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轻的女人手里抱着装满了脏衣服的篮子说说笑笑的从路边走过,这些女人虽然大多长相普通,不过却都很健康活泼。
    她们的笑声似乎影响了马车里的人,一只略显干瘦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里面的人向外望着这群年轻的村姑。
    “年轻真好啊。”车里的人发出声感叹,接着就收回了手。
    “您也还很年轻,”摩尔人微微回头得往车里说“只要到了马德里,一切就都好了。”
    “但愿吧,”车里的人轻轻叹息一声,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处境,虽然那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可多少还是有些感慨“我从没想过……”
    尽管车里的人随即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可摩尔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的从鼻子里发出个轻轻的“哼”声,又轻微的撇了一下嘴:“您现在不用想那么多,我们现在只要能消消停停的到马德里就可以了。”
    马车里的人稍微沉默了一下,放低声音问:“那么说真的有人想要谋杀我?”
    “这个嘛。”
    似乎不想刺激车里人的情绪,摩尔人琢磨着该怎么措辞。
    不过还不等他回答,车里的人已经发出一声轻笑自顾自的说:“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在梵蒂冈和在这里没有什么区别,相信我,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刺激的多。”
    摩尔人没有在开口,他当然知道车里的那个人说的并无虚言,尽管他自认虽然年纪轻轻也算是见过些风浪,但是和这个人相比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来你的主人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车里人又开口说“通往权力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荆棘,甚至戴上的王冠里都可能暗藏着可怕的机关,他还要走很长的路呢。”
    “不是有您吗?”摩尔人微微歪歪身子对车里说“您会帮助老爷的是吧?”
    “当然,”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是亚历山大成就了亚历山大,现在该是看看这个成就能收获什么的时候了。”
    听着车里人的话,摩尔人无声的点点头,然后他笑呵呵的用力甩了下马鞭,对着两匹驮马吆喝一声,很娴熟赶着马车向前继续走去。
    一条两端高高翘起的克拉克帆船缓缓的靠近了锚地,它那有着典型特征中间深深凹下去的中央甲板上,一个被海风吹得面色黝黑,眼中却闪着难掩的兴奋的中年男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远处的港口。
    港湾里千帆竞渡的情景令人叹息,时不时进进出出的海船让这座欧洲著名的海港看上去是那么热火朝天。
    “这大概就是所谓最后的辉煌。”看着这繁荣的一幕,船上的男人却突然说了这么句有些煞人风景的话,而且他显然并不怕旁人听到,因为他的声音并不小。
    一条载人的小船在海上上下起伏渐渐靠近了克拉克大船,甲板上的男人看着渐渐靠近的小船,下颌上蓄着浓密却颇为整齐胡须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虽然没有见过来人,但是他对即将见面的这个人却也早有耳闻,现在想一想他倒有些期待和这人的会面。
    小船贴近了船帮,一条软梯搭下来,一个穿着身宽大的暗红色袍子的男人一边费力拢着被海风吹得鼓胀起来的衣服,一边小心的顺着软梯向上爬着。
    “让我来帮你一把朋友,”船上的男人探身伸手,他看到对方仰起头向他看来,就露出微笑“你一定是尼可罗·马基雅弗利。”
    “谢谢您,”马基雅弗利没有拒绝男人的好意,他拉住男人的手用力一翻,有些狼狈的翻过了船帮,在用力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的一边肩膀似乎有些用不上力,那应该是因为什么之前的事故留下的残疾“十分感谢,说起来我并不习惯船上的生活。”
    “而我恰恰相反,我甚至已经忘了踩在陆地上是什么样的感觉,”男人习惯的抚摸了下显然显然要比另一边矮上一块的左肩,随后做出邀请的手势“请随我到仓里来吧,在甲板上对您来说可是有些受罪。”
    马基雅弗利点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而且看着不停波动的海面也的确他很不舒服。
    克拉克船的船舱不是很大,不过这条船似乎经过了改造,底层的仓室装饰的很舒服,倒像是这条船更多的只是用来旅行而不是和其他那些海船一样,主要是为了用来运送货物。
    “奢侈的生活能够让人堕落,至少我现在已经忍受不了旅行的时候要和一群气味儿浓重的牲畜坐在一起了。”
    见马基雅弗利打量着四周,男人就笑着解释,不过虽然他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自责,可语气间却依旧透出了得意和满足。
    马基雅弗利并没有因为这人的傲慢而恼火,他很清楚这个人所拥有的巨额财富意味着什么,或者下水之后不沉底,即便这个人用黄金为自己造条船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很荣幸见到您格罗根宁大人,我代表公爵殿下欢迎您。”
    马基雅弗利这才正式的向面前的男人鞠躬致意。
    格罗根宁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他对这个人不是很熟悉。
    事实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欧洲了,或者正如他自己所说,常年奔波海上都快忘了在陆地上走路是什么感觉。
    不过这种生活让格罗根宁很充实也很满意,毕竟他当初的梦想现在看来不但已经实现,甚至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期望。
    这也让格罗根宁有时候回想起来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庆幸。
    那时候的他只是想在那不勒斯为自己找一个没有什么背景靠山,所以需要他扶植也完全听命于他的代理人。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终找到的是一头可能吞噬整个欧洲的猛兽。
    到了现在格罗格宁已经快要想不起最初见到亚历山大时的情景了,因为在他脑海里如今的亚历山大和当初那个看上去孤立无援的小领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才过去几年?
    这一切变化又是怎么发生的?
    以后那个人又会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每每想起这些念头,格罗格宁就感慨良多。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因为与那个人的际遇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现在的格罗格宁再回想一下当初的愿望,甚至稍稍觉得有些可笑。
    现在的他所拥有的财富,权势和影响,是当初只是希望能够让已经衰落的汉萨同盟重新振兴的他无法想象的。
    如果把当初的梦想比喻成一块放在盘子里的甜美奶酪,那么现在他拥有的是一座用奶酪堆积起来的大山。
    这样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只要想想自己在地中海上有拥有的影响和已经赚取的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格罗根宁就觉得或许自己还谦虚了点。
    譬如这个马基雅弗利,就正准备安排他和威尼斯总督的一场会晤,在以前这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而现在威尼斯人却正望眼欲穿的期待着他的到来。
    “威尼斯人正在等待您的到来,”马基雅弗利笑着说,虽然李奥纳多·罗莱特很焦急,可他很巧妙的拒绝了威尼斯人立刻见面的要求,而是特意把会面的时间向后拖延了一天“他们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您的船会突然掉头离开。”
    “我当然不会走,”格罗格宁也笑起来“我们都知道这次会晤对双方来说很重要,不过区别在于我们提出条件,而威尼斯人答应我们的条件。”
    听着格罗根宁这充满自信的话,马基雅弗利居然也不由有些激动起来。
    做为被正式认命的使者,一直以来马基雅弗利都以亚历山大身边第一外交官自居。
    尽管他很清楚摩尔人更受公爵信任,而且在很多时候乌利乌承担的任务显然也更加隐秘,但是正因为这样马基雅弗利才对自己更有信心。
    马基雅弗利始终认为,那种秘密使命是永远无法和正大光明的外交活动相比的。
    或许因为形势需要有时候需要这种秘密外交,但是这种活动一旦深入,就必须用正大光明的方式让一切变得被人们所接受。
    正因为这样,马基雅弗利一边聪明而又谨慎的保持着与乌利乌的良好关系,尽量不让摩尔人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一边不遗余力的往来于意大利的城邦之间,希望藉此不负他第一外交官的身份。
    而与威尼斯的外交斡旋,是他最为得意的成就之一。
    而随着《波河停战协议》的签署,马基雅弗利也迎来了他人生事业当中的一个高峰。
    不过他对此并不满足。
    野心勃勃的外交官已经看到了罗马忒西亚公爵头顶上隐约出现的王冠,这让他不禁也有了新的目标。
    成为未来的王国外交大臣似乎是个不错的梦想,而他强烈的认为自己担任这一职务是最适合的。
    现在格罗根宁的到来给了他更大的信心。
    “威尼斯人现在的处境不太好,”格罗根宁同样对这次拜访满怀信心“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马基雅弗利深以为然的点头表示同意,他对这次格罗根宁拜访威尼斯的目的自然十分清楚。
    而且正如格罗根宁所说,如今威尼斯的处境堪忧,这就给了他们很好的机会。
    如果能顺利达成与威尼斯人的协议,对他稳固未来外交大臣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这让马基雅弗利对接下来的会晤不禁充满了期待。
    威尼斯总督李奥纳多·罗莱特独自一人在走廊里踱着步。
    多年来他就有个习惯,在面临重大事件和决策之前,会一个人单独静静,理顺一下情绪,调整一下心情。
    那个汉撒同盟的商人没有立刻下船上岸,而是把船停在锚地,这让很多威尼斯人感到愤怒,他们觉得受到了轻视而恼火,威尼斯人多年来养成的傲慢让他们无法忍受这种态度。
    可李奥纳多·罗莱特没有生气,至于那些依旧狂妄的死抱着昔日辉煌的威尼斯人,罗莱特对他们也没有觉得多少失望。
    如今是个新旧时代交替的十字路口。
    罗莱特虽然没有如此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可他还是能够隐约有种模糊的感觉,似乎一切都要和以前不同了。
    只是这个不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却想象不出来。
    对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自然而然的感到畏惧和不安,罗莱特也一样。
    关于新航线和新殖民地的各种消息让他不安。
    一直以来地中海贸易正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落,只要想想就在进入16世纪的这两年中威尼斯进出口贸易不停萎缩的形势,罗莱特就觉得自己也许会不幸的成为那个见证这个海上霸主衰落的威尼斯总督。
    所以为了打听关于新航线的确凿消息,他不惜派人花重金远赴地中海对岸的非洲,试图从那里探听新航线的底细。
    同时也计划着如果有可能就要对新航线贸易进行无情的打击,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与异教徒国家打交道。
    但是现在威尼斯更大的威胁是奥斯曼人,与新航线这个会在以后逐渐蚕食威尼斯贸易地盘的对手比起来,奥斯曼人才是当下威尼斯迫在眉睫需要对付的敌人。
    正是因为这个,罗莱特才会对即将举行的与格罗格宁的会晤看得无比重要。
    远处有个人影微微晃了晃,这引起了罗莱特的注意,他有些不快的望过去,不过当看清打扰了他沉思的人之后,罗莱特向那人露出了微笑。
    “请过来将军,我正想要人去请你呢。”
    隆多巴·巴巴瑞格走了过来,他向总督鞠躬行礼,然后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等着罗莱特开口。
    “看来你这段时间休息的不错,”罗莱特打量着小巴巴瑞格,他知道对方对他有着很深的敌意,不过罗莱特并不在乎,就和当初老巴巴瑞格看他一样,在他眼里隆多巴·巴巴瑞格还嫩了点“这对接下来和那个格罗格宁打交道很有好处。”
    “我听说很多人反对这次会晤,”小巴巴瑞格看着罗莱特,自从回到威尼斯后他就一直在和叔叔的那些昔日旧识和手下们密切接触,这让他觉得或许自己有向这位总督挑战的实力了“您认为和那个人结盟是个理智之举吗?”
    对小巴巴瑞格如此近乎质问的无理举动,罗莱特只是笑了笑,他觉得现在的小巴巴瑞格还真和当初的他一样,或许当初老巴巴瑞格看他就是这个样子,热情,认真,却十分鲁莽。
    “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罗马忒西亚公爵,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罗莱特神情平和的解释着,可说完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色变得严厉起来“我知道你反对我的这项决定,但是作为我的谈判副手,我希望你能尽到自己的职责。”
    “当然总督,我不会因为个人的看法而不顾威尼斯的利益,不过正因为这样我还是觉得您的决定有待商榷。”
    隆多巴·巴巴瑞格目不转睛的和罗莱特对视着,他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关系的不止是他个人荣辱,还有那些支持他的人。
    虽然小巴巴瑞格已经隐隐露出挑衅的架势,不过罗莱特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对方要表达什么的心意,然后向拿着他的外套,已经等在走廊尽头的仆人走去。
    “威尼斯会在你的手里衰落的!”
    隆多巴·巴巴瑞格对着罗莱特的背影大声说,他的声音很大,在走廊里引起了一阵嗡嗡的回音。
    罗莱特的脚下停住,不过却没有回头,似乎想了下他才平静的说:“相信我,威尼斯已经衰落了,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在拯救它,我想就是你的叔叔活着也会这么认为的。”
    隆多巴·巴巴瑞格脸色沉沉的看着罗莱特走远的背影,不知怎么,虽然对罗莱特的话不以为然,可在内心深处他却隐隐的觉得或许这个人说的并不是完全错误的。
    会面是在威尼斯总督府一个不显眼的侧厅里举行的,其实这种形式的会晤更多的只是为了让双方的关系显得更加正式一些。
    或者说是要正式洽谈一些只有可以作出决定的人才能够商谈的问题。
    马基雅弗利当然是有这种权力的,不过由格罗格宁这位被亚历山大公开称为“我的朋友”的重要人物出面,这本身就说明了罗马忒西亚公爵对这次会晤的看重。
    另外,因为这其中还牵扯到一些至关重要的条约,格罗格宁的出面就让威尼斯人更加放心了些。
    不过看着这个低地人,隆多巴·巴巴瑞格还是觉得有些心头不忿。
    他觉得很难想象以往一直被认为只是穷乡僻壤的低地地区会变得比地中海还重要,哪怕是汉萨同盟,在过去不也一直被视为是一群没什么见识的土豪吗?
    可现在,威尼斯却已经沦落到要看这些人脸色的地步了。
    只是被威尼斯人视为土地主的低地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对他的轻蔑,低头认真的看了看面前的备忘录,格罗根宁抬起头来望着桌子对面的罗莱特。
    “总督阁下,我今天带来了三个议题,分别是做为贸易联盟成员对神圣罗马帝国的共同宣言,与奥斯曼人的关系,最后一个,是关于新航线贸易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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