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文公说话时脸上带着笑,但双眼射出的目光却令人寒到骨髓。
    整个大殿空气都好像要冻住!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相国公孙衍脸上则多了一份怜悯。
    在青年时代读书时,尤其是读《春秋》,常常听到这些为了争夺王位,父子间,兄弟间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当时他并没有多大感觉,直到此刻身临其境,才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空气凝固了几秒,太傅嬴虔扶着案几,身体摇摆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自嘲的表情,到现在如果他还不知道,这是太后和秦公演的一出双簧计的话,那他大脑真的是进水了。
    显然,自己的某种野心,让自己这个好侄儿闻到了什么味道。
    事到如今,他没有开口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在众目睽睽之中,他从高台之上走下台阶,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然后静静侯着,等候着秦惠文公的发落。
    秦惠文公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一举一动,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这个伯父兼自己的启蒙老师还是颇有好感,但苏秦的话像一根刺,已将这份好感刺出一个法修补的大洞。
    他振袖做回自己的位置,看向台下的文武百官,温声开口道:“请原谅寡人给大家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因为寡人一直很好奇,若是寡人出了意外之后,谁最想做寡人的位置,会是寡人的兄弟呢,还是寡人的叔伯?”
    他话音刚落,太师甘龙立刻跳了出来,用手中的龙头杖指着一言不发的嬴虔,“老夫早就看这人有觊觎之心,果然如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君上英明,随便设了一计,就让此人原形毕露!亏老夫平日还当此人为友,现在老夫愿与他割袍断义!”
    嬴虔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之前这个人拥护自己最响,在自己矢势之后,也是骂自己最狠!
    高台上秦惠文公哈哈笑了起来,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老太师,你当寡人是聋子还是瞎子?刚才你那一副摇旗呐喊的丑态,现场的文武百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倒想摘个干净!”
    他看向太傅嬴虔,“伯父,这老东西嘴巴不老实,伯父可否代寡人执行掌嘴,多少伯父自己看着办。”
    嬴虔一言不发,走到面如土灰的太师甘龙面前,给了他一个清脆的嘴巴,接着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下!
    甘龙那张老脸,顿时青肿的像一只被门夹住头的青蛙。
    扑通一声,甘龙惨哼着捂着自己的脸瘫倒在地上,大殿里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去伸手相扶,他们自然都是明眼人,经过这一次耳光,这位老太师的仕途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嬴虔揉了揉手,向秦公双膝跪地,仰天叹了口气,“多谢君上,替老臣出了这口气,老臣惭愧,晚节不保,要杀要剐,老臣甘愿受罚!”
    秦惠文公看了他良久,开口说道,“你去给我父亲守灵吧!”
    嬴虔内心一松,这处罚太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因为王权斗争,向来极为残酷,斗败的那一方,往往是全家老小都不会留一条活路。
    “多谢君上不杀之恩!”
    嬴虔含泪连连叩首。
    秦惠文公话峰一转,盯着地上的太师甘龙,这老太师今天的表现让他十分失望,原本他定下这个计策,只是为了拿下自己的伯父嬴虔。
    因为自己在被苏秦绑架时,苏秦那番话让他心生的警惕,所以他借助这次机会,考验一下自己的伯父是不是真有觊觎之心,没想到果真如此,虽然是自己母亲再三劝说和拉拢,但是他这么快答应,可见心中确有非分之想。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个时候叫的最凶的居然是自己的太师,这老东西不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第一个表忠心,支持自己的伯父上位,现在事情发生了逆转,又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这种圆滑的举动,让他深恶痛绝!
    ……
    看见秦惠文公冰冷的目光锁定自己,甘龙立刻扑倒在地,“君上,君上!老臣历经三代,一直忠心耿耿,刚才是被猪油蒙了心,老臣该死,罪该万死,请君上留老臣一条贱命,老臣也愿意去为先君守陵!”
    说着眼泪鼻涕都一起流了下来,让站在他身边的公孙衍皱着眉退了一步。
    秦惠文公站起身,从高台上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亲自动手将甘龙扶了起来,又用袖子擦了擦这老家伙的眼泪,和声和气的说道:
    “老太师,你的忠心寡人一直知道啊,我父亲在下面一直很寂寞,太师是个忠臣,不妨下去继续为君父效力。”
    秦惠文公拍了拍手,两名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从旁边闪过来,架起面色呆滞的老太师拖了出去。
    文武百官看着甘龙像狗一样被拖了出去,个个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些人是兔死狐悲,另一些人却是拍手称快,无论是前者后者,从今天开始,他们对秦惠文公再也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轻视念头。
    这位国君,最擅长的是化危机为转机,上一次是遇刺之后,带伤上朝,迎得了文武百官和大秦百姓的爱戴,这一次又遇绑架事件,借机铲除自己为政的隐患,这种权谋和手段,很难想象出自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帝王之手。
    可以想象,这样铁腕君主的统治之下,秦国一定不会再出现一个像商鞅一样权倾朝野的大臣!
    公孙衍深知这一点,在这样的君主手下办事,肯定不会那么轻松,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具挑战性。
    他本来就不想当商鞅,那么辛苦那么累,还留下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他只想活得潇洒痛快,哪天这个国君让他一点都不痛快,他会拍拍手立刻走人,金钱地位对他而言,只是他游戏人生的一个工具,他并不贪心。
    也正是因为他不贪心,才让秦惠文公对他放心。
    不过在这满朝文武当中,并非没有竞争对手,他斜眼暗暗瞟向陈轸。
    发现陈轸也在斜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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