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世杰接到韩博的电话,有些诧异。他关于小钢铁治理的前一篇稿子,还曾得到过韩博的表扬,韩博当时鼓励他在杏川多呆一段时间,搞出一个系列报道来。现在他的第二篇稿子刚写了一半,尚未杀青,韩博却让他扔下手里的事情马上赶回梅安,这就有些奇怪了。
    “韩老师,出什么事情了吗?”凌世杰问道,报社里时兴称老师,显得比主任这个称呼更高雅。
    韩博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自己干的事情,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我?我没干啥呀。”凌世杰更纳闷了,他好好地在杏川呆着,没干啥事啊,难道是和某某逢场作戏的事情被人家的老公察觉了,告到报社去了?
    韩博懒得解释,撂下一句:“容总说了,让你马上坐飞机回梅安,机票不给报销。”
    “这……”凌世杰正待多问几句,韩博已经先把电话挂了。
    还好,凌世杰在报社也不是没有朋友的,又拨了几个电话之后,他多少了解到了情况,知道有数以百计的访民打着找他告状的名义,占领了报社。不过,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弄明白,这些访民都是从哪来的。
    自掏腰包买了机票,凌世杰先飞回省城,然后叫了辆出租车,赶回了梅安。同事在电话里告诉他,容中卫已经对此事暴跳如雷了,脾气一天坏似一天,他多耽搁一小时,回来所承受的怒火就要翻一倍。到了这个时候,他哪还顾得上计较交通成本。
    来到南导集团门外,凌世杰自己也傻眼了。这还是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南导吗?
    只见门里门外,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访民。更有甚者,还有拿塑料布搭起一个临时窝棚,打算长住的。各种垃圾扔了满地,墙上密布着痰迹,让人觉得恶心不堪。在大门外,还有许多赶来看热闹的梅安本地居民。想必这几天南导已经成为梅安一景了。在人群中,凌世杰认出了不少同行,他们有驻梅安的外地记者,也有从省城等地方专门赶过来的记者。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过去是南导围观别人,现在也轮到自己被围观了。
    凌世杰记得同事说过,这些访民都是冲他而来的。他不敢露脸,只能掏出一副大墨镜遮着眼睛,再把衣领竖起来。挡住半边脸,然后硬着头皮走进了大门。还好,经过几天的折腾,访民们都已经疲惫了,不再是刚来时候那种见记者就纠缠的状态。事实上,办公楼里也已经剩不下多少记者了,大家借着各种名义逃出了报社,省得被各种汗臭、脚臭味道熏死。
    最开始。当数百访民云集南导集团的时候,容中卫还琢磨着采取绥靖政策。以安抚为主。他专门交代集团食堂为访民准备了餐食,还设置了两个开水供应点。谁料想,这样做的结果是访民把免费吃饭当成了一种福利,非但自己在这吃,还呼朋引伴地叫来自己的老乡,在南导开起了party。再往后。南导有免费饭食的消息传出去,连梅安几个工地上的民工都坐着公交车赶过来吃饭,一边吃还一边挑剔菜里的肉食太少了。
    看到这种情况,容中卫赶紧改变初衷,宣布免费饭食只供应一顿。后面不再供应。访民们自有自己的办法,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照样挤进食堂,围着窗口非让服务员给打饭不可,不给就不走。还有一些人围着那些已经买到饭的南导职工,嘴里说着“可怜可怜”的话,或者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推到面前,愣说这孩子一星期没见荤腥了,请大爷大妈赏赐一口。南导的员工都是文化人,哪受得了这样的气氛,看着访民们的唾沫直接飞进自己的饭碗,员工们索性连碗都不想要了,扔在桌上转身就走,身后则传来一阵抢饭的欢呼声。
    整个南导的工作秩序全部被打乱了,没人能够干活。容中卫万般无奈,叫来了警察,可警察也拿这些人没办法。人家说了,自己只是来告状的,用你一下厕所,围观一下你的员工吃饭,有什么不对吗?你们南导不是号称百姓之家吗,我们常回家转转,怎么就犯了法了?
    最可气的,是有一帮其他报社的记者也在现场蹲着,警察如果敢用暴力,立马就是一条大新闻。要知道,南导报道这类**可不止十次八次了,他们的立场永远都是站在访民一边,警察永远都是错的。人民政府应当允许人民进入、官员应当与纳税人对话,这都是南导坚持的观点,现在革命革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能改口吗?
    凌世杰就是在这样一地鸡毛的时候回到了南导,韩博见着他,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容中卫的办公室。
    “嗬嗬,我们的大侠回来了。”
    容中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凌世杰,冷冷地讥讽了一句。
    “容总,我……”凌世杰浑身的汗都冒出来了。容中卫倒也曾经是个有点幽默感的人,不过自从当上总编辑之后,他的幽默仅限于同级别的领导,对于下属最多也就是说几句勉励的话,说这种俏皮话是第一次。也正因为听到容中卫破天荒地放出了嘲讽,凌世杰才知道自己被领导恨到了什么程度,这分明就是不把自己当成下属的意思了。
    “容总,我真的和这件事情没关系啊!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凌世杰大声地替自己争辩着。
    “陷害你?为什么要陷害你?”容中卫问道,“院子里那群人口口声声说你急公好义,这也是别人陷害的?”
    “急公好义……是我自己给自己贴金了,可是这已经是好几年的事情了,除非是有人故意翻出来,否则这些访民怎么可能看到呢?”凌世杰说道,他这一路过来,脑子里一直都在分析着这件事情,所以说出来也有理有据。
    容中卫也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应当会有一只黑手,否则不可能有几百人同时出现。他曾经想过,也许是凌世杰写了一篇有影响力的什么文章,吸引了这些访民。但经过调查,凌世杰这一段的确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杏川,追踪小钢铁的事情,并没有写过别的东西。如果排队凌世杰自己炒作的因素,那么就肯定是有人陷害他了。
    “你觉得不是你的原因,你能够证明吗?”容中卫问道。
    “可以,我现在就出去和他们对质。”凌世杰豁出去了,不把这件事说清楚,他永世都不得翻身。
    容中卫也很想把事情弄清楚,于是带着韩博一道,跟在凌世杰的身后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上。
    原本宽敞洁净的走廊,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难民营。访民们或坐或卧,横七竖八。有人躺在草席上鼾声如雷,有人坐在墙角窃窃私语。更让人抓狂的,是居然还有几摊麻将,众人连吃带碰,玩得正开心呢。
    “喂,老乡,跟你打听点事。”
    凌世杰来到一个正在专心致志抠着脚丫子的汉子面前,蹲下来向他招呼道。
    “嘛事?”汉子问道。
    “你到这是干嘛来的?”凌世杰问。
    “告状啊。”汉子答道。
    “告状你上法院啊,要么就上政府,怎么找到这来了?”
    “你不知道啊?这报社有个记者叫凌世杰,本事可大了,大家都说,找他告状最有用,这不,我就来了。”
    “这个凌世杰,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烧成灰我都认识。”
    “呃……”凌世杰差点被噎死,尼玛,老子就蹲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还说什么认识。出于自保,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就是凌世杰,否则汉子喊一嗓子,没准访民就能把自己摆成十八般模样了。
    “你听谁说凌世杰有本事的?”凌世杰继续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
    “都……那也得有个头吧,谁最先这么说的?”
    “这个啊,让我想想……”汉子拍了拍脑袋,“那天,我去我们县里上访,信访局那帮龟孙养的说我没道理,不能支持。我一出门,碰上另外几个来上访的老兄弟,他们跟我说,梅安有个凌记者,最喜欢帮我们这些人了。”
    “你就这样来了?”凌世杰问道。
    “那不能啊。”汉子道,“我也认识梅安在哪,再说,火车票也贵咧。这个时候,我碰上一个贵人了,他说他同情我的事情,愿意给我出来回的路费,给了我300块钱,然后我就来了。”
    “你说的那些上访的老兄弟,还有什么贵人,你过去认识吗?”容中卫忍不住插话了,他从汉子的讲述中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汉子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几个人。”
    离开这个汉子,凌世杰带着容中卫和韩博又调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的说法不尽相同,但其中都有一些破绽,那就是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所谓“贵人”。没有这些贵人的资助,这些访民是不会大老远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的。
    “查!”容中卫大手一挥,“查查看,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们报社!”</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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