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里,雷洋晕头转向,忙了个四脚朝天。无论慰问死伤,招揽人手,整顿队伍,竟无一件省心的事情。特别是发放抚恤,落实奖励的事情,因为涉及到一个“钱”字,着实让人费了不少脑筋。

    那天在槐九的暗窖里,阿毛起出了一袋大洋。当时雷洋以为很多,感觉至少有好几万块,但是细细点点,其实才五千多块,再后来辗转到河西罗老虎的寨子,银钱方面竟然一无所获,反倒是枪支弹药倒有些存储,当时就一古脑用骡车拉了,送回庄里。他当时就很后悔,怪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派出一支队伍,分头进行,也许可以多捞些钱财。不过那样就要冒很大的风险,被敌人反噬也说不定。此外就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也值不了什么大价钱,所有缴获,算上大洋、首饰、枪弹、牲口、粮食熏肉,撑破了天也不过两万个大洋吧。不过就算这样,庄丁们也似过年一般,巴巴地等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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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老爷的偏房里,主仆两人正在商量抚恤的事情,两个人互不想让,争吵的声音半个董家庄都能听见。

    有财脸色铁青,气呼呼把茶盏顿在桌上,迭声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究竟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雷洋郁闷坐在下手的椅子上,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有财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白搭。

    两个人为了发放抚恤和奖励的事情,从早上开始,已经足足吵了三次,险些撕破面皮。下人们做起事来小心翼翼,来来往往都掂着脚尖。只有几个胆大的什长、伍长悄悄躲在门外偷听,雷洋和董家商讨的结果,他们都很急切地想知道。

    原来雷洋收队回来,才修整了一天,顾不得疲劳,就准备大张旗鼓的抚恤死伤,奖励苦战生还的庄丁,毕竟这些缴获,无一不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按照他的意思,战死的庄丁,每家每户要发放一百个大洋,伤者八十,其余各人则发五十块钱。这些银钱其实也并不多,不过两千二三的样子,眼看年关将近,再把缴获的粮食、汾酒和腊肉给每家每户分配一些,也勉强可以应付过去。他毕竟是个现代人,对人命看得尤其宝贵,所以深恐亏待那些有了死伤的佃家。

    但是有财也有自己的道理。他的心里也感到憋屈得慌,想想就感到气闷。凭什么呀?枪是老爷我买的,人也是老爷我养的,担了恁大的风险,担惊受怕一场,现在总算有了三分利钱,却被这帮穷棒子盯上了!晋商的黄历里面还没有东家开店,伙计分账的事呢!按照他的意思,每个庄丁给个三五块钱就可以了,至于死了的人,那就算了,毕竟也算扛了枪的人,照例也是生死有命啊。

    两个人的想法相差如此悬殊,根本就没法谈拢。

    雷洋一脸苦相,苦口婆心道:“老爷,您也别光盯着那几个银子不放,这点东西,在你面前还不是九牛一毛。”

    有财晒道:“老爷我有钱又怎么了?有钱就该吃亏吗?难道我的票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雷洋顺着他道:“这些钱都是老爷的,小的们都知道,可是这些钱也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啊,假如那天晚上兄弟们顾惜性命,临阵退缩,不要说钱,大家连命都可能没了呢。”

    有财脸色发白,雷洋的话让勾起了他那天晚上的回忆,让他感到非常后怕,但是他的身上有着晋商的优良传统,心志坚韧得很,不到万不得已,哪会轻易松口。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胡子们打来了,你们这些护院的不上,难道还要让我这东家上不成?老爷我养着他们是白吃的?”有财忿忿不平,雷洋话里的意思,他其实非常明白,虽然往后还得靠着这些庄丁看家护院,但是几个和他结仇的大胡子已经败亡了,也没那么再担心啦。

    雷洋哭笑不得,这老头倒坦白地可爱,不过说的话也不是没三分道理,他颇为踌躇,迟疑道:“一个人就发五块钱?您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有财嗤笑不已,不屑一顾道:“五块钱怎么了?老爷我倒要看看谁会嫌少?五块钱!要不是我体恤他们,这些穷棒子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都大洋!”

    这些话说起来很无谓,但是他却不得不说,因为他还不能和雷洋撕破脸。他也知道雷洋说的不错,庄丁们护院确实有些功劳,他自问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还不想干出鸟尽弓藏的事情,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今内战不息,战火绵绵,保不齐哪天又要用上这些看家护院呢,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雷洋根本就没有上缴银钱,粮食酒肉也不知藏在何处,他催了几回,雷洋只是推诿不说,底下的庄丁也守口如瓶,任他如何威逼利诱也没人透露半点,倒真似铁板一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肯屈尊降贵,耐着性子和这吃里扒外的头领磨牙。否则惹恼这穷汉,卷款私逃也说不定啊!

    两个人都觉得无趣,说来说去都说不到一块。雷洋看着这倔强贪财的老头,心说大不了老子卷了钱财上山打游击去,连山寨都是现成。但是话虽如此,他却多半不会这么胡来,否则真被人看成见利忘义的白眼狼就麻烦了,他可不想坏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王大个子”的威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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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正冷着面孔一言不发,不想门却被管家老张推了开来。两人诧异地望了过去,却见老张殷殷勤勤地领着一个年青的女人走了进来。雷洋坐在侧面,视线被老张遮了大半,看得也不甚清楚。有财却正是面对着面,瞧了个仔细,他立时就很动容。

    那女人的美,令这老人肃然起敬。

    这女人走进厅来,斜签着身子,对着有财和雷洋微微福了一福,吐出黄莺般的嗓音,柔声道:“小女子谢过董老爷和王头领的再造之恩,谢谢你们把我从胡子那里救了出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有财已经站了起来,大义凛然道:“小姐说哪里话?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头子我养着这个队伍,为的就是保境安民!”他的话难得的,竟非常斯文。

    雷洋心道真服了你,刚才还跟我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一转眼就跟个女人装正经,果然不愧是奸商啊。

    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那女人的样子,果然美丽非凡,竟不在芯莲之下,不过却是决然不同的美感,更具古典传统的韵味。虽然她的眉宇间隐隐藏着几分沧桑离乱的风霜,但是体态贤淑,柔心弱骨,一张俏脸素面朝天,虽然不曾施得半点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一般,确实是难得的绝色。

    雷洋呆了一呆,真是眨下眼睛,母鸡变凤凰啊,他指着那女子纳纳道:“你不是那个押寨夫人吗,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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