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县和陈典史都巴不得纪浩能把这桩案子能查出个别的说法,对于纪浩要重新讯问的请求,自然是很配合。
    陈典史很快便让几个县衙差役,把暂时羁押在曹府中院的一众曹府上下人等,全都叫到了案发的后院内,让他们听候纪浩的讯问。
    整个曹府上下共有二十余口人,除了曹县丞的夫人林氏和妾侍叶氏外,还有一个管家,一个账房,其余的都是丫鬟和仆役。
    纪浩站在屋檐下,仔细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大都有些凄惶不安。
    想想也可以理解,当家的老爷没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这一众人中,只有那个账房先生,此时显的倒是颇为镇定自若。
    这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奇怪,这年代的人能识字、会算数的人可不多,人家这账房去哪都能找口饭吃,比起那些只会伺候人的丫鬟仆役,自然心中有底些。
    …………
    纪浩先仔细观察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这才进屋开了单独讯问。
    他让衙役们把曹府的一众上下人等挨个叫进厅内盘问,冯知县和陈典史分坐在两张黄花梨圈椅上,在旁边仔细旁听着。
    最开始被带进来的是那十几个仆役丫鬟。纪浩对这一众丫鬟仆役的询问,都是问得很粗略,只是大体就是问问昨晚在干什么,今早寅正三刻到卯正二刻干什么,可否有人证等问题。
    等到曹夫人的贴身丫头翠云进来,纪浩问得开始仔细了起来。
    这翠云姑娘,虽然长得很普通,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灵动。她一进来,便很是乖巧的朝众人施了礼,然后站定面向纪浩,等候他的询问。
    纪浩微笑着点点,示意他不要紧张。
    随即纪浩开口问翠云道:“你家老爷平时待你如何?”
    翠云侧头想了一想,随口便回答道:“老爷平时总是板着个脸,一向不与人亲近。”
    纪浩一听翠云的话,不由的立即对她高看了几分。
    她的这一话,没有具体回答纪浩的问题,但是却又间接表达了她的看法。她既没有说老爷对她好,也没有说对她不好,反而说自己老爷总是板着脸,一向不与人亲近,这就是说老爷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这就为自己的免除了嫌疑。
    纪浩对这叫翠云的丫头不由的上了几分心,显然这小丫头并不是那种无脑的傻丫头,心机还是很有几分。
    随即纪浩脸上带上几许笑容,很是和气继续追问道:“噢?难道你家老爷对你们夫人和叶姨娘也不亲近?”
    翠云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咀嚼纪浩话中的深意,随即道:“夫人且不说,不过自从林姨娘被老爷娶进了门,老爷一向宠着她,倒是对她很是和善,对叶姨娘老爷倒是基本不板着脸。”
    纪浩看着翠云,追问道:“那对夫人呢?”
    翠云在进来之前,知道是官老爷们要再次问话。但是进来之后,发现问话的是一个儒雅翩翩的俊俏公子,而且这位纪公子态度很是和气,问话的口气也很缓和,这种问话形式比刚才冯知县和陈典史问话的气氛松弛了很多,这不由的让她松了口气,回答起来也没多少压力!
    但是此时,这位纪公子这个问题却问得很刁钻,让她一下子警觉起来,不由的思量要怎么回答,才能得体。
    在纪浩的逼视下,翠云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幽幽说了一句:“老爷对夫人还算敬重。”
    纪浩听了翠云这句话,稍微一琢磨,自然很快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夫妻之间的关系,用到敬重两个字,那就很有深意了。当一个丈夫对自己的妻子敬重时,这也意味着这夫妻的关系已经很生疏了。
    纪浩不禁莞尔一笑,对这叫翠云小丫头心里生出几分好感。虽然这个小丫头长得很普通,但是却表现得很是机灵,这一番话很得体,既没有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又把关于自己跟夫人的情况,都委婉的表达的很清楚,回答得算是滴水不漏。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有这般本事,算是很聪慧。
    他朝这很和气的点点头道:“好吧,翠云你回答的不错。我问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以后,去把你们叶姨娘的贴身丫鬟叫进来吧。”
    翠云乖巧的答应了一声,朝冯知县和陈典史行了一礼,然后又朝纪浩很是恭敬的福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
    曹县丞侍妾叶氏的贴身丫头叫翠竹,长得姿色不凡,看着也有几分精明。以纪浩的眼光看来,甚至要比曹县丞的侍妾叶氏还要漂亮上几分。
    纪浩不禁摇头,看来这叶氏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啊。所谓娶妾娶色,曹县丞娶你,就是图你漂亮,你在自己身边配上一个这么漂亮的丫鬟,还怎么衬出你的姿色。
    以纪浩看来,应该配个姿色平庸些,不那么精明的才稳妥些。曹县丞每次到叶氏那,都见到这么一个漂亮又精明的丫鬟,怕是早晚得出事儿。相比之下,曹夫人就聪明多了,身边配一个相貌普通,却又精明乖巧,知道分寸的丫鬟,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相反在伺候他们夫妇时,小丫头时不时的表现出其得体的一面,还会给她加分。
    刚才翠云在礼节上,那是面面俱到,很是大方得体。而这个翠竹进来,只是很是老实的垂首在纪浩面前等待询问。显然在处事上,这个翠竹远远不如翠云大方得体。
    纪浩心中稍微转念,有了大体的了解,当下开口的问翠竹道:“我听说你家老爷很是钟爱叶姨娘,为何昨天夜里,却要宿在夫人房里。”
    翠竹犹豫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回答道:“原本是要住在我家姨娘房中的,可是夫人那边却叫了翠云来叫,说知府大人母亲寿辰马上到了,要跟老爷商量一下给知府大人母亲送贺礼的事情……”
    纪浩温和的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紧张。平时,你家夫人都是寅正时刻去佛堂的吗?”
    翠竹不敢隐瞒,道:“是的,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去,今儿清早的时候也是如此。夫人每天都是先念了佛,再去用早饭。”
    纪浩又问道:“你们府里还有别人喜欢礼佛吗?”
    翠竹想了想,说道:“帐房的吴先生,据说是夫人的远方亲戚,平时夫人在府里待他很不错,这吴先生也好佛的,所以有时会在佛堂一起参佛。”
    纪浩道:“噢?你家老爷不爱佛事吗?”
    翠竹摇头,道:“老爷是两榜进士出身,饱读诗书,常说天下只有圣人,她并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因此对参佛这件事并不热衷。不过夫人参佛,他倒是从不反对。”
    纪浩心里想,反对才怪,这夫人林氏正是因为失了宠爱,才心灰意懒去寻常其他精神寄托,这曹县丞去反对,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纪浩问:“帐房的吴先生是什么人?”
    说到吴先生,翠竹眼眸一亮,显然对这吴先生的观感极好,称赞道:“吴先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据说还是秀才出身,在这府里从不端架子,对谁都好,有时候也会帮老爷参赞一下衙门里的公务,老爷平时也很敬重他。”
    纪浩点点头道:“翠竹,你方才答的很好,你下去吧,叫吴先生进来吧。”
    …………
    翠竹出去不一会而,曹府帐房先生吴清远便进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吴先生的长得确实仪表不凡,风度翩翩,进得屋内时,神情也很是镇定从容。
    吴清远很是客气的跟冯知县和陈典史见了礼,这才转头看向纪浩,等待他的询问。
    纪浩微微一笑,问道:“吴先生有秀才功名?”
    吴清远拱拱手,微笑道道:“在下不才,嘉靖二十一年青州府院试得中第三名秀才!”
    纪浩听了点点头,随即问道:“吴先生既然有功名,还是青州府院试第三名的秀才,为何屈居在曹县丞府上做一名账房?”
    吴清远听了纪浩的话,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顿了一顿这才开口道:“在下惭愧,嘉靖二十二年、嘉靖二十五年两次参加秋闱乡试不中,随后家中出了些事情,一时生计无着。因为跟曹夫人是远房亲戚,所以便来投身曹县丞府上做了一名账房先生。”
    不过吴清远随即补充道:“虽然是做账房,但是曹县丞待在下甚诚,在下不觉得这是什么屈居。而且,在下这账房先生也只是暂时的。今年的科试,在下已经过了,两个月之后秋闱,在下是要参加的!”
    纪浩听了,很认真的点点头。想了一想,突然开口问道:“这么说,吴先生和曹夫人的关系很好了?”
    吴清远听到纪浩问他跟曹夫人的关系好不好,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惶恐,紧接面上闪过一丝明显恼怒,不过很快恢复了从容,答道:“在下和曹夫人是亲戚,自然关系也是极好的!”
    纪浩一直仔细观察着吴清远的表情。吴清远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惶恐,虽然一闪即逝,却被纪浩捕捉到了。
    他沉吟了片刻,直接开口发问道:“今日寅正三刻到卯初二刻这一段时间,吴先生在做什么?”
    这一句问话,很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这句话,在冯知县和陈典史看来,显然是纪浩怀疑觉得这个吴先生很有嫌疑。
    两人不禁暗暗皱眉,不管怎么说,吴清远好歹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如此开门见山,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吴清远此时倒是恢复了刚进来时的从容,刚才他那一丝一闪而逝的惶恐,如果不是纪浩看得很是真切,很可能会怀疑自己眼花了。
    吴清远此时一副好整以暇、不恼不怒的样子,很是平静的道:“当时在下正在睡觉。”
    “此事可有人证明吗?”纪浩继续追问。
    吴清远倒是并不紧张,听了纪浩的追问,不由的微微一笑,道:“证明?只怕是没有,在下住在后厢那边,靠近佛堂,那儿很清静,平常也基本没有什么人经过。”
    纪浩皱起了眉,慢悠悠地问道:“那么……曹夫人发现曹县丞遇害时,吴先生在哪里呢?”
    吴清远从容的道:“在下自然是在自家房里,当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便立即起了床,跑去了东翁的卧房,便看到了东翁……”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多了几分沮丧,很是哀痛地道:“东翁待在下恩重如山,只是想不到竟是被白莲教的那些匪徒给……给害了!”
    “白莲教匪徒?”纪浩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冽,道:“吴先生怎么知道曹县丞就是被白莲教匪徒所杀?”
    吴清远愕然了一下,随即哂然一笑道:“去年东翁在栖霞县捣毁那个白莲教堂口时,东翁就跟在下提起过自己的焦虑。东翁说过那次捣毁那个白莲教堂口,虽然一次抓了十几个白莲教匪徒,但是却没有能一网打尽,致使有漏网之鱼,一直深以为恨。今天在下见到东翁身上那朵白莲花,忽地想起了东翁所言之事,所以推断:很有可能东翁被害,就是那个堂口逃掉的白莲教余孽所为。”
    他说到此处,竟似不能自已,语声竟然有些哽咽。
    冯知县见吴清远悲痛的样子,心知吴清远谈及曹县丞,心有感触,已经口不能言了,不由的连忙开口打了个圆场,对吴清远道:“明修放心,本官和曹县丞同衙为官,杀死曹县丞的凶手迟早会查出来的。也要节哀,方才文泽也是破案心切,有些话重了些,文涛也不要在意!”
    明修是吴清远表字。他是有功名的秀才,又在是曹县丞幕僚,跟冯知县打过交道,是以冯知县对他的称呼,倒是很亲近。
    吴清远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才嘘了口气,道:“是,县尊,学生明白。”
    冯知县见纪浩没有问出什么,便道:“好吧,明修可以走了。”
    吴清远作一深揖,说道:“那县尊大人,学生就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瞧一眼纪浩,转身便往外走。
    吴清远刚走了几步,纪浩在他身后突然大声说道:“吴先生,实不相瞒,杀死你家东翁的根本不是什么白莲教余孽,凶手就是这府里的人。”
    吴清远听了纪浩的话,不禁身子一震,随即很快恢复了从容,回眸看了纪浩一眼,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劳沈公子帮忙尽快查出元凶,以慰东翁在天之灵,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吴清远施施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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