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_现代耽美_BL 作者:常叁思

    第2节

    险道神_现代耽美_BL 作者:常叁思

    第2节

    这回问题又变成了慢过头,不过路荣行没再找茬,他爸出过车祸,至今还有点跛,所以他觉得再慢都比快了好。

    然而骑得慢也是个技术活,平衡不那么好掌握,关捷带车走了几米的8字路线后失去了耐心,偷偷地将速度提起来一点,一边回头去偷瞟车主有没有发现。

    路荣行却已经低下了头,握着笔运算起了小数点的乘法。

    关捷放下速度上的戒备,在转头的过程中才注意到自己人走了却没有关门,连忙又扰人地喊道:“路荣行,帮我看一下门。”

    刚跳下题海的路荣行转眼被他逼上岸,也不见不耐烦,好脾气地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行,等你回来了我们接着讲自行车被偷的故事。”

    关捷偏转车头,克制住飙成一阵风的心情,慢悠悠地拐着弯:“讲屁啊讲!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喜欢看我的笑话。”

    路荣行有理有据地说:“因为你好笑啊。”

    关捷气成青蛙又不敢真的爆发,只能猛蹬轮子从院子里消失。

    上路之后他驰骋了不到了五分钟,就在罗记批发部门口看到了他姥姥。

    姥姥今年79了,穿着印满小团福字的绛红色褂子,灰白的头发用铁丝发箍压着,虽然赶不上路荣行的奶奶体面,但也不是那种难到饥寒交迫的老人家。

    可她就是每天都在哭,逢人就诉苦,关捷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

    这会儿她又拉着一个关捷不认识的大肚子老姐,半靠在对方身上哭得直拍自己的大腿,嘴里一套一套的。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活了这么为什么还不死,害人害己啊……嘉贵呀你个死老头来带我走哇……”

    大姐用没有被她抓住的那只手在她手臂和背上拍,笑着拿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安慰她。

    姥姥的哭声里有一种类似于唱歌的古怪节奏,关捷还小不知道,这是当地的一种丧腔,由家里的长辈传给小辈,以便日后能完成一个风光的葬礼。

    他只知道自己还没下车,脸上就“腾”地一下着了火,因为难堪,周围人对他姥姥的关注和指点让他有种想掉头离开的耻辱感。

    但是关捷没有走,因为李爱黎虽然每次都会红着眼睛骂老太太怎么又来了,但是从来没有不管她。

    关捷抵抗着心里的不愿意,将自行车停在了批发部门口。

    姥姥还没糊涂到不认识他,但关捷特别大声地叫了四声,她才猜中谜底似的用手帕擤了把鼻涕,拉着他的手追问:“是小捷啊,你妈哪?姥姥要去你们家,可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走不到啰。”

    其实姥姥对他不错,有糖也会藏起来给他,关捷对她的所有意见都来自于她对李爱黎的辱骂。

    他带着情绪过来,却猛不防被那一句“老了”击中了心脏,鼻尖忽然酿出了一点酸意。

    姥姥也挺可怜的,这么大年纪了,妈妈那边的亲戚却都不喜欢她。

    关捷在安慰人上没有才华,嘴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他伤了嘴,索性就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在她满是断发的头顶轻轻地摸了两下。

    “我妈还没下班,不在家,我来接你也一样的,姥姥走吧。”

    大概和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一个道理,老人感受到温情,再度委屈得涕泪俱下,将儿媳妇不给饭吃,饿得她要死的车轱辘话又滚了一遍。

    关捷的手臂被她抓得有点疼,刚滋生的同情便开始在这阵光说不动的吵嚷里慢慢降温。

    以前他听见这些能怒发冲冠,觉得舅妈虐待老人,后来在纠纷中才总结出规律,姥姥和舅妈说的话都不能全信。

    他舅妈对外说什么都没做,可她不想赡养老人,总是骂她,但不给饭吃这种事情应该没有。

    姥姥心里有气,加上脾气本来就不好,疑心病重得厉害,老觉得儿媳妇故意给她吃差的,但其实全家吃得都差不多。

    而且姥姥真的挺挑食的,桌上没r_ou_她就说没胃口,吃了又说胃疼肚子疼得去买药,总之很难伺候。

    关捷不需要伺候她,但光是这来来去去一套词的哭闹就足以让他失去耐心了,很快他就不再回应,低着头蹲到地上去抠鞋带。

    他学着路荣行练琴时的花样,将交叉的鞋带弹来拨去,力道跟着姥姥的音量来,少不经事的心过于不懂事,将长辈老去后的悲愤和无奈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

    十来分钟之后,关捷的动作越来越轻,因为被他当成模板的姥姥慢慢恢复了平静。

    老人左边的眼侧有块很大的老年斑,她睁着被半掩在松垂眼皮下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哭到缺氧,显得有点懵。

    她一不闹了,关捷的不忍心就会诡异地死灰复燃。

    他看见姥姥的眼角有泪,原本很大的一滴,淌进那些乱麻一样的皱纹中再出来时,就只剩下流也流不动的一条细线了。

    这画面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发闷,关捷突兀地顿了顿,接着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撕开包装之后塞到了老人的嘴边上。

    “姥姥不哭了,吃个糖就好了,来,”他以己度人地安抚道。

    老人的逻辑已经混乱了,刚哭完又开始笑,一边将头朝后仰,一边虚弱地推辞:“还是我们小捷乖,知道心疼姥姥。姥姥不吃,没牙了,咬不动,你自己吃吧。”

    关捷将硬糖往她嘴缝里塞:“你吃,我还有,不要你咬,嘬就行了。”

    姥姥避了两下拗不过他,将糖吞进只剩下零星几颗黄牙的嘴里,尝到甜味之后眼底又开始泪水泛滥。

    关捷唯恐她再哭一遍,立刻抢答道:“姥姥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走了回去了,我作业都还没写完。”

    老一辈毕生在黄土地上摸爬,最大的心愿就是小辈能靠文化吃饭,姥姥这回不再拖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五分钟的车程差不多是一千米,但回去的路上因为多了个老人,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

    关捷推着自行车,让老人拉着车座上的铁架,回到粮所大院的时候,路荣行已经下笔如有神地写完了作业,开始练琴了。

    他弹的是琵琶,练的是茉莉花。

    少年亟待长开的身影沐浴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和这个普通话里全是方言味道的小镇格格不入的高级。

    关捷对他的羡慕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峰值,他羡慕路荣行的荷包,长得比自己高,成绩不错还有才艺,当然最羡慕的,还要属路荣行的奶奶人好。

    人性好像都是这样,总爱挑出自己没有的东西,去和别人最美满的地方作比,然后比得肝肠寸断。

    这边往家走的关捷心里发酸,被嫉妒的路荣行却弹得稀烂。

    他不是什么天生的琵琶小王子,学这乐器的原因不过是汪杨女士演奏出身,死活不肯让这手艺后继无人,所以按着头勒令他学,还强词夺理说因为他爸是个大老粗,他现在不学点乐器提升气质,长大了就只能当猥琐大汉。

    路荣行并不觉得自己的气质有什么问题,他剑眉星目帅得要死,长得压根不像他爸。

    但是生就一脸横r_ou_的路建新听了这话之后瞬间没了表情,闷不吭声地从外地给他带回来一把酸枝琵琶,一家三口二比一,路荣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起来,弹着弹着就四年多了。

    按理说他即将毕业,不用再参加六一表演了,但琵琶在镇上是个稀罕乐器,全校能弹的就他一个,校领导们一看节目单,清一色的朗诵、歌唱和群舞,登时就觉得很需要他。

    对于弹琴伤成绩这个问题,校方也给出了完美的答案,承诺只要他肯表演,那就给他开后门,只要考得不是那么差,一中的重点班就不是梦。

    汪女士看了看他的数学成绩,感觉这简直就是在占便宜,笑成一朵花似的答应了。

    茉莉花路荣行其实弹得挺熟了,他就是没上心,他对琵琶的感情和学习如出一辙,属于没什么爱但又应该完成的任务,敷衍了事便成了常态。

    好在汪女士对他的要求只停留在提升气质和未来把妹上,从不强求他必须练成一代大师。

    路荣行瞎弹一气,曲不成曲,纯粹是为了保住手感,因此看见关捷回来,立刻抹着琴弦一心二用地说:“怎么弄了这么久才回来?”

    关捷抬起撑在车把上的左手,竖起食指朝身后一指,然后移到自己的两边眼睛下面画波浪线。

    那意思就是他后面的人在哭,路荣行看了眼那位驼得厉害的老太太,关捷没出声,他也就没接话,只是切换着指法看关捷到处蹿。

    关捷停好自行车,根据物以类聚的原则将姥姥牵到墙角送给了隔壁奶奶,让她俩去唠,接着又回头去还车。

    这一次他任务完毕,路过乱弹琴的身边的时候心情已经多云转晴了,有闲心将胸口压在车头上批评路荣行:“你这弹的都是什么玩意,严肃一点,给我好好弹!”

    路荣行掸灰一样扫了下弦,驱赶道:“走你的,写你的作文去。”

    关捷碰了个钉子,没来得及反驳先打了个哈欠,打得两眼饱含热泪,他眨着眼眶里的水汽说:“我不想写。”

    路荣行露出了矜持而又附议的笑容:“我也不想好好弹。”

    关捷的眼睛忽然一亮,提议道:“那我帮你弹,你帮我写,好不好?”

    路荣行欣然答应:“好啊,赔给我的钱你准备好了吗?”

    “没钱,”关捷想起自己以前手贱扒断他琴弦的黑历史,连忙学着武侠剧里的英雄仰天小笑道,“哦哈哈哈哈,只有一条命。”

    路荣行来者不拒地说:“不要紧,命也行。”

    关捷作势要打,嘻嘻哈哈地推着车越过了他:“想得美!我的命才不给你。”

    然而两分钟后,弹着他不心爱的土琵琶的路荣行就听到了一声来自于自家屋里的咆哮。

    “路荣行,救命!”

    他的声音不像是在闹着玩,路荣行连琴都来不及妥善安置,起身抱着就往门口跑,跑起来就见关捷缩脖子扭头地杵在自家门槛后面,左手握成了一个直捣前方的拳头。

    直觉让路荣行将注意力率先放到了关捷的拳头上面,定睛一看重点还真在这里。

    只见关捷下面那个拳眼里露出了一条不断拍打的土褐色小尖尾,那尾巴每扫一下他的手面,他手掌根部的肌r_ou_就会猛然收紧,然后空气里就会冒出一串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叽叽声。

    路荣行怎么看他都不该是被救的那个,腾出一只手撩了下那只表达挣扎的尾巴,惊奇地说:“壁虎爬得那么快,你是怎么用手抓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有人问了,说一下。

    路荣行(xing,二声):荣行万里,就是希望他能够受人尊敬地走很远的意思。

    第4章

    “草啊求求你别瞎碰了!它会断的!”

    关捷眯着眼睛缝,僵成石头地发出了哀求。

    善于攀爬的壁虎有两对有力的趾垫,蹬得他简直头皮发麻。

    平心而论,关捷的胆子真不算小,有一回他抓到了一条白色的水蛇,还异想天开想过要把它带回卧室,藏在床底下养成酷炫的哥斯拉。

    那次关捷抓着蛇回家,正巧赶上他妈和姐妹在堂屋里搓麻将,他怕给女士们吓到,就捏着蛇头将蛇身缠在了手腕上,再用指头缝夹住蛇尾巴,将手背在后腰上用面朝麻将桌的方式往屋里蹭。

    谁知道李爱黎对他了如指掌,一看这走位就有问题,拍着手里的幺ji怒斥他把手拿出来。

    关捷迫于 y威,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身侧亮出来,桌上打麻将的女人瞬间吓跑了三个,连钱都没有拿,这里面还包括他妈。

    关捷后来被李爱黎痛抽一顿,这样都没能磨灭他那颗想要酷炫的心,所以区区一只小壁虎,按理来说这恐惧链应该反过来才对。

    但事实是关捷确实怕壁虎,因为从小听路荣行的奶奶讲故事,活生生地被讲出了yin影。

    故事的名字叫同一个世界,同一种壁虎尾巴。

    内容是传说中壁虎感受到威胁的时候,尾巴就会自动脱落,然后化成一道例无虚发的飞镖,s,he进人的耳朵眼里,将人的脑浆搅成一锅糊辣汤。

    关捷听着这个奇幻故事长大,后来又确实看到过断掉的壁虎尾巴还在地上蹦跶,因此对壁虎敬畏得厉害,那一截没握住的尾巴瘆得他浑身都是ji皮疙瘩。

    他不敢直视又不敢完全闭眼,整个人高度紧张,只敢冲路荣行发泄:“我又没病,我抓它干嘛?!”

    路荣行换了个清奇的思路:“不然是它主动投奔你,的手吗?”

    他这么多废话,废得关捷快要疯了:“大哥我跟它不熟,好吗?”

    路荣行逗得差不多,见好就收了:“好的大哥知道了,你说吧,怎么回事?”

    关捷语速飞快地道:“我们能不能把它丢了再说话?”

    “可以,你松手吧,”路荣行听着壁虎可怜的叫声说,“我感觉你快把它捏死了。”

    能捏死那还好了,关捷迷信地叫道:“不可能的,壁虎的尾巴是死不了的,壁虎死了它都不会死!妈啊我的肠子好像抽筋了,你快点,把它拿到院子外面去丢掉。”

    路荣行才不干这种走冤枉路的事,他说:“你这样我怎么拿啊,尾巴是不能抓的,抓了就断了,呃……也不对,说不定它已经断了,只是被你抓着,还看不出来而已。”

    脱落的壁虎尾巴对关捷来说才是真正的必杀技,他打了个寒颤,心惊r_ou_跳地说:“那、那怎么办啊?”

    路荣行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一身轻松地说:“你丢了就完了。”

    “完不了!”关捷除了自己想听的话,什么都听不进去地说,“我一松它的尾巴就会钻到我耳朵里面去的。”

    路荣行也没少听那个故事,但他就没有yin影,闻言啼笑皆非地说:“这你也信?”

    关捷不止信这个,还信那个蚂蟥会钻进皮肤,跑到人脑子里*殖繁衍,建造王国的故事。

    所以他每次在自家后院的水池边上,看见一条蚂蟥就要搞死一条,盐渍、灰渍、化肥杀,不然夜里做梦都是那个玩意儿。

    梦里那条只是在水池边多看了一眼的软体穿越千山和万水,找到了他的大腿,然后钻吧钻吧和他不分彼此了。

    然后一些天后他就头痛欲裂,只有用很烫的水洗头,痛苦才能稍加缓解。

    某天李爱黎给他洗头,一刨掉下来一块带r_ou_的头皮,这时李爱黎就会惊奇地说:关捷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了,因为你脑子里装的全是蚂蟥……接着他就会绝望地吓醒。

    他就是这样一个,只要别人足够一本正经,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好少年。

    关捷冷在那里不吭声,路荣行就知道他对那些黑色童话是深信不疑了。

    他瞬间放弃了跟关捷摆事实、讲道理的常规套路,因为这小孩太轴,路荣行想了想说:“不然这样,我给你把耳朵捂住,你再把它丢了,可以了吧?”

    关捷感觉可行,但也有点良心,他担忧地说:“那它不是会往你的耳洞里钻了吗?”

    路荣行开始往墙角走,好把琴轴卡在那里:“不会的,我跟它又没仇。”

    关捷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答应了。

    路荣行折回来捂住了他两边的耳朵,在旁边当指挥喊:“来,准备,一二……”

    关捷时刻准备着奋力脱手,临门一脚了却听他忽然掉链子地说:“等下,这个不算,你往那边草丛里丢,免得把它摔死了。”

    他指的是墙角的一排酢浆草,春生秋死不用打理,这时节已经枝繁叶茂,玫红色的小花开得如火如荼。

    关捷听他号令,最后将壁虎扔进了草丛里。

    他因为童年的yin影,特别仔细地观察过空中的抛物线,看见始终都只有一个点,就知道这只壁虎的尾巴没有断,他不用专门做个梦,让李爱黎说他脑子里装的都是糊辣汤了。

    远离了危机源之后,关捷的理智终于上线,他挎着路荣行的胳膊,一张嘴全是武侠剧里的台词。

    说他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不像关敏和他,就只有粪坑姐弟情。

    路荣行拖着这狗皮膏药去抱琵琶,重新问他和壁虎相遇的过程。

    关捷说:“我推你车进去的时候,把右边的门给带上了一点,出来我就开门嘛,谁知道它刚好就在我下手的地方,我一碰到个软趴趴的东西,它还‘叽’了一声,给我吓个半死,不知道怎么搞的,它就在我手里了。”

    路荣行听得十分服气,笑了起来:“你的运气长得真是……挺奇特的,上回去菜园里摘蛇豆,你摘回来一条菜花蛇,这回开个门,结果又开出了一个壁虎。”

    下回关捷要是从河里钓出一只蜈蚣来,路荣行都不会觉得奇怪。

    关捷怕起燎泡,撑开右手从掌心看到了指缝里:“这叫个鬼的运气啊。”

    路荣行安慰道:“还行吧,起码都是没什么毒性的东西。”

    关捷一想有道理,跑去洗了个手,回来继续编造梦想了,路荣行则用垃圾琴声为他伴奏。

    半小时后,关捷成功地在格子本被擦烂之前,成了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且一生都没有写过作业的大和尚,正在收拾文具盒,就见吴亦旻骑着辆破自行车,穿过大院的篮球场往这边来了。

    很快他停在离路荣行不远的地方,隔着那位期期艾艾地朝关捷发出了邀请,他问道:“关捷,去不去地里玩?”

    田野里比街道上好玩的多,这几天每天都在到处放火,可以烤很多东西吃。

    这要是在平时,关捷肯定屁颠屁颠地就答应了,但是今天放学的时候吴亦旻“辜负”过他,他暂时不想跟这人一起玩,便拒绝道:“我没有车,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吴亦旻失落地“哦”了一声,顿在原地表情纠结了半分钟,又才开口说:“刚刚放学的时候,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真的没有看见。我觉得……撒谎不好,你不会怪我吧?”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关捷就感觉有火气。

    他觉得自己对吴亦旻还挺好的,结果对方连话都不帮他说一句,以后他再给吴亦旻吃好丽友他就是猪。

    关捷在心里发誓,嘴上也很想骂人,但当着长辈的面他不敢那么放肆,只好憋着闷气装大方:“不会的,我没那么小气。”

    吴亦旻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满,半垂着眼帘讪笑了一下:“好,那我先走了,吃了晚饭再来找你玩。”

    关捷点着头,下巴左摇右晃,路荣行细看才发现他其实是在摇头,于是就将想说的话给收了回去。

    说心里话,他并不了解吴亦旻,但因为一件事情对这小孩产生了偏见。

    那件事其实很小,小到都没法拿来说事,就是有一回他路过吴亦旻家,看见这小孩站在自家的墙角里吃一种批发部刚进回来的薯片,他吃的速度非常快,吃完还认真地抹了抹嘴,这才从墙角里走出来。

    过了会儿路荣行回到家里,发现吴亦旻在关捷那儿。

    关捷是个有点嘚瑟的人,抱着那种薯片问吴亦旻吃过没有,吴亦旻居然说从来没有吃过,关捷就说一起吃。

    然后路荣行站在窗户外面,看见吴亦旻吃的比关捷还多,之后又总看见他吃关捷的零食,但好像从来没跟对方分享过,对他的印象自此就好不起来了。

    其实人都是会变的,路荣行明显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但可能是他这个人比较狭隘,总觉得关捷太傻,最省事的方式就是不要和这种有心机的人一起玩了。

    这话他老想说,但是每次都没能说成,因为他们家没有背后议论人的传统。

    每次他妈妈提起十里八乡的八卦,想要靠臆测渐入狗血的佳境时,他爸都会来一句特别扫兴的“不说这个了”把话题转开。

    路荣行受这种话风的影响,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种事,久而久之就只能寄望于傻人有傻福了。

    吴亦旻离开之后,关捷将从家里搬出来的家伙什一样样转移了回去。

    这时路荣行差不多也混够了一个小时的练习时间,将琵琶收进琴盒里,回卧室开了电视。

    没几分钟关捷也过来了,然而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两人无聊地看了会儿广告,最后还是抬出自行车往田野里去了。

    关捷还挺吃一点长一智的,这个建议原本是他提的,提完之后他卡了一下,接着有点生疏地补了一句:“……不过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他就自己去。

    有些时候路荣行不是腾不出那点时间,他只是不喜欢关捷那种不由分说的态度。

    人作为能思考的独立个体,除非是主动请求,否则没人会喜欢别人替自己做决定。

    眼下关捷能征求他的意见,路荣行自然也没产生对抗心理,他从容地想起了地里的火炬,还算愉快地答应了。

    他有个傻瓜相机,平时有点随便拍拍的小兴致,关捷就很不高级了,纯粹是想去地里捯饬东西吃。

    由于两人只有一辆车,腿长的路荣行就成了司机,关捷将傻瓜机的带子挂在脖子上,背对背着路荣行坐在后座上,将卖力骑车的邻居的后背当沙发靠垫,仰躺在人身上,晃着腿哼歌看风景。

    道旁的白桦不断倒退,关捷学着路荣行的样子,举着没开的傻瓜机,“瞎”着一只眼到处瞄准。

    路荣行骑了会儿想起自行车的故事还没说完,挑起话题道:“你的自行车是怎么丢的?”

    关捷这会儿没从他语气里听出揶揄或取笑的成分,还算愿意分享这事,他沧桑地说:“我去一中给我姐送菜,那天他们刚开完一个什么会,校门没关,我送完菜之后就到他们c,ao场上骑了几圈。”

    “一中的c,ao场不是特别大嘛,跑道上铺了那种红色的皮,还画了线,骑起来爽飞了,我就忘记时间了。”

    骑了不知道多少圈。

    “然后全校都上课了,就我还在c,ao场上,有个老师以为我是一中的学生,就把我逮到办公室去了,问我哪个班的,为什么不遵守校规,还要给我记过啥的。”

    “我跟他解释半天,回头去c,ao场上一看,我草我车不见了!我让那个老师赔我,他说丢车是因为我没上锁,老子……”

    关捷像是世界观都碎了似的说:“老子哪儿知道学校里还有小偷啊。”

    要很多年以后他们才会知道,学校也是个五花八门的世界,里面除了小偷,还会有杀人犯。

    但这时因为经历单薄,路荣行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暗自将学校和关捷各打了五十大板,他说:“后来学校帮你找车了吗?”

    “找了,”关捷气归气,倒是不至于扭曲事实,他说,“当时就把大门关了,那个老师带着我在学校里放车的地方的找,没找到,偷车的人估计偷完就出去了。”

    关捷的家里并不宽裕,前些年给患癌的爷爷治病借了不少钱,到现在都还没还清,那辆自行车是他的十岁生日礼物,外债清空之前怕是没法再拥有一辆了。

    路荣行心里忽然滋生出了一点同情,他将语气放软了一点:“那你回家你妈打你了吗?”

    关捷:“打了啊。”

    打完自己像个没事人,她却哭了,活像挨打的那个是她一样。

    路荣行长这么大就没挨过打,他家是讲经式教育,一个生气的汪杨等于三个能念死牛魔王小弟的唐三藏,她要是没把人说服,课都不让上。

    路荣行为了不受那个魔音穿耳罪,相当谨言慎行,所以每次他听到关捷挨了打,都觉得这样不好。

    因为关捷挨了打,也没见得变成个五讲四美的好孩子,但路荣行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好的。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接近了岔道,路荣行才重新开口说:“往哪边走?”

    关捷背对前方,方向感有点错乱,他说:“往右边……啊不是,是我的右边,你往左拐。”

    右边那条路边上有片玉米地,关捷在那儿叫停了车,翻下道牙子去掰了四个玉米,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块红薯地,他又下去扒了一株薯苗。

    红薯的地下部分盘根错节,除非是在沙地上,否则徒手几乎拔不出来,路荣行拿着相机,蹲在路边观望,看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关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折叠铲,铲头只有三厘米,折起来之后还不到十厘米。

    他之前大概是塞裤兜里了,路荣行都没注意,他被关捷的轻车熟路给震住了,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这才安心去跟关捷说话。

    他客观地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也是在偷别人的东西?”

    “是啊,”关捷用脚将他的小铲子踩进土里,再用双手扳着往下撬,头也没抬地说,“我妈就是那个‘别人’。”

    路荣行一刻也不敢忘记这位兄弟的不靠谱,跟进确认道:“这是你家的地吗?别挖错了。”

    “错不了,”关捷信心百倍地说,“田埂上那些塑料袋都是我妈埋的,她就是怕我搞错地方,专门做的标记。”

    路荣行探头一看,果然在他蹲的那块地尽头,用来走人的小道上看到了一堆用土块压着的包装袋,而其他的田埂上都没有。

    这就让路荣行有点纳闷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感觉关捷的妈妈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忙农活的时候,还能想起她儿子有一天会来地里搞丰收,而提前给他划重点,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以前真的挖错过。

    路荣行随口一问,然后发现自己简直是料事如神。

    关捷一边熟练地从地里扒出了三个比大大泡泡卷盒子大不了多少的红薯,一边回顾起了自己的糗事。

    “有啊,”他将眼珠子朝上翻,做出了一个回忆的模样,“就前年暑假搞野炊,大家分工都不一样,我的任务就是找胡萝卜来炖河蚌。”

    “咱们院子里的菜都是随便摘的,反正都吃不完,我以为外面也是这样的,就……随便在一块地里拔了俩胡萝卜。”

    “结果我的苍天大地,我刚把萝卜缨子提起来,就碰到那个种那块地的大妈了,她好小气的,为了俩萝卜,举着镰刀把我从地里追到家里,跟我妈告状。”

    “说我不学好,现在就会当贼了,以后不得了,得把牢底都坐穿。我妈气死了,差点把我耳朵都拧掉,让我以后注意一点,再给她搞出这种事,她就把我剁了,送去被偷的人家里去当ji饲料。”

    前年暑假路荣行上他外公家坐冷板凳去了,错过了这件事,他被关捷满不在乎的语气给逗笑了,问道:“这么严重?”

    关捷提着红薯藤在地上摔落泥巴,哈哈哈地说:“骗你的,我妈就是叫我以后上自己家地里糟践,她什么都给我种了,让我不要丢她的脸。”

    因为家庭的原因,李爱黎只有小学文凭,她讲不出什么令人折服的大道理,但是关捷一直记得,那天大妈撤退以后,他妈妈在院子里淘米,淘得眼泪唰唰直流。

    她说听别人骂他,心里难受,想骂回去却没有理由,因为两个胡萝卜虽然不值钱,但别人只用一句话就能堵得她无话可说。

    偷多偷少,都是偷,这是一句能够定性的实话。

    李爱黎平时很少哭,关捷就觉得这事特别大。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觉得他是错了,但是只有一点点,不至于让人揪着骂过一条街。但李艾黎让他不要一反省就提别人,认了自己错的地方,下次改掉就行了,那么小的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至于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别人又不给他钱,他替别人c,ao什么心。

    关捷暂时还没能悟透这个“只错在自己”的逻辑,真正让他在这件事上长记性的点在他妈妈身上。

    他有点迟来地感慨道:“我也不想,让她被人骂成那样。”

    特别是因为他。

    路荣行看着他蹲在绿色的藤蔓之中,秀气的脸上写满了纠结,像是有点茫然,又带着一种决心,身上难得出现了安静的气质。

    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一帧不该错过,路荣行挪动手指摁开相机,将那些不起眼的塑料袋和关捷放进了同一个画面。

    拍下那张照片的瞬间,他心里充斥着一种自己暂时还表达不出来,关乎于父母如何影响孩子的情绪,路荣行最清晰的念头就是李阿姨是个一直都是个挺好的妈妈。

    而在他这个年纪所没能概括出来的那个词语,其实就叫做家庭教育。

    在像他们这样,世间数不清的平凡家庭当中,“教养”是两个遥远到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生活里的字眼。

    担起一个家庭,供下读书、供上养老,就近乎已经填满了为人父母全部的生活,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以那种象征文明的素质来教育下一代。

    因此他们对于孩子性格的影响,就在于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约束和鼓励当中,哪怕父母未曾留意,他们所默许或教给孩子的每一件大事小事,都是他们的态度,会无声无息地传递给孩子,成为未来构建性格和行为的砖瓦。

    这也正是为什么人们会说,子女是父母缩影的理由,因为一言一行,都是教育。

    第5章

    挖完红薯之后,两人重新上路,去河边掏了点黄泥巴,用来裹住红薯免得火一大它就成了碳。

    两人出乎意料地在河边碰到了乞丐,乞丐将头扎在水里洗头发,弄得浑身shi淋淋的。

    路荣行莫名地有感而发,觉得那画面挺有意思,就举起相机对着乞丐拍了一张。

    说来也巧,乞丐大概是感受到了注视,在快门按下的前一瞬转头看了过来,于是路荣行透过镜头,看到了一张挂着灰土的、受惊的脸。

    有些人不愿意被人照到,路荣行没想到他会忽然转过头来,登时就有点尴尬,好在乞丐维持着一贯的呆滞,愣头愣脑地转回去洗头了。

    关捷没注意到这个碰撞,自顾自在水底捞泥巴。

    这时河对岸的花生地里有人在劳作,看见这关捷在河边玩水,就扯着嗓子冲他喊道:“那是谁家的小孩,别在河边玩水,今年都淹死好几个了,别处玩去。”

    关捷喊着“好咧”,手上加紧掏了两坨,兜进一片嫩荷叶里,蹿到岸上去了。

    路荣行也不想久留,两人骑上车就走,因为关捷不想碰到吴亦旻,便选了块没有人的火堆,将玉米和红薯用捡来的棍子埋进了已经没有明火的灰烬里。

    等待烤熟的过程中,路荣行戴着口罩坐在小径上找镜头,关捷则在草丛里翻找,找到了一串像硬币那么大,看着像迷你西瓜但当地叫小苦瓜的野果。

    这东西熟透了也是酸的,但是关捷的爸爸喜欢用这来下酒,他闲着没事,不介意为老爸做点贡献。

    玉米十来分钟就能熟,路荣行不爱吃,关捷就先啃为敬了。

    只是他如今是个破嘴巴,只有用下面的牙齿发力才不会痛,因此吃得像个智障。

    路荣行给他拍了两张丑照,关捷并不在乎,吃得腮帮子上都是胚芽粒,还人身攻击说路荣行是个瘪嘴老太太,只爱吃熟红薯这种软东西。

    红薯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太烫了路荣行没法立刻吃,两人于是兜着食物回了家。

    自行车拐进大院门口之后,路荣行听见身后忽然冒出了一记巴掌声。

    关捷拍着脑门恍然大悟:“诶哟天,忘记我姥姥在了,没准备她的玉米。”

    他折腾半天,剩下两个玉米,那三个红薯都给了自己,路荣行不太护食,立刻说:“那给你姥姥吃红薯好了,软东西,更适合瘪嘴老太太。”

    关捷觉得这人真是记仇,笑呵呵地说:“那不行,我都送给你了,这是今天借你车的回礼,挖的太早了,要是不甜,你就用糖拌一下。我姥姥就吃r_ou_吧,她爱吃r_ou_。”

    说着他从后座上跳下来,跟着路荣行的车跑了两步,等对方停下来之后从车篮里取了玉米,转身就开始拜拜。

    这时路荣行的家门口忽然冒出了一道人影,娇小清瘦,长裙高马尾,正是路荣行那个看着特年轻的妈。

    “你俩这是哪儿疯去了,怎么一身的胡味儿?”汪杨除了会弹还会唱,嗓子明亮悦耳,说话就爱笑,使得嫌弃的意味大打折扣。

    关捷一点儿都不怕她,边往家里跑边说:“我们到地里放火去了。”

    “嘿,”汪杨瞧不起他地笑着说,“就你那点芝麻胆儿,骗谁呢。”

    “关胆子屁事啊,”关捷诡辩道,“你不信是因为我们正直。”

    汪杨说你都快皮成球了,正直个锤子,随即揽着儿子进了家门。

    隔壁的关捷很快也进了自家的厨房,他爸妈加姥姥已经吃到了一半,用餐的氛围不怎么好。

    他爸关宽是个不善言辞的瘦子,个头中等,上面的门牙有一点点龅,在街道上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

    他妈李爱黎则泼辣得多,顶着一头不久前才烫完的、连刘海都没放过的小卷发,本来就比路荣行的妈皮肤黑,这会儿还黑着脸,就显得更黑了似的,在给他姥姥夹菜。

    姥姥瘪着嘴,吃得都没察觉到厨房里进来了一个人。

    关捷一看他妈心情不好,立刻偷偷地抿住了肿还没消完的上嘴唇,企图将放学后的冲突蒙混过关。

    然而养了他十来年,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的李爱黎头一回喊他赶紧过来吃饭的时候没有察觉,等关捷坐上桌了之后,很快就凝了下眉眼,用左手扳住了他的头。

    李爱黎将关捷的脸往自己那边掰,又凑近掀起他的嘴皮子看了看,这才说:“你这嘴巴怎么肿了?”

    关捷舔了下嘴唇,假装若无其事地重启了忽悠校长的那套说辞,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撒谎的时候语速通常都比平时说话快。

    李爱黎一听就知道他不老实,拿木荆条抽出来的威严瞪了他一眼,关捷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这一天天的,老的作完小的接盘,李爱黎身心俱疲,用筷子将他的头敲得“梆梆”响:“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你把别人的板凳弄坏了,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个一样的还给你同学?”

    家里只有那种能摞在一起的,客人来了用的塑料椅子,还是充满希望的嫩绿色,要么就是用竹子打的靠背椅,都不适合拿到学校去。

    关捷将脸埋在碗里扒饭,在心里嘀咕他也不想啊。

    可事儿就爱找他,说起来这还应该是他妈的错,生的不好。

    李爱黎一看他这个德行,除了叹气没什么办法了。

    关捷却听不得她叹气,像是对他多失望一样,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他还被人从单杆上推下来了,他妈都不问一下,真是有点像路边捡来的了。

    这是家里的玩笑话,打趣的时候父母总说,但伤心的时候他就自己认证。

    关捷对着米饭闪了几点心酸的泪花,但很快又给憋回去了,他虽然半大不大,但是已经有颜面负担了。

    而李爱黎不是不心疼他,她只是烦心事太多,压得忘记关怀儿子了。

    再说在他们这种小地方,像汪杨这种会关心她的儿子开不开心、愿不愿意的妈压根就是稀有物种,其他的家庭根本没那个时间和技术去经营这些。

    难得空闲的时候,大人们更愿意给自己放个假,斗斗地主、搓搓麻将,至于那些一刻都不消停的吵闹孩子,干脆给点零花钱,打发他们乖乖地自己去玩。

    他们希望孩子一天到晚都是乖的,否则就会烦不胜烦。

    和c,ao持家中大小事务的女人细腻的心思不同,作为爸爸的关宽压根不觉得这些小打小闹算是事儿,而且板凳坏都坏了,再怎么嘀咕它也还是坏的,所以他觉得李爱黎气得很没必要。

    关宽看儿子的脸都快长进碗里了,连忙跳出来当和事佬说:“算了算了,他晓得错了,明天让他把那个坏的带回来修一下就行了,捷啊,记住没?”

    关捷连忙做乖巧状,将裤兜里的小苦瓜暗戳戳地掏出来,从桌子底下献给了他爸。

    但是第二天,当关捷拎着一个惹人注目的塑料椅子来到教室的时候,却发现他梳着马尾巴扎着头花的女同学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郑成玉轻蔑地冲他“哼”了一声,然后挑衅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说:“你要是能把我这个凳子的腿也踢断了,我就算你狠!”

    关捷满头雾水地低头一看,发现她屁股下面是一个刷了红漆的铁皮凳子,不仅四条腿和板面是一体的,凳子腿之间还连着横撑。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不小心踢坏同学凳子的下场不是赔一个新的,而是接着踢铁板,但这诡异的、不费一分一毫的和解还是让他喜闻乐见。

    他心想,这下即使郑成玉的屁股再厉害,椅子腿儿应该也不会要断不断了……当然,从此他也会管住自己的无影脚。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狠,”关捷积极地败下阵来,腾出一只手比出大拇指说,“你的凳子是最牛逼的。”

    班花看起来却似乎赢得一点也不开心。

    跟关捷所处的战场截然相反,路荣行度过了一节宁静到有点寂寞的早读课。

    他的左边空空无人,因为懒觉大王绝非浪得虚名,这学期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张一叶又迟到了。

    路荣行不能和空气搞对读,只能翻开课本随便找了一篇,混入了郎朗的读书大队。

    被他挑中的是一篇选读课文,是像他们这些功利的学生根本不会看的课外拓展,可读到一半的时候,路荣行却发现这课文还挺有意思。

    于是他拿起笔,将句子抄在了笔记本上。

    [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不该听,这是因为他在“听”的成长过程里,学会了选择和思考。他听进心里的声音,不仅“好听”,也是“有益的”。][1]

    路荣行还没写完问题就来了,他在想那什么样的人,才够得上这个聪明的标准?而那些不聪明的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听不见”了?

    但是课文没有为这类人指引方向,他也不打算去问老师。

    荔南镇小的老师对于问题和答案,有一套他们制定的标准,路荣行以前问过几个超出范围的问题,都被说成是钻牛角尖,他慢慢就不问了。

    而是自己将问题记在句子后面,然后将本子合起来,有机会再翻开他就想想,没机会忘了也就忘了。

    早读的积极性通常都维持不了多久,班主任黄老师一离开,教室里的声浪就直线下跌,最后逐渐扩张成了大面积的交头接耳。

    有的在嘀咕学校门口河里的野菱角还不是很甜,有的在借数学作业,有的更加不务正业,直接跳过了升学开始在为暑假做任务列表。

    路荣行本来就不爱讲小话,这个早晨没有张一叶,他就单手立着课本做伪装,靠在墙上打瞌睡。

    昨晚他的蚊帐里有只蚊子,嗡了半宿,开灯死也找不着,一关灯它就拉警报,嗡得他几乎没怎么睡。

    然而教室里太吵,路荣行人没睡着,耳朵倒是从后座的李怡婷和她同桌王寇的热议里听见“学生”、“好狠”、“杀人”之类的字眼。

    最近校园里流行撕侦探小说分批次传看,他以为这两人在讨论小说,也就没细听,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继续努力催眠。

    北京时间七点二十八,距离打铃还有十二分钟的时候,张一叶终于在早餐的强大召唤之下,猫着腰越过讲台,气喘吁吁地冲到了座位上。

    他摘掉书包塞进桌子里,然后往桌上一趴,用肘子捅一看就是在假读书的路荣行,匀着气息奢望道:“醒醒,班主任早上没来吧?”

    路荣行酝酿了半节课,只憋出了一个哈欠,他用书本挡着嘴,打完之后说:“没来二十遍。”

    只来一遍就足够让张一叶头疼了,他垂死挣扎道:“他没发现我没来吧?”

    路荣行用手比了下张一叶坐起来的高度说:“作为一个这么高大威猛的靓仔,你觉得可能吗?”

    那个不写实的形象描述是张一叶自己封的,他每次这么说都觉得是实至名归,但是从路荣行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一叶笑着“草”了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抵到后座的桌子上,弓着脊背在桌子腔里掏书包:“发现了就发现了吧,反正老黄就算叫破了嗓子,我爸也不会来的。”

    他爸是市分局的刑警,忙得像个隐形的人,妈妈在外面打工,家里剩他和一个聋子爷爷,老师对张一叶的前途相当的担忧,一直苦于没有沟通的对象。

    路荣行看见他从包里摸出了一袋动物饼干,撕开塑封往自己这边凑了一下,路荣行摇了下头,劝道:“老叫家长你不烦哪?你早一点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第2节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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