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对床躺着的一个男人。

    马小毅和衣侧卧,睡得酣甜。那张眉挺鼻直的俊朗脸庞近在身侧,距离舒娆的病床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

    舒娆心底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想要别过脸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身。

    而后,麻药失效过后的疼痛开始排山倒海地袭来。

    受伤是一个奇怪的过程。在被邱东方一刀划伤的时候,舒娆并没有感到多少痛楚。之所以会行动不便,更多的是因为她动作激烈撕裂伤口的缘故。那之后创处的血液反复凝结又渗出,持续失血得不到处理,终于让她遭受了水深火热的煎熬。而疼痛到了某个程度,后背已经疼到麻木,舒娆除了觉得周身力气被抽空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感受了。

    然后她被送到医院,医生上了麻药,痛下狠手在她背上缝了十来针。等到麻药一失效,那刺穿肌肤的剧烈痛楚便开始折磨起她来了。这其中要吃怎样的苦头,相信缝过针的人一定知之甚深。

    舒娆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听到自己孱弱的呻-吟,更何况同处房间里的是马小毅这个半生不熟的朋友了。

    她正打算独自忍受这痛苦,忽然有一双光滑柔软的手覆在了她裸露的肩膀上。

    “娆儿,你醒了。”

    舒娆吃力地扭过头来:“嫂子?”

    “别动。”惠芸温柔一笑,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随意动弹,“刚缝完针没多久,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放心吧,已经安全了。”

    其实不用按着,舒娆根本就动弹不得。“我……我睡了多久?”

    她的声音非常沙哑,口中干得沙沙作响,就连开口发出声音都有些勉强。

    “不久,几个小时。”

    距离昨夜她被绑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个小时。就是这短短的十个小时,对她而言却有如十天十夜一般漫长难熬。

    只不过一场意外的绑架,却让她深深地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同时清楚地看到这具身体的软弱无能。

    假如不是那样托大,假如平时多加小心,或者昨晚的事就不会发生。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一个打三个,那不仅是回不了过去,更是她必须改变的顽固观念。否则即使这次躲过去了,也还会有下一次,再一次,乃至层出不穷的意外发生。

    惠芸体贴拿来水杯和吸管,生理的迫切需求让舒娆贪婪地喝了好几口,差点没被呛着。

    “咳咳咳……嫂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舒娆吐掉吸管,先喘顺了气,有些虚弱地低声说道。

    “昨晚刚到的。你先躺好,别乱动,担心拉到伤口。”

    舒娆听话地继续趴伏在病床上,口中继续问道:“安妮把事情告诉你了?哥哥呢?”

    舒云从来不会抛下妻子一人。无论惠芸在哪里,他都会随行在旁,因此舒娆知道哥哥肯定就在附近。

    “他守了一夜,累了,刚让他去歇会儿。”惠芸说。

    “我这是在哪?昨晚是谁把我送过来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舒娆接着问。

    她只记得自己照着老大夫指的方向一直走,好不容易捱到了一座废弃的加油站里头,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那间破落的小屋让她感觉周身发冷,简直如坠冰窖,就好像灵魂都给冻住了一般。不单如此,她还梦见了许多奇怪的事情,甚至产生了有人正在自己身边说话的幻觉。最后她只记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线不断放大,直到填满她的视野,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就好像思维被断了电一般,既不知道自己如何获救,也不知道救了自己的那人是谁。

    难不成是他?舒娆下意识看了对床那睡姿不雅的马小毅一眼。

    她记得在被绑架的那一刻,自己的确有喊过让安妮去找马小毅。这么说来,果真是他咯?

    “是龙小姐救了你。”惠芸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龙小姐?她是什么人?”

    惠芸把龙娟的身份连同她是怎样找到舒娆的事情从头简单地说了一遍,舒娆忍着伤痛仔细地听着。惠芸直到把事情说完,才发觉自家姑姑那紧皱的眉头和满头汗水。

    “看我,只顾自己讲故事了。娆儿你感觉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很疼?”她抽出纸巾帮舒娆擦去额头的汗水,关切地问道。

    “嗯……还好。”舒娆低声说。

    “看你,连手都握着拳头了还在硬撑。你等着,我去让护士来给你拿些止痛药。”惠芸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嫂子,我捱得住。”舒娆赶紧唤住她。

    “怎么了,现在是在医院,你没必要忍着啊。”

    舒娆坚持地摇了摇头:“不,我想好好体验一下。”

    惠芸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重新坐了下来,顺手拿了一个枕头帮她垫在身下,免得她趴在床上胸口发闷。

    舒娆上身只缠着绷带,底下不着寸缕,连**也不曾穿。惠芸把枕头垫在她的胸口下端,免得胸部受到挤压造成不适。这是同为女人才会想到的细节,换作旁人来肯定不会意识到这个难处。

    舒娆非常顺从地任由惠芸安置。要说这世上她最依赖哪个人,必定非惠芸莫属。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对于幼失怙恃的舒娆来说,惠芸就好像一座满身母性光辉的丰碑一般。虽然岁数相差并不太大,但舒娆接受她的关心从来不曾感到难为情过。在从前已是如此,在变身之后更是这样。

    “嫂子,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舒娆忽然轻声说。

    惠芸以为她还没从被绑架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中恢复过来,摩挲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想太多。这事情本来就来得突然,换作是谁,也没法做到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娆摇了摇头。可惠芸再问,她却怎么也不肯细说了。

    “需要些什么吗?肚子饿不饿?”

    舒娆又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不饿。我想睡会儿。”

    于是惠芸便安静地守在她身边。舒娆本身就尚未摆脱虚弱状态,只清醒了不过短短几分钟便又很快昏睡过去。惠芸向换药的护士说明情况,**只是嗯了一声,说“好转明显,不用担心。我们很忙的,没事不要随便按呼唤铃”便离开了。

    这态度却让刚刚醒过来不久的安妮好一阵不爽,同时又有些伤心。最亲爱的妹妹竟然不等她说话便又睡过去了,这实在让她非常沮丧。

    “小娆,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些了,我们一起去揍那个东方不败!”她挥着粉拳气咻咻地说道。

    这孩子气的话语让一旁的惠芸掩嘴轻笑。就连龙娟也是微微含笑,却并未多说什么。

    她放走星豪自有难言之隐。总的来说,还是星豪最后那句“在那不勒斯……”起了作用,表明身份的同时让龙娟有些投鼠忌器,只能略作惩戒后便放他离去。

    看在那人的面子上,姑且饶你一次,下次再擅自乱动手脚,可就怨不得我了,她在心里说道。

    …………

    此时的星豪正待在内河镇卫生院的病房里,左臂打着石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大夫不愧是经年行医,一手医术精湛绝伦,堪称杏林国手,根本不用助手便将这麻烦至极的骨折料理完毕。也不知道凭他的手段,为何会沦落到来这破烂镇卫生院当坐班医生的田地。

    不过当星豪看到那报价惊人的消费单时,似乎隐隐猜到了原因所在,同时心中那一丁点对老大夫的感激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老大夫医术再高明,也没法帮他屏蔽五感。左臂的剧痛让星豪连嚎带叫,不停地求要麻醉药。护士烦得很,只得隔几个小时便来打上一针。面对这样锥心刺骨的伤痛,星豪可没舒娆那么有骨气。

    星豪知道龙娟既然离开了便不会再回来,再加上邱东方跟他之间的联系并无外人知晓,因此他也不急着挪地方,打算就这么住上一两天,直到有人带着全套医疗设备和一名专业麻醉师来接自己为止。

    甚至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张着那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部位——嘴来**当班的护士。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人根本想不到他竟是一个行事未遂的绑匪,倒感觉他像是哪个郊游不慎受伤的富二代似的。

    星豪在穷乡僻壤的卫生院里,一边**着实习的**,一边联络各路人士准备消弥余患。他一个人包了一间四床位的病房,吃着司机剥好递来的香蕉,顶着隔空遥控运筹帏幄的做派,过得好不惬意。

    然而好景不长,星豪很快便收到一条糟糕透顶的消息。

    “什么,小钰跟人跑了?!”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让他呆在当场。

    更坏的消息接着到来。据留守小洋楼的手下所说,那个星豪最喜爱的女人在私奔之前,还顺手卷走了他放在保险柜里的五万块现金。不单如此,就连他平时收藏的几幅值钱的古画也一并被扫荡了。不用说,这肯定是出自光头的教唆。在这节骨眼上,这简直就相当于从他身上剜下块肉般残忍。

    “光头梵梦,老子跟你没完!”星豪怒吼一声,猛地挥动左手拍打着床板。

    “老大,你的伤……”司机欲言又止。

    “嗯?”

    星豪扭头一看,只见刚打好的石膏绷带破碎成块,连带着他刚固定好的手臂也变了形。

    内河镇卫生院住院楼内,陡然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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