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的一日,正值除夕。

    这些年搬到了山沟里,过年的排场便比不得老人们从前在杭州城里的时节,可以放“焰火”看流荧如同群星幻花的美景,天空之上繁华盛开就如宇宙的画卷一般;小年夜还未到,家家户户就到山间里劈来细竹,然后架好竹篾骨架,糊上被精心设计、描绘、裁剪好的油纸,最后系上一支竹笛去放风筝;或是再像以前一样,全村的人在元月里涌到城里看城乡间的老老少少在街头巷尾举花灯游龙灯,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就好似是将天河引流到了人间。

    杭州城的元月,人潮似水,百花在水中怒放在水上漂浮折随水流逝,金龙彩凤在水面的低空上舞动,百鸟嬉戏。人声鼎沸在夜色晓光中忽远忽近。

    这般璀璨如星河的美景在春节期间每晚都会上演,一直会延续到正月十八。

    可是现在大家住在深山老林里,“焰火”因为只能在空旷的平地上燃放,制作工艺又麻烦而不能再看到;附近的山头上少有竹子,有的也是个头太粗质地太脆的老竹,不方便弄出耐用的风筝来。再说了,谁会在四周全是高大乔木、地面起起伏伏的山地上放纸鸢呢?竹笛吹出的音乐也不会有他人欣赏,大家都在忙着帮家里做迎接新年的工作,在屋里清洁到山下置办年货,没有人会愿意腾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只为了来看一只风筝在林中起起落落。

    至于灯节……算了吧,那只可能是一个繁华虚幻的梦而已。再说,除了在杭州这个吴越与南宋的都城,还会有哪座城市会有这般豪气这般闲情,一掷万金只为多买几日灯火如花?

    过去的种种,都早已成了黄粱一梦。

    现在的流家村,哪怕是到了年关时分,夕阳西下后也只剩下几颗星星挂在天穹,映衬着惨白的月亮。天色黑得如漆,四无人声,只留下纺织娘跟蟋蟀此起彼伏的嘶鸣,孤单得连星星都想要坠落。

    可就算冷清至此,这年也还是要过。

    全村都是。

    在村子的尽头,有个不是随流家人搬来的原住户。房子造的地方和大家隔了点距离。那是间装饰与结构都简单到极点的小木屋,但在用料方面却奢靡到了某种登峰造极的境界。

    比如小木屋用的木材是“千年矮”的极品黄杨木,比如古旧的糊纸窗用的窗纸据说是南唐时期的上好的澄心纸作的芯,再比如屋里有时传出的阵阵沁人心脾的淡雅醇厚的香味是仿五代名臣徐铉手制的“伴月香”,还有门前那把似乎永远紧锁着的老式挂锁是用盘过的田黄寿山石雕的……

    但那疑云重重神秘莫测的小木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没人知道。

    当初流家村在安葬了村长将要建村时,曾有一位鹤发无须气质绝尘的老者飘然而至,同当时任代理村长的流色的太公他堂哥流泠打过招呼后,便也在流家村住了下来。谁也搞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怎样把那座小木屋建成的反正在当村中其他的人忙完了修建各自的屋子后走到村尾一瞧,村子尽头那棵飘洒着米黄色雪花的槐树后面,静静地蹲着那屋子,就像是在香炉上安坐于佛前焚顶的狻猊。

    那神秘的老人似乎还有别的家人,但他们平常都不与人来往,也几乎没有哪个村民在田陌水塘乡间小路上见过他们的身影。只有当村里有红白喜事时才会在众人之后主动地来慰问一声。若碰上了村里还有什么大事,大家就会派个人来通知一声——一般都是把事情写好塞进布袋挂在那棵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的槐树那没怎么修剪过的繁盛枝条上,然后这一家里或老或少总会有一个男性应邀出席。

    流色那年除夕的那一天家中没有什么要她做的事了,一大早父母放她出门自己玩,叮嘱了晚上前要回家,就转身回屋里忙年夜饭了。流色那一日异乎寻常的野,溜进了附近的山沟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时才记起该回家了。

    可她身边全是不熟悉的山路,她焦心地在林间草地上无意识地兜着圈子,害怕都要哭出来。

    最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隐隐地有人声传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男子登上了流色这边的坡地,见到了流色,把手伸向她:“你是流色?”

    流色慢慢止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打量对方,抽噎着问道:“你是谁啊?流家村的人我都认识,可我不认识你。”

    男子怔了一秒钟:“我是村尾槐树边那户的。”

    “哦。”流色放下心来,松松爽爽地牵着他的手跟着他下了山。这男人熟悉这里的山路就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

    谁知那男子在送她进村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流色措不及防差点就要一鼻子撞了上去。

    流色听见那年轻人语气僵硬地说:“我不能送你了,你也该认识路了,就自己回家吧。”

    “为什么?”毕竟是小孩子,流色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第一句话上,也没意识到男子语气的不对头,是时候该和别人道谢作别了,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

    她一转身,却发现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身后什么也没有,也没听见那年轻人离去时的脚步声。

    ——我做梦了吧。流色想,然而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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