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如重墨。

    刷票进入月台时,舒娆心里还有些突突直跳。不知为何,龙娟总给她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尽管她明明对自己关切得过分,简直有如多年密友一般。

    因此虽然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哪怕龙娟真有办法在检票截止后还追进月台,自己顶多也只是因为这点小把戏尴尬一下,可现实却是她频频回头望向入口处的手扶电梯,暗自祈祷着龙娟那利落的身影不会在那头出现。

    好在一切顺利。只是没想到,经过将近三个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之后,鹏城高铁站的上空竟然阴云密布,暴雨将至。

    离开半年,竟然有恍若隔世之感。站在车站大厅,仰望那钢结构的拱形顶面,为自然采光而架设的高强度玻璃顶棚让满空铅云尽收眼底。舒娆驻足仰望良久,感觉就像躲在一块吸满水的巨大海绵底下一般。

    真是伤感而又不可思议,她心想。这情绪一半是因为自己,一半则是因为这让人心情压抑的糟糕天气。

    等她驱散心中最后一丝伤感,怅然低下头来时,才发现环绕着自己竟隐约围起了一个包围圈。

    倒不是说她被一群人紧紧围在了中心。车站大厅足够宽阔,再加上拱顶结构减少了承重柱的使用,使得整个出站大厅宽得足能跑马,像那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场面是很少出现的。只是舒娆环顾四周,却发现有不少人正在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猛看。

    由于没有柱子遮挡,当舒娆目光扫过去时,许多正张着嘴眼神呆滞地望着她的人急忙别过脸去。有几个甚至慌乱地抬手擦了下嘴角,而后悠然四顾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那神态说不出的窘迫。

    这些人中当然以男人居多,于是舒娆意识到自己不够谨慎,在公共场合暴露得太久,连忙一提背包低着头走向了地铁站。

    其中几人意识到了她的去向,赶紧一拉行李跟了上来。反正同样是出站,他们只不过是把原本计划的出租车或者公交换成了地铁而已嘛,算不得跟踪尾随。

    警惕如舒娆自然有所察觉,不由得对顾飞越发生气——这货明明可以开车来接自己的,这能省了多少麻烦事!

    至于自己是有意不声张悄悄回到鹏城,因此顾飞并不知道消息这回事,舒娆很显然是自动忽略掉了。

    地铁运营不受地面天气影响,舒娆坐着扶梯从高铁站直达地铁站台,准备过闸时才想起自己早已没了鹏城通,只得老老实实地摸出五块钱零钞去买票。自助售票机前的长长队伍让她心烦意乱。正在这时,一道男声忽然在身边响起。

    “你……你好。”

    声音有些嗑巴支吾,舒娆瞟了一眼,认出是方才从高铁站一路跟来的那拨人中的一个。

    是个年纪轻轻背着黑色双背包的男孩,看样子应该是大学生,眼中神采奕奕,那黑得发亮的精神气儿让人不知他是涉世未深还是精力充沛。

    对于搭讪舒娆一向是反感兼厌恶的,她只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移开,表明自己没有搭理的兴趣。

    短暂的沉默,男孩有些犹豫地再度开口:“那个……你要买票是吗?”

    废话,不买票在这排什么队?舒娆心中狂翻白眼。现在的男生搭讪都这么没技术含量吗?想当初自己和顾飞混迹花丛的时候,那技巧可比眼前丰富多了。

    被对方一再当成透明人,脸皮还不够糙的男孩终于泄气了,怏怏地排在了舒娆的后头。

    被意图明显的男性靠近,即使只是在身后排队也让舒娆如芒刺在背。她发现自从绑架事件过后,自己对男性的厌恶似乎再度加重了。好容易终于等到前边的人都买完票,舒娆松了口气,抬手正打算点击触摸屏,忽然一道人影“呲溜”蹿到了她跟前。

    正因搭讪怀着颗警惕心的舒娆差点就被激得顺手一巴掌拍过去了,手刚抬起,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背着挎包的大妈。

    她正吃惊着呢,结果大妈冲她一笑,笑容和煦令人动容。那普通的面容和四十来岁年纪的中年妇女常穿的普通衣饰处处彰显着她是个没有威胁的普通人,舒娆松了口气,暗自为自己太过敏感而自嘲。

    “闺女,买票哪?”

    “啊……”

    “来来来,我帮你买,闺女要去哪啊?”大妈说着把挎包往肩上提了提,点开了线路图

    舒娆有些迷糊了,心想这难道是义工组织?她本想说我会买票谢谢您的好意,可一见大妈一副热心肠的模样,话到嘴边就忘了说出口了。

    “我去东洲城。”最后她只得说道。

    “好,一张到东洲城的票。”大妈点起线路图,一根火腿肠粗细的手指上下翻飞,一边“刷”地抽过舒娆手中的五元纸币塞进售票机,动作真是娴熟无比,没两下就把票给买好了,连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留给舒娆。

    指示灯闪烁两次,车票连同零钱叮叮咣咣地滚落取票槽。大妈一伸手,车票零钱都抄到了手里。

    “闺女好心,大娘坐车还差两块钱,这零钱不如就给我吧。”大妈笑嘻嘻地说着,把车票往舒娆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舒娆这才反应过来,心说啥啥啥?敢情这不是热心义工而是趁机要零钱啊?老把戏啊这是,我居然还差点被骗了?我去这怎么能忍!

    当下秀眉一拧,手腕一翻,一揪衣领就把正待要走的大妈给扯了回来——舒娆身材高挑,大妈不足一米六,被她一扯当真是连连后退欲走不得。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你。”大妈手一甩,企图挣脱。那甩手的动作看似巧合,正朝舒娆面上扫来。假如舒娆想避开的话,势必要松开攥着她衣领的手了。

    连随便甩个手都这么有职业味儿,舒娆是什么人啊,怎可能让这女骗子轻易得逞。她抬起胳膊肘一挡,啪地一响正打在大妈的小臂骨上,疼得大妈连声哎呦。

    “我才问你干什么呢!”舒娆柳眉一竖,大眼睛瞪得溜圆,“还钱!”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钱不钱,我没拿你的钱!小姑娘看着白净得很,没想到倒要讹我!”眼见挣不脱,大妈干脆信口颠倒黑白,耍起泼来。一时两旁排队买票的乘客全都看了过来。

    换了旁人见这情势,大概会心想“反正就两块钱,算了算了”放手了事。可舒娆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有手有脚不去挣口饭却要来骗财骗物的死骗子。就算是地铁乞讨好歹还任人自愿施舍,可这种讨巧强要的却实在可恶。眼下放她走了,指不定转头她还要奚落你死要面子白让人捡便宜呢。

    不得不说,颜值高有时真是便利得让人吃惊。就算大妈先声夺人抹黑舒娆,可旁人的目光在遭遇到舒娆的脸蛋后,投过来的却不是鄙夷谴责,而是探询疑惑,这让舒娆一时没了心理负担。

    舒娆心里也不想事情闹开,毕竟如今的她实在不宜在公众场合引人注目。绑架事件到底让一向性格散漫的她有了些危机感,更何况即便不这样大吵大闹,光是自己那惹是生非的漂亮外表也已足够让她感到不安全。其实两块钱事小,关键是这大妈做法太让人恶心,舒娆生平最容不得不劳而获这种行径;对方越是想占便宜,她就越不想让对方得逞。她只想要回自己的两块钱而已。

    短短两三句交谈,一旁的乘客已从其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真相。显然被骗过的不在少数,大部分人眼中都露出了或恍然或愤然的神情。大妈似乎有点支撑不住了,正准备啐一口把硬币交还给眼前这个贼漂亮又贼计较的女孩之后赶紧走人自认倒霉,不料枝节横生。

    先前那个被舒娆无视了的搭讪者,那个双眼放光的大学生,在短暂的迷糊——恍然——犹豫之后似乎认为找到了接近心仪对象的最佳时机,终于下定决心跳了出来,一把揪出大妈的手喝道:“你想做什么!”

    常言道做贼心虚,大妈被这一吓,还以为碰到了便衣啥的,那手可就下意识地松开来了啊。这一撒手,手心里攥着的两枚硬币从中滑落,叮叮当当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在舒娆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疑问,硬币为什么会被设计成圆形,而不是正方形、六边形或者其他等边几何形状,难道最初的设计者从来没考虑到圆形是多么狡滑的形状,也从来不需要弯下腰去捡那些到处滚动的硬币么?哪怕是设计成椭圆形也好啊。至少不用让人在失手抖落零钱包的时候,在公众场合尴尬地四处追逐调皮的硬币。

    总而言之,那两枚可爱的硬币在从售票机中吐出、经受了大妈紧张又渴望的汗湿的手掌心之后,在被异性吸引挺身而出的大学生的断然大喝声中,就这么叮叮咣咣地在光滑平整的地铁站台地面上滚啊滚,滚啊滚,越滚越滚,滴溜溜地撞到了进站闸机的不锈钢机身上。命运之多舛,就连它们实际上的主人、两元法定货币价值的保有者、美丽的舒娆小姐,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不想去看。

    啊,久违的鹏城。分别这么久,没想到送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竟是这样弯腰捡硬币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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