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魏进忠醒过来时,宿醉过后脑袋疼得厉害,他想起昨晚和高进最后喝了三大坛酒,自己终究是没能拼过这位军中大将,不由有些遗憾。
    捂着脑袋,魏进忠忽地想到自己还没去干爹那儿服侍,不由连忙起身洗漱,但是他刚有了动静,外面便有下人送了白粥进来,说是高都护吩咐的,叫魏进忠心里大为感慨。
    这位高都护是真心结交俺魏二的!
    魏进忠喝完那白粥后,心头滚烫,从这一刻起他是真把高进当成了可以托付妻女的朋友。
    急忙赶到隔壁院中,魏进忠自是连忙跪地给王安这位干爹磕头请罪,他今后前程全在这位干爹身上,不过他亦是不后悔昨晚和高进大醉一场。
    自从入宫以来,他如履薄冰,却是很久没有那般喝得肆意痛快,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并没有说出高进,只说是自己贪杯误事。
    “行了,起来吧,昨个儿不是和你说过了,今后这等琐事不需你来做。”
    王安笑着扶起了地上的干儿子,“高都护早命人和我打过招呼,说是他拉着你去喝酒的。”
    “你能和高都护交好,干爹高兴还来不及。”
    王安是乐于见到这个干儿子和高进打好关系的,要知道他想要抬举这个干儿子,也需得他做出点功绩来,日后若有战事,能到这高都护军中当个监军,这个干儿子还怕没有功劳。
    辽东那里,皇爷终究是会动手的,王安很清楚,那建州老奴僭越立国称帝,皇爷心里面是始终记着的,日后这征讨建奴,小杜总兵和高都护必定是要大用的。
    魏进忠从地上起来后,对高进越发感激,然后他自是小心伺候起王安来。
    “干爹,咱们要去哪里?”
    “你忘了,你昨晚不是向高都护举荐了那李老汉么,今日咱们正好去校场看看高都护点兵。”
    王安笑着说道,可魏进忠却是完全没了印象,他估摸着自己昨晚是喝大了,才和高进说了那李老汉带着族人要投军的事情,可他其实是想将那些党项汉子收归麾下的。
    说话间,魏进忠自陪着王安去了骆驼城外的校场,这时候他才晓得,眼下高进风头大盛,那骆驼城中的将门虽然深为羡慕嫉妒,可家里的年轻子弟却都是渴望着去高进麾下从军。
    “这些将门子里,总有些英才,咱们今日正好观看一番。”
    王安饶有兴致地说道,三大征后,朝廷算得上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且不说各地官军,就是京营也早就不像样了,他虽是太监,可到底还是男人,总归对这等武事感兴趣的。
    就好比那些文官,口中鄙夷武夫,可是遇到战事,不都喜欢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一番吗!
    总兵府里,自有兵马护卫魏进忠王安一行,杜弘域这回倒是没有跟着同行陪伴,他若去了校场,岂不是喧宾夺主,再加上王安这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跑去凑热闹,他若是去了,难保日后不会被那些文官们针对。
    ……
    出了骆驼城,王安自然也看到了昨日被大军护卫入城时没有看到的那座京观。
    当然说是京观也不甚准确,盖因这京观乃是需要封土聚尸才行,眼下这所谓京观只是以鞑子首级垒塔,以便勘验。
    王安可不是武人,也只是隔着老远看了几眼,并不敢驱车上前细观,倒是魏进忠大着胆子策马上前去瞧了,不过回来后也是脸色煞白。
    知道王安魏进忠要来,高进自是率兵出了校场迎接,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个是日后的九千岁,他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王公,里面请。”
    领着王安魏进忠进了校场后,高进自请他们去了点将台上坐着观看。
    高进眼下领着朔方卫都指挥使的职司,又有着朔方大都护的名头,在骆驼城里那些年轻将门子心目中,倒是风头盖过了杜弘域这位总兵大人。
    尤其是那些自负有些本事,但又不是家中能继承家业的将门子和庶出子弟,更是把这次投军看成了大好的机会。而高进自也不能驳了杜弘域的好意,更何况这些将门子都是极其优秀的人才,若是放到眼下大明官军的大染缸里,就是再好的人才也难免会废掉,岂能就这么浪费了。
    对于自己建立的军队体系很有信心的高进,当然要把这些将门子都收入麾下仔细调教,他如今背靠河套,不缺战马,又有九边浙兵子弟投靠,这步军绝差不到哪里去,剩下的短板唯有骑兵罢了。
    五百白马,加上两千朔方部轻骑,在河套这边对付蒙古各部倒也勉强够用,可今后要是对上建州老奴,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校场内,高进带来的五百白马骑兵自然是列阵压场,要知道这骆驼城的将门子和各家军官子弟都是奔着这白马营来的。
    谁都知道,高都护麾下,白马最强!
    草原上,据说套部各部都是闻白马而丧胆,这如何不叫那些年轻气盛的武家子弟们神往。
    在一众鲜衣怒马的武家子弟里,李守成他们这伙人便显得格外扎眼了,虽说那十几个党项汉子瞧着颇为精悍,可他们身上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全是布衣旧袄,在这些武家子弟眼中那就显得殊为可笑了。
    “干爹,我去瞧瞧李老汉他们。”
    魏进忠还是没有舍弃招揽李守成手下那些族人的念想,和高进酒后长谈,他倒是更加认清了自己的野心,想要往上爬,干爹既然允诺他入东厂署理事务,他自然要做出个模样来。
    “去吧。”
    对于那个健谈的李老汉,王安印象不错,自是允了这个干儿子的请求。
    “高都护,不知今日这校场点兵可有什么讲究,你可千万别因为咱家坏了规矩章程。”
    王安是个老好人的脾气,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有指手画脚的念头,反倒是很尊重年轻的高进。
    “王公,今日所谓校场点兵,不过是为了遴选兵员,以充朔方卫。”
    既然万历皇帝给了朔方卫的编制,高进自是要充分利用起来,这样再加上实际上被他控制的神木卫,他就能合规合矩地拥有两卫兵马,过万大军。再加上朔方部和河口堡隐匿的兵马,足够他横扫整个陕西。
    高进的答案,王安自然满意,在他看来高进是个能干事的,皇爷给了朔方卫,自然是希望高进能把朔方卫给好生经营起来的。
    莫看皇爷不理朝政,可心里面还是跟明镜似的,眼下大明朝的官军不可用者十之七八,至于京营那就更加别提了,皇爷想对建州动兵,肯定是要做好了准备才行。
    这位高都护的朔方卫,便是皇爷所期待的精兵,希望这位高都护能是本朝的第二个戚少保吧!
    王安看着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冷静的高进,心中这样想道。
    ……
    魏进忠一袭黑袍,策马到了李守成身边时,只见这位李老汉倒还镇定,只是手下族人们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而那个胆大的李家大郎更是气呼呼地瞪着眼,仿佛这样便能瞪死不远处正自嗤笑他们的那些武家子弟。
    “李老汉,是咱家的不是,咱家昨晚和高都护喝酒时多嘴提了句,说你这些族人弓马娴熟,武艺精湛,没成想竟是叫你们受了委屈。”
    魏进忠这话说得颇有心机,一来是借高进抬高了自己身份,二来也是给自己等会挖人做个伏笔。
    “李公公哪里话,我这些族人弓马娴熟不假,武艺精湛那可就当不得了。”
    李守成领着族人们来时,自有高进麾下的军官告诉他们,朔方卫设五营,中垒、步兵、射声、越骑、屯骑,他手下的族人,那些不会骑马的,只要体格健壮,身家清白没有恶习这,可去步兵营或射声营,至于他今日带来校场的十七个骑马族人,则是视情况入越骑营或屯骑营。
    “这越骑营收擅长骑射的,我这些族人或能争取下。”
    李老汉和魏进忠说着这越骑营和屯骑营的区别,越骑营要求骑射出众勇力过人,而屯骑营只要马术不差就行。
    “原来还有这等讲究。”
    魏进忠不读书,自然不晓得朔方卫五营乃是高进沿用汉时旧名,实际上射声营是火枪队,步兵营是重步兵,而中垒营则是浙兵子弟为主的混合编制,越骑营是讲究勇武的弓骑兵,屯骑营那就是用来打墙式冲锋的胸甲轻骑。
    那些不远处的武家子弟,瞧见魏进忠是从点将台处策马到了那些衣着简陋的骑马汉子跟前,都是没了声音,谁都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谁还会去笑话那些穷得连皮甲都穿不上的乡下汉。
    这时候随着鼓声响起,自有军官们呼喝挥舞令旗,今日这校场考核,能自备马匹的当然骑术不会差,所以考的便是骑射,合格的便去越骑营,不合格的自然便只能去屯骑营了。
    那些领了号牌的武家子弟们听到军官们的喊声,都是兴冲冲地策马而出,然后朝着那早已立好箭靶草人的场地奔去,在马上引弓放箭,驰过那十处距离远近不一的箭靶后,再挥刀砍过那一排草人,便算是结束了考核。
    “箭靶十中七为优,中五为良,中三为合格。”
    点将台上,高进自为王安讲解着那考核的规矩,像是这骑射,除了这中靶数外,还得考量箭矢入靶的力量。
    高进自己就是射术高超之辈,当然清楚马背上用得战弓普遍弓力要弱,像他这样能在马上开满百斤战弓的,放眼整个九边也不多。
    今日到校场的,都是骆驼城中的武家子弟,其中既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门子,也有家境尚算殷实的军户子弟。
    那一轮轮的点兵考教下来,几乎个个都能做到骑射时箭靶十中三,其中中五的占了多数,也不乏十中七的,看得王安老脸笑开了花,在他看来这骆驼城不愧是边地重镇,大明朝出了名的出将之地,这么久下来竟是没遇到一个不合格的。
    高进倒是不像王安那般兴奋,这些武家子弟单个都是好手,可是捏合成军那就未必了,就拿他的白马骑,单打独斗或许不是这些武家子弟里佼佼者的对手,可是一旦上了五十骑,百骑,便能打败数倍于己的敌军骑兵。
    这时候校场上,终于轮到李守成和他的族人,不过他们倒是没像先前那些武家子弟那般,单骑出阵,鱼贯而行,而是一涌而上,十几骑同时朝着那靶场而去。
    点将台上,高进亦是看了过去,这些号称是党项遗族的李家寨骑士,倒是有些东西。
    原本还在笑话这些人的武家子弟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十几个乡下骑兵始终队伍都挨得很近,而且他们射箭时也能保持一致,几乎都是十几支利箭同时射向箭靶,虽然也有人脱靶,但是那声势看着很是惊人。
    很快这些骑士通过靶场,高进望去,每个箭靶上都有箭矢射中,其中好几块更是射的密密麻麻,不过到了那些草人前的时候,这些骑士才终于露出窘迫来,一大半人都只是纯粹靠着马术拔刀去刺砍那些草人,毫无章法武艺可言。
    不过饶是如此,也叫高进感到惊喜了,他设立越骑营,本意就是为了扰袭敌军,这是能单独拉出去和敌军周旋,这一部骑军需得弓马娴熟,而且要有狠劲和耐性。
    等到李守成他们停下来时,高进放眼望去,才发现那位日后的九千岁也混迹在这些骑士中,另外这伙骑士里居然还有两个小娃娃。
    高进自是让军官们喊了李守成他们到点将台下见面,战场上个人武勇起不了大作用,便是所谓的猛将,也需得有亲兵营做依靠,像他阵斩摆言太那一仗,靠的便是程冲斗等人为他遮掩左右,所以他更看重李守成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团体性。
    魏进忠不无得意地领着李守成上了点将台,他发现自己还是看走了眼,这个老汉居然是所有人里射得最准的那个,箭靶十中八,已经比得上那些最厉害的将门子了,不过他自己也不差,虽说在宫中甚少骑马,可是这趟出京以后一直在马背上,也偶尔拿弓箭练手,刚才也是拿了个十中三,总算没有太丢脸。
    在王安这个干爹面前,魏进忠不敢嘚瑟,只是开口道,“干爹,高都护,这位便是李老汉。”
    高进当下自询问了李守成他们的来历,知道他们来自米脂县的李继迁寨,乃是党项遗族,不由问道,“不知你们族中还有多少此辈弓马娴熟者?”
    这年头,乡党宗族盛行,高进征兵时,并不会刻意拆散那些同乡来的士兵,反倒是会将同一个地方的士兵编到一个队伍里。
    “族中尚有十余人。”
    李守成老老实实地答道,他见过世面,知道这位高都护的本事,自然乐意让族人们都投奔这位高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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