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一件惊艳至极的作品在等待……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这种心境了!
    无论是雕刻传统技艺小镇,还是雕刻秦始皇兵马俑木雕群,秦淮都胸有成竹,把一切细节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有出乎意料大道至简的温润惊艳。
    只有呕心沥血穷尽技艺的大气磅礴。
    而在这一次全新的创作中,
    铜液会沿着地形流淌,飞溅……
    它们将以最自由的程度,凝固出自然之形。
    秦淮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份不期而遇的惊喜!
    由于亢奋,连托着盛器的手腕,都微微颤抖!
    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提前进入分泌状态!
    第二步是倾倒铜液。
    首先要急剧倾倒,让粘土模型中的铜浆汇聚成一池‘水洼’,这样使得铜液不至于迅速凝固。
    这一小步。
    相当于雕刻中的雕粗胚。
    难度不算七分。
    而接下来,就是将高温铜浆,从高处倾倒,让它们与铜液池中的铜浆撞起‘浪花’。
    每一次撞击,秦淮都会在心中计算成百上千次,从而尽可能的引导浪花朝自己想要的形状凝固。
    否则。
    铜艺作品会乱七八糟,变得十分抽象。
    然而秦淮可不想玩花里胡哨的抽象作品。
    他的艺术思想建立在五千年的底蕴上。
    哪怕抽象,也是秉承‘太像媚俗,不似欺世,妙在似与不似间’的原则。
    当然。
    想要控制这些变数,往往需要殚精竭虑。
    每一次撞击激起的铜浆浪花,都充满着不可控性,激起的浪花也会充满变数。
    故而每一次撞击,秦淮都会根据前面一次撞击留下来的浅浅痕迹,随机应变的调整铜液倾倒的姿态与角度。
    一朵一朵的浪花,无序形成,却有井然有序的凝固。
    就像有无相生的天道秩序。
    虽然看似是无序的混乱,但实际上,只要你抽丝剥茧,拨开云雾,便能找到永恒的规律。
    而在秦淮的手艺中,永恒的规律即是永恒的变数——
    他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失败或是成功?
    或是一朵惊艳至极的时空之花横空出世?
    这些都不得而知。
    秦淮唯一要做的,便是将那转瞬即逝的浪花推向最惊艳。
    一遍一遍的惊艳累积起来,便是风华绝代。
    这一步。
    近乎苛刻!
    秦淮一次又一次的屏住呼吸。
    控制着心脏跳动,将手腕死死钉在空中,同时计算好角度、计算好倾倒的液体多寡……
    再根据前一次浪花凝固的形状,因地制宜,顺其自然的将一朵朵浪花推向惊艳的极致。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一旦铜液落下,就是不可更改!
    而且铜液流动性极高,
    一旦撞击到熔浆池里,瞬间就会融入其中。
    秦淮必须掌控力度,于浪花形成的电光火石间,让它凝固!
    难度之高,让秦淮身上布满汗水!
    因为需要不断的敛神屏吸,氧气供应不足,到了创作的后期,秦淮眼前一片漆黑。
    最后。
    感觉身体被掏空的秦淮放下盛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中华家有起码十位雕刻大师,十年如一日的在科研机构,为导弹雕刻某些部件的细节。
    那些细节,需要精确到0.02毫米。
    机器无法胜任,只能让人来,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爆炸。
    在那种工作环境下,雕刻大师们必须屏住呼吸,长年累月,供氧不足,导致这些大师的头发全部脱掉了……
    秦淮有些心悸。
    他玉树临风,英姿潇洒,风·流倜傥,要是秃顶了,可怎么办呢?
    秦淮闭上眼睛。
    【厉害了,我的宿主,这种技艺也亏你能想得出来,非人哉。】
    系统情不自禁跳出来夸了一句。
    秦淮置若罔闻。
    他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故而躺在椅子上才几分钟,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醒来时。
    已经天黑。
    秦淮站起来,于粘土中撬出这件作品,满怀期待的将它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于细节处、缝隙处不断抛光、完善……
    力图释放每一朵凝固浪花玉碎时的悲壮美。
    力图让那些屈指可数的浪花,映衬出一片海域的波澜壮阔。
    可是。
    秦淮失败了。
    两平方米的面积中,出现的浪花有三十朵,虽说每一朵浪花的凝固,都极尽心血。
    但秦淮并非神,他会犯错,一个错误可能并无大碍,但三个,四个,甚至是十个失误,便会给一件作品带来灾难。
    秦淮极其不满意。
    他想要的铜艺作品,绝不能容许如此之多的失误,而且,作品根本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意境。
    只是凝聚了三十朵铜液浪花,却并未抓住海的神韵。
    起码秦淮观赏这一件铜艺作品,感觉不到明净的沙滩,感觉不到海鸥翱翔在蓝天,感觉不到潮起潮涨……
    还差了一些火候。
    不过。
    今天是无法继续创作了。
    ……
    第二天。
    秦淮痛定思痛,没有继续创作,而是不断优化创作方案。
    高强度的创作方式,肯定会出现差错,创作到最后供氧不足、头晕目眩,怎么办?
    秦淮十分为难。
    坐在餐桌上,一边照顾两小只,一边思索。
    “老公呀,跟你说一件事情,今天江陵玉雕厂召开了第二次发布会,刚才看到视频,有许多业内人士在刁难他们。”
    秦淮眉梢微皱。
    “怎么回事?”
    “大概是江陵玉雕厂最近利润暴涨,让人眼红了呗。
    我看了一下金陵玉雕厂的工序构成。
    仅仅打磨抛光环节,选用的工匠都是技艺熟练度超过三十年的老工匠。
    这些老工匠年纪不小了,没有精力来雕刻一整件玉雕作品。
    不过林栎懂得物尽其用,直接高薪让这些老工匠掌管抛光工序。
    这些老工匠积攒了几十年的眼力,抛光技艺不是小年轻可以媲美的。
    于是。
    江陵玉雕厂每一件玉器的抛光,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
    至于雕刻环节,也是选用顶尖工匠。
    所以你看,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优秀,生产的玉雕销量和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秦淮颔首点头。
    千人一工使用得当,确实不错。
    “所以这个模式给江陵玉雕厂带来了巨额利润,然后有工匠眼红了是吗?”
    秦淮摇头笑了笑。
    当初年轻轻轻,一腔热血的林栎召开会议,呼吁业内一起寻求变革,可是那些顽固派一阵嘘声,画地为牢,对林栎冷嘲热讽。
    而如今。
    看到江陵玉雕厂蒸蒸日上,又开始攻击诋毁。
    竟然跑到江陵玉雕厂的发布会上去了?
    这些家伙,不应当称为顽固派,应该称作搅···屎···棍,不愿意进步就算了,还千方百计阻挠别人的进步!
    “今天还在开发布会吗?”
    秦淮眼神微凝,问了一句。
    “距离发布会召开还有半个小时。台下已经集结了一批工匠,虎视眈眈,等着继续攻讦林栎呢。眼红病真是可怕啊。”
    商雅摇头慨叹。
    ‘千人一工’模式是当初商雅当初提出来的。
    林栎拿去推广实行。
    不过林栎资历尚浅,压不住那些倚老卖老的工匠。
    那些工匠一直认为林栎资历浅薄,资历不够却赚得盆满钵满,怎么可能不眼红呢?
    ……
    “我出门一趟罢。”
    秦淮起身,换上外出的衣物,眉头微蹙:“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怎么刁难我徒弟。”
    ……
    一个小时后。
    秦淮来到金陵城会展中心。
    打了一个电话,林老爷子立刻从会展中心内屁颠屁颠的出来迎接。
    “秦老弟……是来救场吗?”
    林老爷子颇有些激动。
    那些被触碰了利益的老东西,像一条条恶犬,逢人便咬。
    这是红了眼的利益之争!
    只能对抗。
    江陵玉雕厂生产的玉器,质量高,且有微创意。
    故而口碑如日中天。
    短短两年。
    江陵玉雕厂几乎横扫了中高端玉雕生活用具市场。
    这些玉器无形之中,抬高了玉雕收藏家对玉器质量的要求!
    其它玉雕师,必须跟着微创新,才能争夺市场。
    江陵玉雕厂几乎横扫了中高端玉雕生活用具市场。
    明明可以偷懒,可以抄敦煌,可以抄红楼梦,可以抄汉唐。
    但现在,买家被江陵玉雕厂养刁了审美,一有不满意,就选择放弃订单,跑到江陵玉雕厂购买玉器。
    江陵玉雕厂不仅让玉雕师们的雕刻周期变长了,还减少了他们的生意,让他们必须雕刻高质量作品。
    如此一来。
    根本不能粗制滥造,敷衍了事。
    累是累了。
    钱还少赚了三分之一。
    谁不气愤?!!!
    ……
    听得林老爷子的讲述。
    秦淮只是微微一笑。
    淡定的跟随着林老爷子走入会展中心。
    非常低调的、安安静静的坐在林老爷子和江老先生中间,默然观看。
    台上。
    林栎正在舌战群儒。
    一位年过半百、脸上褶皱横生、大腹便便的玉雕工匠站了起来,咧开嘴笑。
    拱手。
    向四面八方行礼。
    就像沐猴而冠一般,虚伪得一塌糊涂。
    他叫李棋。
    早年在鬼市坑买家,法律完善后,开始收敛,不过雕刻技艺一般,但喜欢炒作。
    “各位玉雕界的同仁!
    我举个实例来说明江陵玉雕厂的危害!
    七年前。
    玉雕界出现了许多雕刻裸(和谐)女的玉雕师,他们专门为暴发户雕刻不着寸缕的女性,凸显胸部和臀部,贩卖色(和谐)情,极其恶俗!
    但这些玉雕,竟然风靡一时,许多二流玉雕师因此赚得盆满钵满!时不时很可笑?”
    老者讥讽的笑了几声,指责林栎的意思不言而喻。
    ……
    “经历过那一段时期的玉雕工匠都知道。
    当时的玉雕界,有多么的混乱不堪!
    苦心练习技艺的玉雕师被恶俗的裸(和谐)女玉雕师踩在脚下,作品积压在家中。
    穷困潦倒,
    吃不饱饭……最后只能悲哀的离开玉雕界!可不可恨????!!!”
    老者说得痛心疾首,话中掺杂刀剑枪棒。
    期间。
    甚至数次用目光引导玉雕工匠们仇视林栎。
    “有了前车之鉴,我们更应该抵制劣币驱逐良币!江陵玉雕厂请自重。”
    老者的言论,迎来了一片喝彩。
    听得这些话。
    林栎脸色难堪。
    老东西偷换概念真是行云流水啊。
    看来平时没少唇枪舌剑,抹黑攻击同行!
    林栎当然不能忍受这样被人泼脏水!
    立刻开口:
    “首先。
    江陵玉雕厂的玉器都是生活用具,譬如花器、茶具、香炉……
    恶俗从何而来?
    拿我们跟裸··(和谐)·女玉雕比更是无稽之谈!
    我们的玉器,每一件都是经过认证许可的,连收藏家们都爱不释手。”
    林栎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
    “呵呵呵,收藏家的喜爱?收藏家的喜爱不代表一切!”
    另一位胖工匠猛得站起来,指着林栎,表情惋惜痛心,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我们作为传统文化的弘扬者,第一要义不是赚钱啊!
    而是向藏家和民众传递审美,传递何为五千年的底蕴!
    就像裸(和谐)女玉雕,收藏家爱不释手吧?
    可是呢?
    裸(和谐)女玉雕就是恶俗,再多收藏家喜爱都是恶俗!
    江陵玉雕厂产出的玉器同样归类于恶俗一类!!!
    它们不能传递审美,只是强行拉低收藏家的审美,让玉雕失去文化核心,变得媚俗!”
    林栎哑口无言。
    他说不过这些经常玩文字游戏的老家伙。
    这些老家伙,恐怕一生的功力,都在颠倒黑白上了。
    林栎还未出声辩驳,就有另一位玉雕工匠站起来。
    这位工匠看起来十分和善。
    起身的动作也不慌不忙,颇具仙风道骨。
    “我来说一句公道话吧。”
    闻言。
    林栎眼前一亮。
    终于有明白人了?
    就连在后排坐着的秦淮,都讶异的挑了挑眉。
    “是你们厂安排的托?”
    林老爷子和江老先生摇头,他们根本不屑于安排卧底。
    “呸,他叫刘伟,别看它现在人模狗样,实际上,早年也没干过几件好事!”
    林老爷子脾气火爆,不屑的呸了一口。
    秦淮似乎明白了。
    目光落在刘伟身上。
    刘伟正在款款而谈:
    “玉雕是一项慢工出细活的传统技艺。
    慢下来,感受千年以前,东方先辈们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
    精雕慢琢一件具有中华精气神的匠心之作。
    手艺人的重心永远实在工艺上,
    一丝不苟的将玉之美体现出来,让玉的温润在手工雕刻的温度下缓缓绽放。
    这才是匠人的‘慢工出细活’,只有仔细到了极点才能够无愧于自然万物。”
    ……
    ‘哗哗哗哗’
    掌声雷动。
    仙风道骨玉雕工匠微微一笑,笑得颇为儒雅。
    只是下一刻。
    他话锋一转,直指江陵玉雕厂。
    “可是江陵玉雕厂却能一年生产一千六百件玉器!
    这是慢工出细活吗?
    我想最基本的质量都无法保证吧?
    所以还请江陵玉雕厂作为业内领袖,身先士卒的去重视玉雕艺术品的质量。承诺一年生产的玉器不得超过两百件,才是一个玉雕厂该有的匠心!”
    林栎脸色铁青。
    好一招阴奉阳违,釜底抽薪。
    直接以质量强压江陵玉雕厂。
    让玉雕厂强行承诺,一年只生产两百件玉雕!
    其心可诛啊!
    可是面对这一群倚老卖老的前辈们的施压,林栎真的毫无办法。
    他们只需要一张嘴,就能三人成虎的诋毁江陵玉雕厂。
    那可是大半个玉雕圈的玉雕师啊!
    秦淮缓缓站了起来。
    “秦某人也有几句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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