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忠亮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现,受到了杨振以及在座将领的怀疑。
    同时,他自己很快也明白过来,在目前的情况之下,自己竟然能安安稳稳地顺风顺水地抵达鸭江东岸,并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抵镇江堡东墙之下,也确实有一点匪夷所思。
    兵凶战危之下,任谁看,都能看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于是,他马上赌咒发誓,先是向杨振以及在场的诸将和上官保证,自己方才所说,句句是真,然后接着说道:
    “本月初二午后,卑职随兄长及张牧使,在定州城内见到了从义州府城逃出的一些义兵义民,当时就已经得知了义州府城被清虏攻克的消息。
    “到了初四那天,定州城外更是一早就挤满了昌城、龟城、龙川、宣川逃难的百姓,甚至有江界方向逃来的百姓,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了清虏大举东进,到处烧杀抢掠的恶行。
    “等到当日中午,清虏前哨马队,已经出现在了定州城的西北郊外,张牧使担心清虏趁机发动进攻,遂下令关闭城门,叫那些未及入城躲避的百姓继续往东逃难。
    “就是在当天夜里,张牧使和卑职兄长召集了城中聚义抗虏的士绅夤夜商定,命小的尽快启程,前来镇江堡报信求援。
    “卑职初五清晨奉命从定州出发,先是往南,抵达海岸处后转而向西,其时海上浮冰虽多,但是厚薄不一,且未曾冻实,卑职人马不敢踏冰而行,遂沿岸寻路而来。
    “期间多见从逃亡隐匿之百姓,尽得清虏为祸北面诸州府郡城之实情,行至以往铁山郡城附近遭遇清虏巡哨小队,卑职所带之护卫拼死冲杀,方得掩护卑职能继续西来。”
    车忠亮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当时拼死突围的悲壮场面,一时间神情悲戚,虎目含泪,几乎不能自已。
    最后,只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掉泪珠,然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继续说道:
    “都督,各位将军,镇江堡被围多日,你们对卑职独自一人突然西来有所疑虑,卑职不怨你们,因为就连卑职自己,也觉得此行必死无疑。
    “而且出奇的是,卑职从鸭江口沿着江岸东躲西藏,来到镇江堡外围的时候,的确遇到了围城清虏的巡哨马队。但是他们只是策马远远看着,并未拦截或者射杀卑职。
    “莫说都督和诸位将军心有疑惑,就是卑职自己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卑职之前所说清虏分兵东进,大肆杀戮抢掠的情形,却是千真万确,清虏兵马的主力,肯定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
    车忠亮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话说完,定定地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
    “那么,车指挥,你的意思是,定州方面派你来,是要请求都督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咯?”
    面对车忠亮的请求,杨振正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他的时候,陪同前来的安应昌,倒是先开口了。
    而且一开口,安应昌的语气里面,就透露出了几分质疑与调侃的意味,听得车忠亮一愣。
    “没错,正是如此。张牧使与卑职兄长在定州城举兵反清,乃是响应都督号召之举,打的正是都督旗号,为的也是策应和支援都督攻夺镇江堡之战,现如今清虏主力过江来袭,定州危在旦夕,难道都督不该出兵救援我等吗?”
    面对安应昌的明知故问,车忠亮有些不悦,但是他知道安应昌曾经做过海州兵马节制使,现在又是杨振麾下得用的大将,于是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
    在车忠亮看来,江东朝人州府郡城是受了杨振的鼓动才举旗反清的,现在出事了,杨振理当负责,怎么能袖手旁观,撒手不管呢?
    再说了,眼下清虏大军的主力既然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那么杨振麾下的主力,也就不必死守镇江堡不敢轻出。
    而他之所以凄凄惶惶前来求援,也是因为那些从义州府城逃到定州城的难民所带去的消息,着实令他们感到恐惧忧虑,坐卧不安。
    攻克义州府城的清虏兵马,不仅对那些应募抗虏的义兵义民大开杀戒,而且对手无寸铁的朝人老弱妇孺也不留活口。
    特别是他们在定州城听说,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只有那些自愿剃发结辫的青壮男子,才会被留下性命,随军充任杂役,其他的一概诛杀。
    而且不管是府城郡城,还是乡野村屯,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全都是将人杀光,将粮抢光,将房屋烧光,掳掠之狠,前所未有。
    面对这次清虏针对朝人施加的这种暴行,采取的这样残酷处置,定州城的人马闻之心胆俱寒,人心惶惶。
    因为这个情况,就算是当年丙子胡乱最糟糕的时候,他们这些矢志抗虏的人也没有遇见过啊!
    正所谓关心则乱。
    车礼亮车忠亮兄弟出身于定州豪族,一门几百口现如今都在定州城中避难。
    因为过于关心定州城的安危,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清虏采取这样的雷霆手段,驱赶大批难民南下,有可能是要围点打援。
    所以此时提起要求来,说得也是格外的理直气壮。
    “呵呵,车指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城,眼下不是该与不该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
    面对车忠亮一腔悲愤理直气壮的反问,已经决意留在杨振麾下的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不等安应昌的回应,自己主动站了出来,回答了车忠亮。
    然而,车忠亮可能是完全没有想到柳林这个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不仅没有站在定州城的立场说话,反而是站出来唱反调。
    也正因此,此时的车忠亮,也顾不得眼前的柳林柳兵使,仍是他名义上的上官了,当即反问道:
    “有何不可行?!”
    “呵呵,车指挥,我只问你,清虏攻下义州府城用了多久?”
    “这个,据说清虏攻城当晚,没到两个时辰就破了义州府城。”
    “那我再问你,你来时清虏前锋兵马可是已经进抵定州北郊?”
    “是。”
    “那我再问你,你来镇江堡的路上耗时几日?”
    “这个——”
    车忠亮能被其兄长定州别将车礼亮以及定州牧使张厚健选中,派来镇江堡求援,当然不会是真的糊涂,方才他只是不愿意直面杨振不能出兵的现实罢了。
    此时,他被柳林当众问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
    义州府城的城防等级,比定州郡城的城防等级要高,兵马炮械也比定州郡城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义州府城在清虏兵马重炮面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不到,那么定州郡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定州城能够坚持多久,完全取决于清虏重炮队伍的行进有多快吧。
    一念及此,车忠亮一下子冷汗直冒万念俱灰。
    从他在十一月初五清晨出发,到现在是十一月初七深夜,已经三天过去了。
    如果清虏兵马决意攻打定州城,那么定州城眼下必然已经破了。
    如果清虏兵马没有攻打定州城,那么清虏兵马兴师动众,甚至放任自己来到镇江堡,他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都督,定州城外,未必就是陷阱——”
    “车忠亮,镇江堡外,处处皆有陷阱之可能!”
    “你——”
    “我安应昌一片公心可昭日月!镇江堡封江控海,乃是清虏后方水陆交汇之要冲,地位远胜定州小城,冒险分兵去救定州,乃是舍本逐末,智者所不为!”
    “定州虽小,可是眼下城内却云汇聚数万军民,一旦城破被屠,安应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哼,定州城内既有数万军民,何不与清虏拼死一战?要知道镇江堡守军,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你——”
    安应昌与车忠亮,两个朝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就这样硬顶上了。
    而且安应昌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可谓是杀人又诛心,直接将车忠亮怼的说不出话来。
    安应昌说的不假,镇江堡城内打发走了袁进、林庆业、俞亮泰,打发走了原属柳林指挥的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人的队伍之后,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万两千人左右了。
    就这么一万两千人左右,跟围城的清虏大军血战了两场,到现在依然坚守在镇江堡城内。
    与镇江堡城相比,你定州城内既然云集了数万军民,比镇江堡多了数倍,难道还不能跟清虏大军拼死一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江堡这边不去找你们求援就不错了,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跑到镇江堡这里让俺们派兵呢?
    所以安应昌所说的这些话,直接把原本理直气壮气球援军的车忠亮怼的愤怒不已,但却哑口无言。
    当然了,安应昌并非不知道镇江堡的万余守军,与车忠亮所说的定州城数万军民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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