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同知签押房内。
    马文丰此时如驴子拉磨般,在屋内不停的转来转去。
    大明的同知和通判都是知府的佐贰官,都是跟知府合衙办公的。
    这点跟后世清朝的同知和通判还有是有区别的。清朝的府衙裁撤了推官,而同知和通判大都是长期驻外办公,才有自己的同知厅和通判厅,作为独立的衙门。
    今日在县学宫大门前遇到的那一幕,对马文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回到府衙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从离奇的愤怒中恢复过来,这点从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中,可以清楚的看出。
    马文丰发现自己胸中依旧是怒火中烧,似乎根本压抑不住。
    在马文丰的旁边,还站着的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此时也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自打他来到这里,这位同知大人已经转了快好一阵了,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可以看出他胸中的愤懑之气还没平息下去。
    平日里这位同知大人一直是自诩养气功夫深厚的,别人轻易不会见到他失态的情形。显然,今天发生在县学宫大门前的事情,对同知大人的打击实在非常的大,让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直到转了将近半个时辰,马文丰才停住了身子,胸口的起伏小了一些。不过这也不知道是因为累得无力了,还是怒气确实消减了。
    他深吸了一口,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这开口问中年文士道:“孙师爷,你觉得此事,到底是谁在针对本官?”
    被马文丰呼做孙师爷的中年文士听了马同知的话,不由皱眉思索片刻,把自己这位东翁的那些可能的对头都想了一遍,却一时没有什么头绪。
    随即他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这到底是谁在针对东翁,属下一时也没有头绪。不过,不管到底是谁在陷害东翁,这事也暂且顾不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澄清此事,等过了眼下这一关,才能慢慢去查背后使坏之人。”
    马文丰一想起今日发生的那一幕幕,不由再次翻起一种“黄泥巴烂裤裆,有理说不清”的愤懑之情。
    他刚刚平复的心情不由的再次翻腾,一时感到一阵无力感涌起,有些颓然的坐到旁边的官帽椅,有气无力的道:“这事儿本官一时没有头绪,孙师爷你觉得这事儿,本官该当如何应对?!”
    孙师爷见自家东翁问计,不由的仔细思索起来,毕竟自己是马同知礼聘的幕僚。而人家聘自己来,就是让自己来出谋划策的。此时自家东翁遇到麻烦了,他自然要好好为他谋划一番,为其排忧解难,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孙师爷沉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很有条理的分析道:“为今之计,东翁要派人去催促一下冯知县,尽快让他把这案子审理明白。这事情明显是对头在诬陷东翁,只要冯知县把案子审明白了,就能尽快还大人一个清白。
    同时,东翁应该让人尽快派人去知会一下那些知情之人,让他们在事情明朗之前不要外传议论。这样把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不然这事儿若是传开了,肯定会会闹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中有很多人最爱以恶趣味的心思,揣测达官贵人们秘闻。若是不控制此事的传播范围,到时一旦事情传播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就算冯知县把案子审明白,给东翁澄清了,怕是那些喜欢嚼舌头好事儿者们也未必会信,怕是免不了依旧乱嚼舌根,到时候东翁的名声定会大大受损的。”
    马同知有些头疼的道:“本来这的事儿,若只是冯知县、曹教谕和少数几个士绅宿儒知道,或许还可以想想办法把这事遮掩过去。可是此事……恰恰还被一群县学的生员碰巧见到了。
    这些年轻秀才们涉世未深,最爱自以为是,标榜正义。本官若是让人去知会他们,怕是反而会适得其反啊。他们说不定还会以为本官是出于心虚,为了控制舆情,才去让他们不要乱议论的,到时说不定,反而会为那对母子张势,对本官口诛笔伐啊。”
    孙师爷一想却是也是如此,稍微一思索,这才对答道:“东翁说得对,这事儿不能咱们亲自出面制止那些秀才们议论,不过东翁可以派人去跟曹教谕打个招呼,让他出面想办法压制一下那些生员们的议论。”
    马文丰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那这事儿就都交给你吧。你先去冯知县那里,催促一下他,赶紧把这案子给审理了,最好明天就开审。
    之后,你去账房支上些银子,去昨天那几个是士绅宿儒,还有曹教谕那里走一趟,知会一下他们一下。至于,见到这些人,具体怎么说,你自己拿捏便是,本官信得过你!你多受些累吧,等过了这道坎,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师爷躬身答应了一声,道:“东翁客气了,为东翁分忧本就是属下份内之事,属下责无旁贷。”
    马文丰摆摆手道:“那你多费心吧,去吧!”
    孙师爷当下躬身一礼,告辞而去。
    孙师爷走后,马文丰有些颓然的瘫坐在官帽椅上,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女人的嘴脸。
    随之他想到今天的事情,不由的再次恨得牙痒痒,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个对头出得这么阴损的计策坑自己。
    如今之际,只能寄希望于冯知县尽快审出那对母子是被人指使的,来诬陷自己的,那样自己就能趁着此事的影响还不大,尽快把此事澄清了。
    …………
    县学宫,明伦堂。
    一群县学的生员此时正在这处平日他们读书、讲道的学宫正殿里,群情汹汹的议论不休。
    至于他们议论的事情,自然是对今天中午发生在学宫门前的那件事情。
    亲眼看见“落魄母子不远千里前来寻亲,无德同知抛妻弃子拒绝承认”戏码的那几个县学生员,还有陆峰,此时也都在明伦堂里。
    本来他们几个跟陆峰交好的县学生员,本来是在陆峰的邀请下,要去醉云楼一起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
    至于陆峰为什么会恰巧在这个时候,邀请这几个同年去饮宴,那自然是纪浩安排好的,为了让这几个县学生员能亲眼见到县学宫大门口上演的戏码。
    结果见到了学宫门口那一幕的那几个生员,很是激愤,醉云楼也不想去去,而是转回了学宫,向县学的同年们揭露起马同知抛妻弃子的无耻行为来。
    本来这件事情,暂时还只是那个女人的一面之词,县衙还没有审理,但是在陆峰的巧妙引导下,大部分生员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再加上马同知的那个纨绔儿子马向东,平日里经常在登州城内经常欺男霸女,名声很臭。这些学子们此时听了马同知抛妻弃子的恶行,更是认定这对父子实在是上行下效,变相佐证了马同知的品性。
    很快,一众县学生员知道了此事之后,都对马同知一片讨伐之声,更有几个性格激烈的生员直斥马同知是登州士林之耻,根本不配为官。
    虽然这抛妻弃子只是马同知的私德问题,只能算是生活作风不好,无关其为官的具体能力。
    但是在大明,一个文官,一旦被曝出德行有亏之事,哪怕再有能力再强,也会被士林抛弃的,很难再在士林立足。
    马同知做为一府的同知,在这些县学生员的们眼中,本应作为出表率,成为登州士林中道德的楷模,这样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朝廷官员,只有这样才能教化治下的百姓。
    可马同知却做出抛妻弃子这等道德败坏的事情,实在是天理难容,实在是士林之耻!如此品行败坏、私德不修之人,如何教化守牧治下的百姓?!
    千万不要小看一个生活作风问题问题,历朝历代因为这个问题落马的不知几何,直到后世那个年代,仍然不知有多少官员因生活作风问题落马。
    在陆峰的煽风点火下,在几个亲眼见到马同知粗暴的对待前来认亲的那对母子的生员的渲染下,一众县学生员对马同知的口诛笔伐越来越激烈。
    此时一个年轻的生员站起来,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的大声道:“各位同学,马文丰做出如此抛妻弃子、败坏人伦的事情,德行有亏,根本就不配为官。咱们应该去府衙联名请愿,请知府大人上奏折,将此事奏报朝廷,将马文丰革职处理。”
    上次去声讨苏家时,他就是主力之一。倒苏的成功,让他颇有成就感和自豪感。是以这次一听马同知如此恶行,不由责任感油然而生,立即生起战斗的情绪。
    他的话立即引起了一众生员的共鸣,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这些年轻的生员大都是还处于整日埋头读书科考的阶段,大都还未经过社会这个大染缸熏染,大都颇有正义感,也没有失去锐气。
    这样的学子们,往往是最容易激愤的,最容易热血上头的那一群人。当他们觉得自己站到正义的一方,站在道德制高点时,他们是不会畏惧任何权势的,是敢于声讨任何恶行。
    马同知抛弃妻子的恶行,显然很是触犯了学子们对文官的道德要求底线。
    此时听了这个生员的鼓动,一时众县学生员大都纷纷表态,要一起去府衙联名请愿,声讨马同知的恶行,请求罢了马同知的官。
    这时,一众生员中一个老成持重些的生员在旁劝道:“这事儿还无定论,咱们还是稍微观望一番,再作决定吧。”
    首先站起来的那个生员本来已经战意满满,此时听了这一番降温的话,不由的有些不满的道:“怎么,周文彬你是怕了吧?你不会是怕咱们扳不倒马文丰的,遭到他的报复吧。哼,府衙同知又怎么了,我们是为士林除害,何惧之有?!”
    “对,怕他作甚,咱们是为登州士林除此獠凶。”一众生员大声附和道。
    那个名叫周文彬的、老成持重些的生员听到大家笑话他胆小,不由很是不满:“我周文彬什么怕过什么?上次苏明远勾结白莲教匪徒,我周文彬还不是首当其冲,带头请愿诛杀此獠的。只是这次,马同知这件事情,毕竟还无定论,只凭那女人一面之词,还没法确定马同知抛妻弃子的事实。”
    陆峰此时在旁幽幽道:“那对母子若不是马同知的妻儿,又怎么会公然抛头露面来亲,难道她不知道冒认官员妻儿的罪过多大吗?”
    周文彬其实也是对聚众请愿的事情蠢蠢欲动的,只不过他老成持重一些,觉得现在只是听了一面之词,便大动干戈有些不妥。他其实真得是不是怕了,而是想等确认了此事再去,谋定而后动,争取一击必中。
    他此时听了陆峰的话,稍一思索,便觉得此事是真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这对母子冒认官员妻儿,诋毁官员名声,罪过可是很大的。若是一旦查实是假的,怕是要遭一番大罪。一个女人,不是被逼到份上,绝对不会去干当众冒认官员妻眷的事情。
    不过他还想维持一下自己老成持重的形象,当下开口道:“就算此事能够确定,咱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只是就咱们这些人,毕竟声势太小。既然要去府衙请愿,自然是声势越大,才能越能大臣目的。
    咱们今天应该分头先去通知一下咱们县学的其余同学,还有府学的那些生员和海晏书院的那些学子。等明日把人集合起来,大家一起去府衙声讨,把声势造大,才能一击必杀。”
    一众生员听了周文彬的话,不由的连连点头,纷纷道:“果然还是周兄老成持重,这一番计较确实思虑周祥,是我们太鲁莽了。”
    一众生员都是年轻气盛的行动派,此时有了计较,当下就要各自作鸟兽散,各自去串联。
    就在这时,县学教谕曹经乾出现在了明伦堂门口,慢悠悠的道:“众位同学静一下,本官宣布个事情,本季的季考明日举行,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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