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吹了半天冷风,忍无可忍的星豪破门而入,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值班室里只剩下老大夫一人。

    这老头正歪在病床上打瞌睡,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至于舒娆?早就离开半个小时都不止了。

    事情办砸了,这是星豪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那个舒娆果然狡猾得像只狐狸一样,这是他冒起的第二个想法。

    最后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呼啸:他妈的这老头要付出代价!

    星豪铁青着脸一挥手,司机摩拳擦掌正准备扑上去,突然门外轰隆隆响,听起来好大阵杖。星豪和司机走出门来,只看到数辆汽车冲进了镇卫生,门口警卫在后头猛挥手哎哎哎大喊停车,结果只吃了满嘴废气。

    一共五辆汽车停在了门诊楼前的空地上,还有几辆车把卫生院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就是不放过一只苍蝇的架势。星豪一瞅其中正有之前那辆墨绿色的长城皮卡,顿时知道了来者不善。

    五辆汽车直冲进来乱七八糟地停定,车门开关的砰砰响声此起彼伏,几个戴着口罩的大汉下了车,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把星豪两人团团围住。无论是那一米八往上虎背熊腰的身量,还是他们手中惦量着的那根儿臂粗细的钢棍,都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同样是彪形大汉,叶倩文的两个保镖给人一种干净利落训练有素的感觉,而这些**却显得没有章法,就连围成圈子的做法也像极了街头斗殴常用的方式。可不论如何,他们手中那粗重的钢棍也毫无疑问能一击把人的脑袋开了瓢。

    然而面对这些星豪却都满不在乎,他只把眼睛瞟向圈子外头,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辆长城皮卡。

    他知道,那里头坐着的,才是正经的话事人。

    那些大汉似乎也正等着命令,只是把星豪两人围着不让他们离开,却并没有马上动手。沉默如空气压缩机一般,逐渐把圈子里的空气抽离,星豪知道这是对方试图在精神上压服他。

    司机的小腿肚子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活像接通了电源的震动棒。值班室里头,老大夫非常干脆地把门关上了,一副“不关我事各位大爷别找我”的作派。可星豪依旧把目光越过那些人的肩头,注目着那扇紧闭的车门。

    行走江湖,狭路相逢,有时候往往会在关键时刻峰回路转。胜负就像赌大小,不掀到底牌,谁也不知道输赢。

    星豪想知道,他的底牌能不能派上用场。

    跟这些拿钱办事的家伙是无话可说的,这些小角色什么都不知道,要找就找真正拍得了板的人。你在打牌的时候,难道会跟发牌手挑对瞪眼吗?必须是跟赌桌另一头的对手才是啊。

    皮卡里头的那人似乎也深谙这个道理。就在沉默把司机的膝盖压软,让他扑通一声坐在地板上的时候,那人终于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纤细的身躯腰肢一弯钻出车门,龙娟站直身子,抬手整理了一下耳机上别着的蓝牙耳机。

    夜风阵阵,吹得她一头齐肩短发凌乱散开,平添了三分气势。只看到她这张脸,星豪脸色就是一变。

    接着扑通跪倒在地,高举双手合成十字,高声说着:“龙姑娘,饶命。”

    底牌不够,技不如人,该示弱时就示弱,在这点上星豪倒是非常光棍。而有时候,光棍就等于无耻,等于丢掉下限没脸没皮。

    他是真没想到,今晚自己导演的一场风波,居然引出了这尊大神。这真是往池塘里丢个二踢脚,倒炸出只尼斯湖水怪了。

    龙娟对星豪的反应有些奇怪。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意外地问:“你知道我?”

    “大名如雷贯耳。”星豪继续保持顶礼膜拜的姿势。

    眼下他再不去考虑什么底牌不底牌的傻-逼事儿了,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保住自家小命是正经。

    “真没想到。都过这么些年了,还有人记着我。”龙娟一声轻叹,语气颇为复杂。

    吕光华口罩遮脸充当着打手,在旁听得是一头雾水。怎么着,莫非龙小姐还是个有名的老江湖?可这回行动前,上头明明没交代过她有这么大能耐啊!瞧那谢星豪的表现,简直是虎躯一震纳头便拜啊。

    不过这么一想,他倒是对龙娟先前那一手漂亮的小花招有些释然了,敢**家其实经验丰富着呐。

    “小鬼不识阎罗王,那是他们无知。像我这种长年混饭吃的,哪能不记着龙姑娘的招牌。”星豪继续拍马屁。

    居然把我说成小鬼……吕光华听着心里果断不是滋味,真想拎着钢棍顺手就给他脑袋上来一下。

    龙娟眉头一皱:“别说这些没用的漂亮话,我也不过是个给人打工的罢了。说吧,人在哪儿?”

    星豪听着前半句,觉得龙娟的语气似乎没有找他晦气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听完了后半句,那刚松下去的那口气一下就梗在了胸口,差点没把他憋咳嗽了。

    是啊,龙娟是来找人的。

    可人,现在在哪儿呢?

    …………

    舒娆缩在茅草垛上,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还在鹏城,正在如约参加聚会。这是她在半年前就和顾飞以及几个好友定下的,最终却因为回水南后发生的意外而告吹。

    聚会地点还是那个老地方,他们在那儿聚了不下十次,名字就叫老地方酒吧。舒娆刚吹了一瓶啤酒,觉得膀胱有些发涨。她昏沉沉地走到洗手间,对着小便池放声大尿。结果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湿了裤管,她一下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胯下居然变得空空荡荡。

    她慌忙冲到镜子前一照,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场景一切换,顾飞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舒乔,你这个畜生!枉我把你当兄弟看待,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舒娆急得浑身出汗,她慌忙张开嘴想要解释,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都无法发出声音。

    她环顾四周,只见一群人围绕着她,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全都爬满了冷漠。从他们的眼里舒娆分明看到了鄙夷和唾弃,就好像自己是只沾满粪便的臭虫一般。

    “变-态。”

    “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我呸!”

    窃窃私语像噪音般灌进她的耳朵里,舒娆捂紧耳朵一声大叫,叫声一会儿尖细刺耳,一会儿又低沉嘶哑。

    “舒乔,我看错你了,你居然这样心理变-态。我要和你分手。”宋银琳说着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乔哥哥,你说过要娶我的,可你变成了女人我该怎么办?”年幼的顾宜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道。

    父亲老脸满是沉痛:“乔儿,舒家还指望着你绵延子嗣啊,你把自己搞成这样,让我和你阿姨如何是好啊!”

    哥哥舒云面容冷峻地指责着她:“从小就觉得你软弱没用,一味逃避当不了大事,没想到你为了躲避责任,居然会做出把自己变成女人这样龌龊的事来!你给舒家丢脸了!”

    “不!不是我愿意的!你们听我解释啊!”舒娆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她大声喊着,可所有人都已离她远去,只留下一个个永远也追赶不到的渺茫背影。

    场景又是一变,三中的凉亭里,邱东方手下的那个光头一脸淫-邪地伏在她身上,伸出手在她衣服里掏弄着。

    “臭娘-们,终于落在我手里了吧?爷今天就让你学学,怎么做一个女人!”那光头说着一扯裤带,耸着屁股挺了过来。

    “不要!”

    舒娆手臂一阵刺痛,瞬间让她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她只看到一抹白色从眼前晃过,接着便又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血样采到了。”

    “继续采集400cc,回去做抗体交叉测试和dna样本比对。”

    “失血过多,难以采集。”

    “那就换一处。”

    “……”

    接连不断的低声絮语传进舒娆的耳朵,声音仿佛远在九宵云外。舒娆感觉自己正躺在白云之上,全身松软无一处可以着力,压根没法动弹分毫。

    又是一痛,这回她切实地感觉到了一根冰凉的金属管扎进了自己的血管。

    这是梦吧?她的脑海倏然划过这个念头,宛如湛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飞机云。

    “对象生命体征下降!”

    左眼皮被挑开,一只明晃晃的手电筒照了照,好似天国打开的一道门,圣洁的白光正遥遥照进她的灵魂。

    “正常反应,继续取样。把2mm导管给我。”

    “这样会导致对象死亡的!”

    “无妨。”

    “……”

    飘渺的声线在脑中四处游荡,时而飘至脑后,时而沉入湖底,最终逐渐远离了舒娆,向前更高更广的天空飞去。

    舒娆感觉自己仿佛蜕去了沉重的躯壳。她飘浮在半空中,对着下方自己那具躺在茅草堆上、遍体鳞伤的身体看了最后一眼,而后跟随着那道声音一路上升,穿过城市上空,穿过大气层,穿过太阳系,离开璀璨星河,向着极度深寒的宇宙深空飞去。

    废弃加油站的破旧小店中,窃窃低语仍在响起。

    “对象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脉象微弱”

    “心跳停止。”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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