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斯,米拉要塞。
    高墙之上,方形的窗户后面,奥克塔薇尔一身戎装,依旧是那般英姿勃发的模样。她静静注视着下方的吊桥,几辆黑色轿车依次驶过。因为关押着一群“最危险”的犯人,这里的管制措施是极其严格的,只有身份特殊的来访者才被允许乘车进入要塞,至于说整支车队进入,那必然是国家首脑级的存在。
    奥克塔薇尔身旁,一名英俊高大的军官用带有东部口音的阿尔斯特语说道:“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身后,一名头发花白的军官坐在桌边喝着茶,似乎在自言自语:“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英俊高大的军官嘀咕道:“真想去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年长的军官继续自言自语:“别想了,这种级别的来访者,监听是不被允许的,除非……”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起。年长的军官接起电话,应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变得活跃起来。
    “有意思的事情。”他放下电话,对两位来此轮值的同僚说道,“最高军事委员会认为我们应该密切关注诺曼高层的动向,被关押在这里的某些人虽然被剥夺了自由,但血脉赋予的特殊身份并不会轻易改变……”
    高大英俊的军官几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径直朝门外走去。
    年长的军官站起身来,边走边对奥克塔薇尔说:“走吧!到监听室去。录音资料很可能被封存起来送往最高军事委员会,只有现场听,才有机会了解实情。没准,他们会聊到你的妹妹……”
    奥克塔薇尔刚刚还站在窗前,这会儿已经来到他旁边,并且风一般超了过去,第二个走出这房门。
    年长的军官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当他来到监听室时,发现这儿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以监听器为中心,或坐或站,默不吭声。他们无一例外身穿制服,制服样式和标识分属于联邦陆军、空军、监察部门。
    监听器正在运转,刚开始只有空洞的沙沙声传出。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些响动,是开门声,脚步声,以及咳嗽声……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说话了。对于诺曼语,在场的军人们实在不陌生。近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无数次听到这种语言,有时是在战场上,有时是在战俘营里,偶尔是在和平年代的交流场合,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学习了解这种语言。
    监听器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前后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的语气很平静,情绪似乎波澜不惊,其中一个基本上每分钟都要咳嗽一两次,而他们所谈及的话题,让监听者无不心惊肉跳。他们面面相觑,却仅以目光进行交流,监听室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额外的声音,直到监听器里只剩下先前的那种沙沙声,他们才“摆脱”了雕塑状态,各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奥克塔薇尔所在的三人组回到那个可以俯瞰要塞南部的房间,正好透过窗户看到先前那支车队驶过吊桥,离开要塞返回他们的世界去了。
    高大英俊的军官又一次走到奥克塔薇尔身旁,跟她一起眺望窗外:“那个统治诺曼帝国近半个世纪的人……终于离开了啊!他的陨落,可能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吧!”
    奥克塔薇尔和年长的军官都没有应声,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在他的统治下,诺曼军队的实力达到了一个巅峰,也许只差一点就完成了征服世界的宏愿。他的死去,对这个星球所有活着的人来说,都是好事。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即将正式执掌皇权的人病得有些严重啊!诺曼人那边不是一直说他身体状况欠佳吗?好像是某种属于家族遗传病的问题。这样一个人能够稳定地执掌政权?我看诺曼人可能更希望让关在这里面的那个去当他们的统治者吧!”
    年长的军官坐着说道:“打开国门畅通交流之后,我想更多的诺曼人应该希望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而不是继续在皇帝和贵族的统治下卑微的生活。在离开诺曼帝国之前,我们留下了许多的传单,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可能正是这些传单,迫使今天来这里的那个人启动了诺曼帝国的全面改革。无论如何,诺曼人都应该感谢我们,感谢我们给他们带来了民主自由的曙光,也许追求民主和自由的力量已经在不断的凝聚,直到他们强大到足以推翻专制的统治者。”
    “上校,您说的感觉很有哲理,像是一位哲学老师在说话。”高大英俊的军官顺势恭维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过从军之外的第二个选择,那就是在一所学校当哲学老师。”年长的军官平静地说道,“或许,我应该选择那条路,那样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个学识渊博、胸怀广阔的学者,多好啊!”
    正聊着,桌上的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年长的军官接着电话,这次除了开头的应答,后面他几乎只是在听。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脸上显现出凝重之色。
    “听到什么坏消息了?”英俊高大的军官瞧出了他的异常。
    “嗯,说不上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逻辑很正常,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年长的军官应道,“好了,我得去开会了。如果多数人投票通过,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同意部分关押在这的人返回诺曼帝国参加葬礼。”
    说完这话,年长的军官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他们三个,是联邦军特勤部队派驻的轮值代表。年长的军官功勋卓著,有足够的资格迈入将官行列,却因为在一次作战行动中不接受敌人投降引发了内部争议,两次提名晋升都被搁置。他憎恶诺曼人发动战争的行为,憎恶每一个侵略者,他有资格参加联席会议,并且握有一票投票权,他刚刚所说的这些只言片语,看起来不是很明确,但联系刚刚所见、所听、所谈,也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上校一定会投否决票。”高大英俊的军官道出自己的揣测。
    “如果我是我,我也会投。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投。那样的话,他们无法成行。”奥克塔薇尔冷冷地说道。
    “如果投票通过,他们得以返回诺曼帝国参加葬礼,你的妹妹不就可以跟他的丈夫聚上一面了?”
    “这种事情重要吗?”奥克塔薇尔反问。
    高大英俊的军官摸了摸鼻子。国事与家事,孰轻孰重,不难权衡。
    奥克塔薇尔正眼看着自己这位同僚:“马特,我再申明一次,我之所以来到这里,跟古妮薇尔或者她的丈夫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们不会对我履行职责构成任何影响。还有,我是不婚主义者,只有不婚,才能避免被婚姻和家庭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们可以觉得我自私,不近人情,人生有缺憾,但我不在意这些。”
    高大英俊的军官很认真地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年长的军官离开很久,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在餐厅出现,整个人就像是在圣光中沐浴了一次,容光焕发,有种说不出的精气神。他在两位同僚身旁坐下,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我们以19对12否决了他们的要求。”
    对于这个结果,奥克塔薇尔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就如同他们之前所聊的,霍亨斯陶芬四世的离去,是一个时代落幕的标志,这件事本身并不能给世界带来长久的和平,关键在于诺曼帝国未来的走向。
    在诺曼帝国首府之北,有一座巍峨险峻的山峦,名为圣耀山。这里,是诺曼帝国历代君主的安葬之地,一个个白雪皑皑的峰峦,是他们的墓穴所在,皆冠以沉眠者之名。如今,诺曼帝国的王室贵族、官员将领数千人,在山腰之处的巨大祭祀台上,为刚刚故去的老皇帝霍亨斯陶芬四世送行。
    寒冬时节,天空中飘荡着鹅毛大的飞雪,祭祀台前方、圣耀山之东,一艘艘隶属于诺曼帝国皇家舰队的飞行器全部涂成白色,静静悬浮于半空。自星源石的浮空特性被发现以来,五任诺曼帝国君主的葬礼,都有这般舰艇云集的壮观景象。这一次,参加葬礼的飞行器,数量前所未有的庞大,但如果计算吨位,却又是五次葬礼中最为寒酸的。为了让长驱直入的联邦军队在停战后全数退走,诺曼帝国接受了颇为苛刻的和平条件,不仅向各参战国赔偿了巨额钱款,还将全部的大中型飞行舰艇交付给了战胜国,并允诺未来不再建造中型以上的战斗舰艇。
    因此,视线中的这些白色飞行器,体形最大的几个都比不上以前的装甲舰,大多数甚至比最低等的巡防舰还小。最小的那些,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飞行舰艇,它们由窄长的纺锤状主体和短小的翼翅组成,后部缀着数量不等的桨叶,所有的桨叶都在飞速转动,但它们却能持续悬停在空中,只是受气流影响小幅度的上下浮动。
    那数以百计的飞行器,构成了一副形同图画的奇异景象,但呼啸的寒风之中,无数机械轰鸣声汇聚成为滚滚不休的海浪,不少雪花因它们产生的阵阵热流而融化,以水滴形态下落,又在酷寒的空气中凝结成珠,从巨大的祭祀台前滑落……
    巨大祭祀台的正中央,停放着一具金光闪闪的棺椁,十步开外,数十位皇室成员依等级分列,最前方三人,一位是白发苍苍的“未亡人”——霍亨斯陶芬四世的皇后苏菲殿下,一位,是头戴金冠的皇位继承人,还有一位是皇室的大祭司。依照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大祭司以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腔调诵读了完整的祭文。待众人行礼之后,一艘周身涂有金色纹饰的飞行舰艇缓缓降下,将金色棺椁送往“霍亨斯陶芬四世峰”的墓穴。
    棺椁安葬之后,在大祭司和皇太后的授礼下,依照传统在脸上涂了白色圣油的皇室继承人开始了他的继位祷告:“圣祖在上,霍亨斯陶芬家族第208代继承人,神圣帝冠第5代继承者,阿尔伯特霍亨斯陶芬五世,恳请得到您的庇佑……我身在此,心在此,灵在此,合二为一。我将谨遵您的教诲,承继家族的神圣使命。它的无上荣光,是它无限的包容。无论是富庶之地,还是极寒之北,都等待着它的照耀……未来,我们的脚步不限于地面、不限于海洋,乃至于深海之下,乃至于天穹之上……圣佑霍亨斯陶芬!圣佑诺曼!”
    皇位继承人祷告完毕,在众人齐呼“圣佑诺曼”的声浪中,拔出佩剑,剑尖点地,单膝跪在皇太后面前:“请庇佑我,祝福我,伟大的母亲!”
    皇太后苏菲朗声道:“我庇佑你,祝福你,尊贵的霍亨斯陶芬五世!我相信,你会如他一般英武雄伟,你会带领诺曼臣民走向新的胜利、新的辉煌……”
    说完这些,她弯下腰,双手扶起皇位继承人,在他耳旁低语道:“吾儿,你是你,是约瑟夫,亦是阿尔伯特,也是巴拉斯。吾儿,从今天起,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谨记你的承诺,谨记你的使命!”
    戴着金冠的皇位继承人扬起脸,嘴角微挑,分明是一种骄傲,眼中却又闪烁着泪光。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我,我就是我……我会用二十年蛰伏,让国家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再用二十年征服,让世界乃至浩瀚星海臣服于我的脚下!”
    他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长剑,宣示自己的时代就此开启。
    他身姿挺拔,步伐矫健,丝毫没有病态。他来到老皇储约瑟夫的遗孀面前,向穿着一身黑纱的她欠身致意,发誓用生命和剑保护她;他来到新皇后面前,向头戴金冠的她表达了祝贺之情,发誓庇佑她、祝福她,直到生命的尽头;最后,他来到了那位来自联邦的王妃面前,露出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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