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早早地便下了马,现在已经看得到白雪中小木屋的样子了。
    那棵见证了一切的凤凰树挺拔地屹立着。纵然已经掉光了枝叶,可它明显变得粗壮了。
    只看了一眼,夏樱眼眶立刻就红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一切都在变化中。
    答应和百里凤烨成亲,后来又去了华褚,做了华褚的皇后。年少轻狂的夏樱曾经以为,一切会很快结束。她曾经天真的觉得自己能帮哥哥,帮大夏!她曾以为,可以凭借一已之力,使大夏从四国最弱小之国,一蹴而就,重新回到离雪奚和叶华然的大夏盛世。
    可她错了!
    夏樱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去,竟离开大夏近十年!
    和百里凤烨成亲,答应去华褚,这一切都是夏樱的权宜之计,总觉得至多不过一两年,她就能凯旋而归,干干净净的从此和沐煜偕手与共,可事实证明,年少的她,所思所想,简直像个笑话。
    回头来看这一切,夏樱只觉得惭愧!
    当初去华褚的初心,不过是想搞乱华褚朝廷,让大夏趁乱捡些便宜,得些好处。可在华褚的那些日子,却是景枫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她,也教会了她许多......
    夏樱放开了缰绳,由着马儿随心离去。
    她一步一步地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过往的一切在脑子里不停地回闪。夏樱紧咬牙关,心口疼的厉害。
    骤然发现,自己曾经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自私,甚至从来没有给过沐煜选择的机会。
    他是那么倒霉,在她最危险的时候骤然出现......以羸弱的身躯,拼命为她找到了救援,拼到了生机。
    她从此赖上了他。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总是能动用手上的权力,了解他的动向,死皮赖脸地出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最开始,他是那么地反感她,处处避着她,一次一次地告诉她,他们不合适。为了躲她,沐煜甚至搬了好几次家,都是深夜出发,可她还是一次一次地追了去过。
    这一切,夏樱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就连和百里凤烨成亲,她也没有和沐煜商量过......只是临了到头,草草通知一声!
    即便这样,她依然拒绝给他选择的机会,她要求他]命令他、要他一定等着自己,等着一个已经成了亲,却还不愿放过他的人。
    从沐煜答应夏樱,并接受她的爱意以后,他......从未许诺过什么,却从来没有负过夏樱,一次也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可是,她呢?夏樱对他说过许多情话。她甚至怀疑自己肚子里所有的墨水都用来说情话给沐煜听了。可到头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就没做到过!什么坐看云起,什么平凡的幸福,什么柴米油盐,什么共尝尽酸甜苦辣......这些,现在看来,居然那么空洞......
    离小木屋越来越近,夏樱的脚步越来越沉。
    她居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现如今,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念头一起,夏樱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阿樱',一个激灵,夏樱吓坏了。她知道百里凤烨不可能叫她的,可那声阿樱,却像幽灵一样,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脑子里闪过呆在石室的那五天五夜,夏樱望着前方小木屋的方向,更觉得自己被抽干了一切力气!
    放在从前,夏樱绝对不会相信,有沐煜在的地方......不仅没让她飞奔而去,反而彳亍徘徊,甚至......甚至想要逃跑。
    沐煜!
    沐煜!
    他说‘阿樱,我允了’他说,‘小王爷啊,我答应你了......沐煜答应娶你了’,在雪山上,那个山洞里,他们已经成了亲,完全拥有了彼此。
    不能逃避!
    夏樱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重新朝前迈开步子。
    她又走上了青石板的小道!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在这里,她练剑,他倚着凤凰树干,微笑地瞧着她舞剑。那时候,夏樱最爱偷看他瞧自己的眼神,温柔而深情。沐煜很少对她说情话,可他的眼神让夏樱从患得患失中安心下来。有些话不必喧之于口,一个眼神就能懂。她的心意得到了最好的回复。
    伸手扶上了凤凰树的树干,夏樱眼前迷糊了。她将脸贴到了树干上,它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木,她甚至没法将树干环起。
    这棵凤凰木见证了一切,可它现在......枝叶凋落,只剩树干。
    夏樱想的太入神,一时竟没有察觉身旁有人出现。
    待她回过神以后,鱼倾歌跪在雪里,已经将额头叩出了血迹。
    “你干嘛!”夏樱止住了鱼倾歌的动作。
    “求你救救公子,只有你能救他。”鱼倾歌非常憔悴,眼底还带了很重的青色,眼皮也是浮肿的,一身翠绿色的衣服看起来也有些发脏,“我知道你恨我!是我一次次地阻挠你们相见,我知道错了。只要公子活过来......怎样都好,我把命给你。”
    夏樱呆呆地看着鱼倾歌。
    她对鱼倾歌的印象并不多。
    第一次见鱼倾歌,是在寻找村民口中怪物的山上,可那时,夏樱根本没记住她的脸。
    对鱼倾歌稍有印象,还是在淳于梦娜的刑室里......那时候,夏樱就觉得很奇怪,她并不认识鱼倾歌,可她看夏樱的目光,却带着十分强烈,又十克制的恨意!那种恨意,甚至比折磨她的淳于梦娜还要强烈。
    “太医怎么说?”夏樱瞧着鱼倾歌,在鲜少的印象里,她至少秀丽可爱,绝不像现在这样疲惫消瘦。
    今早夏乾把小木屋中所有的太医支走,鱼倾歌就知道夏樱要来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她甚至盼着夏樱很长时间了。
    “公子现在能服食一些汤药了,可怎么都叫不醒。尽管比最开始好些了,可太医说......他的情况还是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逝世。”鱼倾歌握着拳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闻言,夏樱身子一抖,整颗心猛地缩紧。
    “不,不会的。公子一定会平安到老。”鱼倾歌仍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夏樱,“他不会死的!他经历过比这还要危险千万倍的伤疼,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勇敢。我知道......”鱼倾歌有些哽咽,语气却十分坚定,缓了半天,她才继续,“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你是他的求生欲。曾经、现在、以后......他甚至是为你而活着。最开始在公子身边的时候,我觉得他那么活着太痛苦了,还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至少不用受活罪。刚开始时,妖魂跟本没将公子当成人,公子只是妖魂用来培养毒虫蛇蚁的巢穴......”说到此处,鱼倾歌已是不忍,“妖魂说公子每一次呼吸都像千刀万剐,后来,连妖魂都对公子不忍心了,甚至告诉公子,如果撑不住,他可以帮公子安静地离开......公子拒绝了,他的答案只有一个——他要活着,他答应过你,千方百计地活着。”
    夏樱扶住额头,有些站不稳,还好身后的凤凰树干紧紧地将她托住。
    在他经历这些的时候......她居然不在他的身边!夏樱紧握双手,掌心里,早已渗出血迹。
    “现在也一样。”鱼倾歌说着,又朝地上叩了一个头,“只要你在,只要你出现......只要你再一次让他活着,他一定会活下去的。”带了些委屈和心酸,鱼倾歌望着小木屋接口道,“为了你......只是为了你。”
    夏樱站直身子,伸手将鱼倾歌强行扶了起来了,“你别跪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求。”
    鱼倾歌一楞,顺从地站了起来。是了......她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望着夏樱,鱼倾歌心里空了一大片。
    “你和公子肯定恨我,怪我。”苦笑了一声,鱼倾歌叹息,“只要公子活过来,我马上离开,对不起......这几年,是我太自私了。否则......否则你们早就团聚了,公子大概也不会这样。她再次忘记了你......都怪我。”
    夏樱顿住,“再次忘记?再次?”
    关于沐煜忘记一切的事情,夏樱听林阮思说过了,可何曾有过再次忘记?
    瞧见夏樱脸上的迷茫,鱼倾歌叹息了一口气,神色悲切,“是的,他忘记过两次!第一次他忘记了你,忘记了一切,忘的彻彻底底。我骗他说我们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说到这些,鱼倾歌脸上甚至有几分羞涩。
    夏樱瞧着鱼倾歌的神情,心里十分酸涩,可倒底有几分感激。
    “在公子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幸福。”鱼倾歌长吸了一口气,望着满地的白雪,重新开口,“可他有意识之后,马上告诉我‘不管之前我们有什么样的婚约,他都不能娶我’,当时我偷偷地想着......没关系,只要他什么都忘了,也一样会忘记你,我还有机会。对......对不起,见笑了。”鱼倾歌这才发现,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连忙慌乱地去拭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可我错了......就在那天,你去了山上,要我们小心当地的毒菇,以及村民口中的怪人,就在那一天......公子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他只听见你的声音,可就是这样,仅仅这样......他走出小木屋,告诉我说‘倾歌,我喜欢她’,那时候,我便知道了......他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听到这么详细地一切,夏樱已经开始发抖!
    她辜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从开那天起,公子开始收集靖安王爷的一切消息,他打听你的每一件事......他爱茶馆的说书人讲你的战役,尽管他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从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夏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不张着嘴巴,她便要窒息死去。
    “他知道你的很多事,有几天,他总是深夜离开,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我知道了,他想离你近一些,所以,悄悄地去昆华宫的屋顶守着。”
    那道温暖的目光!
    鱼倾歌说到这里,夏樱便立刻知道了是哪些日子,难怪有几天,她睡的这么安稳踏实。这些......百里凤烨坦白时也提到过。
    “公子对你的了解,大概比你自己还多吧。”鱼倾歌笑了笑,带着苦涩道,“他看见过你画沐煜的像,他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所以......那一天,他决定为你找到沐煜!”鱼倾歌大笑起来,笑声越大,眼泪越多,“他要去找沐煜,寻找你深爱的人!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可笑?”
    夏樱安静地看着小木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倾歌姐姐是淳于梦娜的胞姐,我和淳于梦娜有仇,我恨她!”鱼倾歌说到此处,有些难以平复,“前几年,淳于梦娜找到了我,想从我口里套出一些事,所以将我抓到了华褚皇宫,后来是妖魂带我离开的,就是那一天......我一回去,便瞧见了公子的画,他画了一幅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他入神的看着那张新娘图,那天......公子应该想起了一切。他知道了墨宜就是沐煜,他要为你找的人就是自己!他立刻要去找你......可妖魂却不愿意放过公子,她一直说公子是她最完美的作品,是她最好的药人。妖魂用我的生命危胁公子,他是那么善良,还是又一次委屈了自己......所以,那天晚上的一切,他又重新忘记了。”
    “......”
    “现在,他依然每一天都在为你寻找沐煜。”
    鱼倾歌轻松了许多,把曾经隐瞒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竟然有种重生的轻松。
    “从华褚到大夏......他不自觉地来到了这个小木屋,经常望着你面前凤凰树出神。一看就是数个时辰。”鱼倾歌打量着夏樱,“连阿宁也对这个地方熟悉极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假的始终是是假的,用不了多久......妖魂的一切药效都会失效,公子依然会想起所有。已经刻到骨血里的东西,和记忆没有关系。”
    结合林阮思、百里凤烨和鱼倾歌的所有言语,夏樱多多少少把这一切连成了一条时间线,“妖魂......在他变模样之前,医治了他多久?”夏樱声音颤抖,她想知道,他受了多久的活罪。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公子。”鱼倾歌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就是在林阮思和妖魂连合救治时。”鱼倾歌没有说正是因为她误扎了沐煜一针,才有了后来的所有纠缠,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要补偿沐煜,“听妖魂提过,那应该是公子从昆合雪山回来不久......”
    夏樱猛然睁开了瞳孔,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梦,脱口而出,“褪皮!”
    夏樱曾经梦到过沐煜变成一条白蛇,一层一层地褪皮!在梦里,沐煜一直叫着她,他求夏樱原谅他,他说他撑不下去了,他活不走了!在梦里,夏樱给的答案也很简单,她用龙渊划开自己的脖子前说,‘既然你撑不下去了,那么......我了陪你’。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那个本已经死去的人,重新睁开了眼睛。
    鱼倾歌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夏樱,“你......你怎么知道?你......你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
    夏樱亦被吓到了,鱼倾歌居然是这种反应!夏樱喃喃地问道,“他真的是褪皮才变成这样的么?”
    鱼倾歌点点头,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
    “你和他......”鱼倾歌沉默了好一会,方才说,“我心服口服!”
    “......”
    “你们彼此竟有这样的感应。看着你们我才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超越时间,超越地域,超越一切的爱。”
    不,夏樱的心猛地紧缩起来!她配不上这样的赞誉!她不配!
    她失去一个小孩,她忘记了他们成亲的事!她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做着华褚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甚至......在那个石室里,和百里凤烨......
    如今,她要怎么面对沐煜。
    越是清楚的知道他的深情,她越是无地自容......
    “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夏樱不明白,“情况怎么会这么严重?妖魂真的治好了他么?他还有后遗症么?”
    鱼倾歌摇头,“不知道,之前都好好的,可......八天前,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吐血昏死过去,还一直叫你小心,不停地说,‘小心些,阿樱,小心些’”
    鱼倾歌并没有发现夏樱猛然变化的神情!算起来......八天前,正是她和百里凤烨掉进石室里,百里凤烨身中合墓之毒的时间......
    “三天前,公子稍好了一些,他的话也变了......不再叫你小心,只是说,‘别哭......阿樱别哭。”
    夏樱不想在外人面前崩溃,可鱼倾歌将这些转诉完成之后,夏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终于有了再见他的勇气!
    现在......她只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她只想躲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想念他轻刮自己的鼻子,问,‘你是他们口中那个武功高强,铁血刚毅的靖安王爷吗?’
    她想念他宠溺又好笑的叫她,‘小王爷’时的语气。
    她想念他举足无措,哄他别哭的样子,他会笑着叹气,说‘你这......爱哭鼻子的鬼丫头片子,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呢?’
    夏樱绕过鱼倾歌,飞奔了过去。
    打开木门,沐煜安静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有一股混合着墨香的药味。
    “沐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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