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取出香烟,叼了一支在嘴里,取出火柴,想要划燃点烟,但他手抖得厉害,划了几次才划着,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将烟点着。他用力吸了口烟,可香烟并没有缓解他涌动的情绪,身体依然在不住颤抖着。
    镜头切到别墅外,呼啸的警车进入镜头。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进入别墅。他们看到了保安的尸体,进入餐厅后,又看到了黄四郎一家四口的尸体。他们进入客厅,见郑毅神情木然坐在地上,身上披着棉被,瑟瑟发抖。
    警察看到郑毅手中有枪,都将枪口对准了他,呵斥道:“把枪放下!”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了郑毅:“郑毅,你也是警察,不要知法犯法,赶紧把枪放下!”
    郑毅手一松,手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警察们都松了口气,缓缓向他走过去。
    那个认识郑毅的警察,边走边问:“你为什么要杀黄四郎一家?”
    郑毅凄然一笑:“我冷!”
    屏幕一黑,字幕高速划过。与此同时,《狮子山下》的音乐再次响起,这次的《狮子山下》不是罗文演唱版,也不马头琴版,而是童音合唱。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唱道:“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们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
    电影结束了,整个放映厅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静静地坐着,听着孩子们稚嫩的歌声。听到《冷》这个名字,看过电影的简介,他们就知道这是一部冰冷、残酷的电影,但他们没想到整个故事会惨烈到这种程度。看完电影,他们都觉得无比压抑,心里堵得难受,以至于放映厅内很多人的呼吸都是急促的。
    稚嫩的歌声在放映厅里回荡着,像是在告诉现场观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个世界虽然冷冰冰的,但还是有希望的。孩子是未来的象征,也是希望的象征。孩子们稚嫩的歌声像一瓶疗伤药,将观众从沉重的氛围中解救出来,他们内心的压抑也渐渐得到舒缓。
    放映厅的灯啪的一声打开,暖洋洋的灯光从天而降,将处在黑暗中的大厅照亮。现场观众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中,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在绝望的世界走了一遭,而现在他们终于解脱了。
    波兰斯基站了起来,说了一声“棒极了”,随即用力拍着双手。啪啪的掌声好似溅落在汽油桶中的火星,很快起了连带反应。贝托鲁奇站了起来,维姆文德森站了起来,阿兰德龙站了起来,凯瑟琳德纳芙站了起来,最终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都用力拍着双手。
    掌声如同暴风骤雨般响着,仿佛要将电影宫的穹顶掀翻。
    许望秋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比较镇定,微笑着和现场观众一起鼓掌。
    江大卫是第一次参加国际电影节,为这部电影付出特别多。此时此刻,听着现场那种排山倒海的掌声,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夏梦和汪明全听着现场如潮的掌声,也不禁泪流满面。现场嘉宾是来自全球各地的电影人,其中有很多是世界影坛都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场观众大多是来自全球各地的记者,他们看过无数电影,有着极深的阅历,可现在他们都在为《冷》欢迎,为《冷》鼓掌。夏梦和汪明全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为自己能够参与这部电影感到庆幸。
    “我们到台上向现场观众致谢!”许望秋作了一次深呼吸,给江大卫他们说了句,带着灿烂的笑容,往台上走。电影在戛纳首映后,现场观众都会鼓掌,但许望秋听得出来这不是礼貌性的掌声,现场观众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
    江大卫他们点点头,带着激动的心情跟着许望秋向台上走去。
    许望秋他们走到舞台中央,站成一排,对着现场观众鞠躬致谢,感谢大家对电影的支持。现场还在鼓掌的嘉宾和观众们看到许望秋他们鞠躬致意,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更加卖力的鼓掌,他们喊许望秋的名字,喊江大卫和汪明全角色的名字,整个现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掌声一开始是凌乱的,但渐渐变成了非常有节奏的击掌,3分钟,5分钟,10分钟,15分钟……就好像是要永远鼓下去似的。
    许望秋他们鞠了五次躬,掌声持续了20分钟才结束。
    从放映厅出来,许望秋他们直奔新闻中心,到发布会大厅参加《冷》的新闻发布会。他们进入发布会大厅后,发现大厅被蜂拥而至的记者们挤得水泄不通。不但座位上坐满人,过道都挤满了等着提问的记者。
    按照电影节发布会的惯例,许望秋先谈了自己的创作理念,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以及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什么;接下来,夏梦他们轮流上阵,谈自己对电影的看法,谈自己对角色的认识。随后,新闻官对许望秋他们四个,轮流提问。
    在新闻官例行提问后,是自由发问时间,也是媒体记者们最期待的环节。第一个起来提问的是一位法国记者:“电影中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主角一家最开始住在低矮的地方,处于背光状态;后来他们搬了大房子,地理位置就要高一些,最后主角去杀的黄四郎,是住在山顶山。我想知道是刻意设置的,还是香江社会本来就是如此?”
    许望秋解释道:“香江社会就是如此,黄四郎家所在的那座山叫太平山,是香江有名的富人聚集区。主要是因为地势高,看维港美景一览无遗。香江被英国人强占后,太平山山顶、半山都是官员和外国领事居住,华人没有资格住。直至1906年,富豪何东才成为首位获准在山顶区居住的非欧籍人士。现在情况发生了一些改变,住在山上的基本上都是富豪,穷人是不可能住上面的。”
    一位女记者站了起来:“这是我看过最血腥暴力的电影,有过于渲染暴力之嫌。电影中有孩童被射杀的镜头,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孩童被射杀并不是艺术,更不是娱乐。”
    许望秋非常严肃地道:“我同意你的观点,枪杀孩童不是艺术,更不是娱乐。其实在拍之前,我就知道会引发争议,但我还是决定拍出来。我认为是有必要的,因为我觉得只要是正常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在电影开场部分,郑毅的父亲、母亲和妹妹被黄四郎他们杀死,只有郑毅活了下来。电影最后被杀的黄四郎一家,也是父亲、母亲、儿子和女儿,可以看成一次轮回。
    童年时候遭遇到的不幸,给郑毅带来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导致他有怕冷的毛病,但他依然对世界充满信心,坚守着善良和正义。郑毅这个名字在中文里,跟正义是同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最后会变成了一个连孩童都要残忍杀害的疯子呢?这是我真正想表达的。如果不把孩童被枪杀的内容拍出来,冲击力会大大削弱,前后对比也会缺乏力量。”
    又一个记者把问题抛给了许望秋:“我觉得这部电影是在宣扬仇恨,作为导演,难道你不担心《冷》上映后会引来模仿犯罪吗?”
    许望秋反驳道:“我觉得你对电影的理解有问题。这部电影没有宣扬仇恨,反而在说,仇恨是没有出路的。电影最后郑毅将黄四郎一家杀了,他获得了解脱了吗?并没有。如果他真的解脱了,就不会瑟瑟发抖地说我冷。其实我的意思很明白,黄四郎就是一个白手套,杀一个黄四郎改变不了现实,也无法拯救受压迫、受剥削的底层穷人。”
    这时一个英国记者站了起来:“这部电影是否在暗示香江面临的问题,英国是幕后黑手,你是否对英国抱有敌意呢?”
    面对这个尖锐问题,许望秋没有激动,只是淡淡地道:“我对英国没有敌意,认为一个导演会去反对某个国家,这种看法极为荒谬。比如我说英国过去是鸦片贩子,再比如我说大英博物馆里充斥着大量抢劫和盗窃的别国珍贵文物,这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不是对英国有敌意。其实我挺喜欢英国的,我喜欢莎士比亚。”
    接连将几个问题抛给许望秋后,终于有记者将问题抛给江大卫:“据我所知,你以前是动作片演员,但在这部电影中你却奉献了令人震惊的演技,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大卫听到记者对自己的表演评价如此之高,简直乐开了花:“首先我要感谢导演把这个角色给我,感谢他在拍摄过程中的帮助,其次跟我一起演戏的演员都非常出色,跟他们合作,极大的激发了我的潜能;第三,我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准备。”
    许望秋在旁边补充道:“在拍摄黄四郎这场戏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江大卫无法演出我们想要的效果,他没有做过杀手,缺乏相应的情感体验。最终我们只能让他到屠宰场去杀猪,寻找杀手的感觉。没想到他在杀猪的时候,那只猪突然跳起来,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将他咬伤,以至于,他不得不在医院治疗了大半个月。”
    现场记者听到这话都笑成一片,夏梦和汪明全也都乐不可支。
    江大卫无奈地笑着,心想,好你个望秋,竟然跑到国际上来爆我的糗事!
    许正道继续道:“在出院后,江大卫再次来到屠宰场,再次进行体验。最终他找到了感觉,找准了人物的状态,将角色完美的呈现了出来。他为这部电影流了血,流了汗,真的付出了很多。他能演到这种程度,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从新闻中心出来。江大卫内心的亢奋依然没有过去,感慨万千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戛纳电影节会被称为电影艺术的殿堂了。现场那么多著名导演、影星,他们跟普通观众一样,在下面为我们鼓掌,为我们叫好,喊我演的角色名字。我演戏演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骄傲过!”
    他看着许望秋,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把郑毅这个角色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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