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轮回,潮起潮落。
    1997 年,席卷亚洲的金融危机山呼海啸般袭来,原料价格因为货币贬值飞速攀升,货品断了销路,债务即将到期,资金链迅速断裂,许多韩国本土企业一点一点被卷入了深渊,倒闭破产的大企业也不在少数。
    秦湾,是中国与韩国海上距离最近的城市之一,也是韩资企业和韩国侨民居住最集中的城市。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许多在秦企业受母公司拖累也受到冲击,产品订单骤减,资金链紧张,面临倒闭。
    昨天晚报上报到的韩光鞋业就是这种企业的代表,经营困难面临关停,但是他的企业主却采取了不告而别、连夜逃离的方式,还拖欠了几千工人的工资、职工保险和厂房租赁费。
    每个企业有风光的时候就会有落魄的时候,个人也一样。彭湃记得后世有部韩国电影《国家破产之日》,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人完成阶层跨越的同时,很多人会被迫阶层下滑,有人笑,同样就有人哭。
    今天是周末,他醒来的时候,整个宿舍里还是静悄悄的,走廊里也空无一人,没人笑更没人哭,大家都在抓紧时间补觉。
    简单洗漱后,到食堂里吃了一碗馄饨,他就朝校外走去。
    校园里,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林荫下,阳光中,不时看到读书或者运动的男生女生,彭湃抬头看看天空,那一大片遮住天幕的杨树叶子,碧绿如昨。
    “老二。”前面的一个身影很是熟悉,果不其然,他喊了一声后,冯建华吃惊地转过身来,他身旁的女生也讶然回头。
    哦,神速啊。
    昨天宿舍里还撺掇林晓锋给皱丽丽递纸条,今天就见到冯建华有女朋友了。
    冯建华有些羞赧,“高中同学。”
    “噢,我知道。”彭湃也笑道,“高中同学。”他强调道,眼睛眨了眨,那个女生脸一下红了。
    高中恋爱,大学开花结果,也算是水到渠成,花开有果。
    告别冯建华,彭湃直接打了一辆出租,后面冯建华的女朋友看着他的背影,“真有钱,打出租……”
    冯建华道,“他长得很象报纸上一个人……”
    彭湃当然没有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他在注视着窗外的城市。
    秦湾大学坐落在嵘崖区,韩资偷偷逃离的工厂却在齐阳区,1998年的齐阳区,刚从嵘崖区划分出来,说白了就是个农村,而这个农村里的柳阁街道,因具备航空和水运优势成为韩资企业立足的首选。
    出了秦湾大学,打车只要十来分钟就能到达齐阳区的商业繁华地段。街道两旁的商铺清一色的韩文招牌,超市餐厅也全是韩国商品跟食物,大量的韩语交谈声充斥着齐阳的街边,让此时重新到此的彭湃有种出国的感觉。
    在这里,中韩文化的异质交融已经定格成为一种生活模式,它们显而易见由建筑物上林立的中韩双语标识彰显出来。20年间的中韩贸易,积淀出这里的异国氛围,同样呈现出全球化背景下产业兴衰的经济脉络,尤其在这个全球性的经济寒冬!
    “同学,你到哪里?”
    “柳阁街道何仙姑村。”彭湃笑道,“师傅,你知道韩光鞋厂吗?”出租车师傅是一个城市的“活地图”、“小灵通”,在那个没有网络的时代,他们是信息的来源与传播者。
    “知道,秦湾人都知道,韩国老板跑路了呗。”司机从反光镜中彭湃,“韩光的鞋便宜啊,耐克的代工厂,但是人家不往外卖,卡得很严。”
    代工厂?
    彭湃心里一动,他明白了,韩光鞋业是为耐克作代工的,受金融危机影响,耐克公司终止了与部分供应商的合作关系,加上韩国母公司经营困难,在秦湾的子公司也走到倒闭的边缘。
    “有多少工人?”彭湃估算着工厂的规模。
    “三千多工人,”司机道,“现在整天在何仙姑村守着,不给工资哪里也不去。”
    嗯,规划不小,“那师傅,带我去看看吧。”
    “好来,”司机又从反光镜往后看了看,“你不是学生吗?去那里干什么?”刚才就是从秦湾大学门口上的车。
    “嗯,好玩呗。”彭湃笑了。
    “好什么玩?你这孩子,”司机板起了脸,“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等你到这个岁数就明白了。”
    “嗯,对对,我知道了。”彭湃道,“我不是说工人,我是说我自己。”
    ……
    出租车慢慢开进了村子,可是并不象司机说的那样村里人山人海,“这哪有人,都到镇上去了。”司机道。
    彭湃下了车,街道两侧许多商店、饭馆都是中韩双文的招牌,可是现在街面上冷冷清清,热闹不在。
    偌大的厂区,从外望去,厂房整齐,绿化规整,看来工厂的内部管理到韩资撤离前没有放松,那么工厂内的设备维护也没有放松。
    “站住。”他正在暗自琢磨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紧跟着响起两声狗叫,他急急回头,一个五十多岁方脸阔口的人正望着他。
    “干什么的?记者?”方脸抽出烟点着,警惕地打量着他,“没有相机。”旁边一个妇女说道。
    “我是学生,过来看看。”彭湃也在打量着他,从这幅坐地户和地头霸的气势上,他明白,这人是村里的书记主任什么的。
    “来看热闹,吃饱了撑的。”咳,方脸吐了口痰就朝前面走去,“三千多个人的工资,三千多个人的保险,还有我们村的厂房租凭费,宿舍租赁货,镇里不给解决,我到区里去。”
    嗯,这是问题。
    彭湃慢慢朝前走去,街边,理发店,台球厅,游戏机厅……比比皆是,看来就象后世的富士康一样,已经成为一个小型社区。
    “打工者公寓”,彭湃打头看看,几幢宿舍楼窗明几净,闪现在眼前。
    参观完这一切,他才慢慢朝村外走去,他不知道,后面那个方脸仍警惕地盯着他的背影,“镇里打电话了,让防记者,你看他象不象小偷?”
    妇女笑了,“厂里净剩设备了,他也偷不走啊。”
    ……
    迈克尔波特在他那本著名的战略学教科书中,前二十页没讲别的,就讲了一个道理,一个企业要想成功,首先要进入一个好行业。这很象中国人说的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是运动鞋就不太象是个好行业。
    原因很简单,全世界最会做品牌的企业在这个行业里就有好几个,耐克,阿迪,锐步,纽百伦,kapaa,斐乐……哪个都不好惹,而且运动鞋的技术革命期已经过了,创新已经刚性化,没有办法找到蓝海,况且中国又是全球运动鞋第一生产大国,李宁、五星还有一大堆国产品牌,还有晋江一批即将崛起的鞋企,靠产能优势靠价格优势时刻准备着,群狼环伺,狮子横行,自己能行吗?
    “亲爱的,我想你应到秦湾来看看我了,嗯,我想你……”彭湃拿出手机。
    身后不远处,那个方脸立即瞪大了眼睛,“他有手机?他还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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