开端,同时也是信号,至少王室在安邑的生存环境可以得到确认了。

    只是可惜的是,公子昂带兵不在安邑,据说年后才能回安邑,不然在安邑城中,就多了一名明确与王室相亲近又有分量的贵族了。

    很快就到了岁末年初,安邑上下宫里宫外都在忙着过年的各项活动,宁越二人也不外出了,这时出门肯定是拜访不到人的,可能还会惹人生厌。

    魏宫之中有宦官送来了大堆的牛羊肉,各种调味料,还有美酒,甚至还贴心的为周王室准备了洛阳正流行的稻米。这美酒自然是魏酒,而非洛阳烧酒了,不过酒肉量多,足以让王室三百多人无论贵贱,都能在过年时吃上酒肉。

    到了岁末这一天,就连偏宫门口值守的魏国大夫都告辞而去了,走之前自然再三交代这些天不要外出,美名其曰因为若是要外出则魏国这边将无人陪同,无法保证王室君臣的安全。宁越自然连连称是。

    回到院中,宁越便立即指挥随从中会木工之人,雕刻了周室列祖列宗,历代先王的牌位,又嘱咐御厨准备了三牲祭品。虽然流落异地,但身为天子,怎么能不祭祖拜天?只是大王年幼尚无子嗣,洛阳祖庙中的大祭,便只能由太后操劳和主祭了。

    于是,本以为这个年能过的轻松和舒服的周扁,又不得不被宁越王孙满等拖着熬夜和起早。

    岁末当晚,昏暗的偏宫殿堂之中,昏昏欲睡的周扁强打着精神听着王孙满那同样无精打采的祭文时,却忽听魏宫里钟鼓齐鸣,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想了起来,应该是将竹子丢进火中的声音,然后又有悠扬的男声响起,“拜!”

    “再拜!”

    虽未亲见,周扁仍能想象的到,此时那高大的魏宫祖庙里,祭祖仪式该是多么的盛大和壮观啊!或许就算此时的洛阳都远远不如,至少没有爆竹的声音。而抬头望望,这并不算大的偏宫殿堂里,临时搭起的祭坛,寥寥可数的几人,与那魏人祭祀的声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怕是周扁再豁达,此时的心情也并不好受。

    魏人浩大的祭祀持续了数天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宁越的安排下,王室君臣简单的祭祀也持续了数天,虽然条件简陋,但每一位先祖先王,每一位神仙,都必须照顾到,不是吗?

    于是等到几天的忙碌终于过去,周扁竟感觉又瘦了几斤,以至于周扁都有点怀疑宁越安排这么多项目是不是为了与魏人赌气?不过却让此时的周扁,对于“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又有了更深的体会和理解。

    此外,闲暇时还听宁越说起,这魏国祭祖时,祖庙里供的可也有周文王,因为魏侯一脉也是文王子孙,准确的说魏侯应当是姬姓魏氏。相传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有史可考的有十九个,其中第十五个儿子乃是姬高,因为封在了毕国,又称毕公高,毕国被晋国所灭后,晋献公又将魏地封给了毕公高的后人毕万,这便是魏侯先祖了,所以在魏国的祖庙里,摆第一位的是周文王,第二位的是毕公高,第三位的就是毕万了。

    要这么说来,魏侯和周天子一脉,还是亲属,不过周文王子孙众多,别说魏侯,其实战国七雄之中的韩国和燕国也是姬姓后人,再就是这个时代尚还存在的鲁国也是姬姓,只是这些国家多半并不尊重周室的大宗地位,前面说过,当初洛阳内乱,周敬王称王之后,宫中无器具所用,只有鲁侯顾及血脉关系,赠送了不少青铜器。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魏侯挟持了周天子,但还是为周室在韩国面前争取了不少利益的,只是魏侯在这么做的时候,是不是有那么一丝是看在同为姬姓的份上,就只有魏侯自己知道了。

    新年之后十来天,新春的气息已经慢慢淡了,宁越王孙满又出去活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什么收获,不过魏国上下的动向倒是知道了一些,比如魏侯马上就要开始春耕大典,去往濮阳和大梁的信使已经出发,魏侯在安排大军回朝了,然后国库也有调动,有人说是为了给凯旋而归的大军发放兵饷和补贴,还有人说是为了大军回朝的大典做准备,不过在宁越等人看来,这两种情况应该同时存在。

    宁越回来之后也与周扁在一起分析过了,年前魏侯之所以安安静静的回到安邑,肯定是因为临近新年,不好安排欢迎大典,依着魏侯的性子,这大典若是简单了一点,还不如不搞,所以极有可能将会在今年的春天,等到还在东边的数万大军回朝时,再安排庆功大典,以彰显魏国国威,这样才好准备的盛大而豪华。

    想一想也只有这种可能,最符合魏侯的性格了,不然周扁还真不相信魏侯竟然转变了性子。

    时间过得很快,除了宁越等人偶尔出去一趟,周室这批人几乎都被魏人遗忘了,不过待遇一直都不算差,周扁每日的肉食甚至比在洛阳时还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周扁自然也不会去和魏侯客气。

    正月下旬,周扁又收到了洛阳来信,这次来送信的仍旧是王平,自王孙满之后,这人好像就专干这行了,不过好在现在周扁在安邑定居了,而安邑离着洛阳也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太后和太师的信中详细描述了祭祖大典的过程和内容,或许在这两人看来,这是首要的大事。白圭的信中倒是说了许多的实事,比如烧酒和冶铁都已经开始交货了,近半巩邑人已经回到了巩邑新做的房屋居住,韩人又送来一批赔款,还是铜钱和布匹,已经按照上一批的方法给分了下去,等等,都是利好消息。

    不过其中一条小消息吸引了周扁,那就是本来在新郑开店的刘百万,准备正月过后就到安邑来开酒店,将要配合天子的行踪把消息网铺到安邑来了,而这次开店的钱将都是新郑的店赚的,也是个良性的发展。

    送走王平之后,生活又归于了平静,自从第一日魏夫人走后,就再也没有一个重要的魏人来过了,直到二月的某一天,门房来报,一位年轻的公子前来拜访。

    当听闻公子昂前来拜访时,周扁和宁越等人一起迎了出去。

    公子昂依旧是一身士子打扮,长袖白衣,望见了周室君臣一起迎了出来,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出来,慌忙躬身行礼。

    “参见大王,外臣怎可当得大王亲来?”

    “当得,当得。我等身处安邑,尚还有仰仗公子之处。”宁越笑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还请进屋吧。”说着话,王室君臣将那公子昂请进了前殿之内。

    魏侯并不是小气之人,作为会客厅,这偏宫的前殿还是有那么大的,二三十名贵族从容而坐都并没有什么问题。

    分宾主做好后,公子昂便率先开了口。

    “一别一年有余,再次面见大王,却是在安邑之中,实难料啊。”

    能看得出公子昂面有愧色,王室君臣并未说话,而是等着对方将话说下去。

    “去年春末,韩军悍然攻打洛阳的消息传入安邑之后,我家君侯便将朝中重臣召集一起,讨论的结果是不必立即出兵,等待结果。”

    公子昂缓缓道来,不过却并没有详细说明讨论的结果,想来也并无必要。

    “到后来有一天,我家君侯突然只将公孙痤、王错以及我等一些公子召入宫中,都是些我魏国的重要人物,不超过三十个,君侯突然提出想要出兵,并且将大王请到魏军之中,再一同攻打新郑,若能打下便打,打不下便围住,以替周室伸张大义的名号,来成就君侯的霸名,同时也要求大王能亲封君侯为诸侯伯长。”

    “当时一听,我等就明白了,天子肯定不会就这样离开洛阳,君侯说是请,那必然是要用强的,我不愿如此,当时便出声反对了,君侯要替周室伸张大义,我是极为支持的,想得诸侯伯长之名,我也是赞同的,但可以效仿齐桓晋文,自己前往洛阳受封,而不是这样像这样将天子强请出洛阳。”

    “哎!”说到此公子昂便是一声叹息。

    “可惜君侯不肯听我之言,加上其余所有人都赞同君侯的主意。当然,君侯还说了其他的理由想要将大王请到安邑来,此时便不足以为大王道了。总之,最后我只得默不作声了。”

    听到此周扁等人也沉默不语,其他的理由?虽然公子昂未明说,但周扁想的到,那是魏侯担心自己的潜力,担心洛阳王室有一日复兴,又恢复到了号令天下的天子之尊。

    沉默片刻之后,公子昂低语道,“不过,我是相信若君侯解了洛阳之围,大王是不会亏待君侯的。”

    公子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但却又没有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后说道。

    “终于,君侯还是出兵了,而君侯担心我,所以在君侯出兵之前,便将我派到了河西之地领兵,直至前日方回。”

    看来魏侯是怕公子昂通风报信,周扁突然有些同情这位公子昂,魏侯的亲弟弟了。

    “不过,据我所知,君侯还是为周室讨回了公道,我想天子应当也有所感觉,难道不是吗?”公子昂突然抬头微微笑道。

    “哎,这些就不说罢。但请大王和诸位放心,只要我魏昂还在安邑,便定会护得大王君臣安全。”公子昂拱手高声道。

    “当然,还有生活上,大王也但请放心,绝不会亏待。”公子昂又补充了一句。

    “哈哈,多谢公子昂了,不过还请公子昂放心,我等在此,院落干净整洁,各项用具齐全,每日所食比在洛阳时还要好。还请公子昂致上贵君,我君臣多谢了!”好似被公子昂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宁越大笑两声后说道。

    “如此便好,总之,在安邑,有什么事,可以只管来找我,在安邑,多少我还是能帮上忙的。”公子昂也笑道。

    “公子昂对我洛阳君臣的维护,大王和我等都一直铭记在心,且心存感谢,不然方才我君臣也不会齐齐迎接出去。我等也就不虚假,如果在安邑有什么需要,肯定会劳烦公子昂,还请不要嫌弃。日后我王室必有厚报。”宁越正色道。

    “非也,宁兄错矣!”公子昂也正色道。“我并非是在帮周室君臣,而是在帮我魏国啊,我非图王室厚报,而是为图我魏国江山永固啊。”

    “言过了,言过了,魏国强大如斯,自然江山永固。”宁越忙跟着说道。

    摇摇头,苦笑两声之后,公子昂却并未作答。

    很快,众人便不在说这个话题,而是由公子昂说起了安邑的一些历史、人物和特产,还有好玩之处。

    眨眼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眼看就要到了饭点,周扁正要出声将公子昂留下吃饭时,却听公子昂望望殿外后说道,

    “天色不早了,此次外臣前来,还负有寡君之命,来替寡君邀请大王,前来前宫赴宴。我家君侯说了,自大王来安邑之后,便是年祭,未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招待大王,如今寡君有闲,自然要拜下宴席,故而特命外臣来请,还望不要推辞。”

    魏侯相请,哪敢推辞呢?周扁君臣数人相互望望之后,便只听宁越笑道,“魏侯相请,实乃幸矣,待我家大王更衣过后,立即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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