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 作者:庸责己

    分卷阅读95

    俱灰。

    穆康死死盯着邮件第一行简短的英文,整个人像是被鬼差勾了魂似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路易斯和同事通完电话,杵在不远处踌躇半晌,走过来说:“先生……”

    穆康看都没看他。

    路易斯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同事说……林先生昨天晚上走了。”

    穆康痛苦地想:求求你别说了。

    安德鲁的邮件发件时间是两天前。

    路易斯说林衍昨天晚上走了。

    这是穆康手里最后一条能用的线索。

    他寸阴若岁等待了两个月、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涛涛洪水阴差阳错地送去了无望西天。

    这场洪水看起来像突如其来,实则不过是如期而至。它年复一年地从贫民窟里洗涤出无数桩人世无常,穆康曾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亲身经历。

    雅加达纵有无尽长夏,带不走穆康心头的茫茫凛冬。

    老天爷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穆大才子。

    他紧紧捏住手机,从脚底涌起的狰狞痛楚和翻涌酸意直冲头顶,比暴雨汹涌、比日头灼烫,让他人生头一遭产生了大哭一场的冲动。

    夏树一看穆康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当机立断从地上抓了一支被尘土包裹的烘焙版中南海,飞快点上递了过去。

    穆康无意识地接过来,哆哆嗦嗦把烟凑到嘴边,尝试了四次才成功咬住烟嘴。

    情之一字惹才子手抖腰折、罹患渐冻症,夏树不愿落井下石地记录兄弟的窘态,打了个手势,让落汤鸡不知道几号把摄影机关了。

    避难处里鸦雀无声。

    晒过的烟充斥着某种怪异的死鱼味,尼古丁功效大打折扣,穆康花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时间才把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觉压下去。他重重吐出一口烟,看了一眼苏希尔:“你,喜欢唱歌吗?”

    苏希尔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

    穆康冷冷道:“回答问题。”

    路易斯低下头轻声对苏希尔说了句什么,小姑娘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喜欢。”

    “钢琴在哪儿?我听听你唱歌。”穆康说,“就唱eve maria。”

    苏希尔:“……”

    路易斯:“……”

    兄妹俩还没反应过来,嗅觉灵敏的夏导演已火速上道,忙说:“我知道在哪儿!”

    穆大才子出马带贫民窟小女孩练歌,落汤鸡军团再次喜获素材。剧组成员充满干劲,纷纷晒干羽毛、扛上设备,不辞辛劳地在烈日下涉水走了二十分钟,同穆康、苏希尔和路易斯一同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栋在废墟中颠簸矗立的危楼,结构寥落到只剩下框架,让阳光轻易穿透,映出空气里纷飞的水雾与灰尘。

    一场热气蒸腾的洪水,一堵灰尘满覆的外墙,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孩。

    一台只剩骨架的钢琴,一颗蓬勃跳动的初心,一个懦弱矫情的自己。

    穆康品味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魔幻现实主义场景,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苏希尔仰头问穆康:“你也会弹钢琴吗?”

    穆康叼着烟:“嗯哼。”

    苏希尔:“有evan弹得好吗?”

    穆康抬手把烟换到指尖,嘴角划出温柔弧度:“他弹得比我好。”

    苏希尔:“我就知道。”

    女孩儿不懂何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听穆康这么一说,不禁有些小瞧这个凶巴巴的讨厌鬼。

    剧组很快布置好了场地,成员们鱼贯而出,室内只留下夏树一人扛着摄像机站在角落。落汤鸡五号说:“穆老师,苏希尔,请吧。”

    穆康大刀阔斧地坐在了钢琴前,对身边的苏希尔说:“要开嗓吗?”

    苏希尔不屑道:“不用。”

    穆康“嗯”了一声:“我先弹一遍,你第二遍进来。”

    他把烟在地上摁熄,凝神呼吸五秒,轻柔抓出第一个和弦。

    琴声在穆康指尖缓缓流淌开来,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飞向远方。

    舒伯特的魂魄,李斯特的血肉。

    与林衍截然不同的、霸道又执拗的、穆康的弹法。

    与林衍如出一辙的、悠远又神圣的、来自天堂的声音。

    洪水之上的哀婉人间,似乎出现了一缕天国之光,正试图拯救绵绵不绝的尘世疾苦。

    路易斯喃喃道:“真美。”

    苏希尔绞紧双手,惴惴不安起来。

    她毕竟算是林衍的小半个学生,虽然只会弹练唱必要的简单曲目,也知道这首经李斯特改编的钢琴曲技术要求非常高。

    她没听到一个错音。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给予讨厌鬼的轻视,或许是大错特错。

    音乐在穆康手下渐渐铺陈展开,苏希尔愈发忐忑:我的德语发音很不熟练,音准也只是马马虎虎,讨厌鬼这么凶,我会不会挨骂?

    小姑娘紧张到头上渗出汗珠,待钢琴走完一遍之后,居然没敢张嘴。

    穆康停下了:“怎么不进来?”

    “我……唱得不好。”苏希尔说,“你保证不骂我。”

    “我知道你什么水平。”穆康说,“别害怕,来吧。”

    苏希尔只好说:“好。”

    她强迫自己放松腹部,跟着音乐前情同步呼吸,于五小节后高声歌唱起来。

    苏希尔的音准虽然不算精细,但还未过变声期的音色纤细动人、招人怜惜。她甫一唱完开头的“ave maria! jungfrau mild, erh?re einer jungfrau flehen”两句,所有人都禁不住想为她鼓掌。

    可惜伴奏一点都不识抬举,苏希尔还没开始唱第三句,丰满的钢琴和声戛然而止。

    穆康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希尔:“你没好好练。”

    苏希尔往后小小退了一步。

    穆康:“是因为生病了吗?”

    苏希尔小声说:“不是。”

    “evan一定告诉过你。”穆康说,“音准不用刻意追求,但每个音的共鸣要尽力做好。”

    苏希尔轻轻地说:“是的。”

    “你的共鸣退步了很多。”穆康直截了当地说,“多久没练了?”

    苏希尔转开头,没出声。

    “如果evan来了,你根本就是浪费他的时间。”穆康没打算跟她客气,“你知道evan很忙吧?”

    苏希尔的眼里开始闪现泪花。

    穆康:“说话。”

    苏希尔嚅嗫道:“知道。”

    穆康:“他过来一趟不容易。”

    苏希尔:“……是。”

    穆康:“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练?”

    苏希尔忍不住抽泣起来:“evan很久没来了,我以为他……”

    “你以为他不会再来了。”穆康打断了苏希尔,“这就是你不练歌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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