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工科生 作者:鲨鱼禅师

    作为“湖南土木大使”,徐孝德经过多年的勤恳工作,加上水利、交通上的良好答卷,使得“湖南”四十九县、戍、关的高低阶层都愿意拿他当自己人。最近两年,哪怕是寒冬腊月里发动河工开挖灌溉渠,徐孝德也能组织两万人以上的规模。

    这在以前,那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且因为兴修塘坝、垒砌梯田的缘故,“五溪蛮”的后裔部落,对徐孝德也是极为尊敬,多称之为“徐公”。

    到贞观二十三年的时候,秋粮中百分之十五的份额,是从诸蛮、诸獠那里收来的。高成本的投入,几年后的回报,自然也是相当丰厚。

    “化獠为汉”的政策执行,遭遇到的抵抗并不剧烈,真正怀揣着小心思的,都是汉化度本身就很高的山寨部族。这些部落的豪帅、酋长、头人,上溯几代人,可能祖先就在历朝历代中做官。

    他们有见识,所以更能欺上瞒下,既蒙蔽了王朝的统治者,又欺骗了低层的被统治者。

    这是最狡猾的一个群体。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除非暴力破坏交通线,随着交流的频繁,接触的多了,只要不是纯粹的累世奴隶,都会用脚走路。

    “徐公,‘湖南’四十九县摊派学子,各抽十人,是不是……有点多啊。”

    在潭州主持冬春清淤的徐孝德,在浏阳水的临时衙署内,跟“湖南”各地学官开了个会。

    会上,发展势头好的几个县、关、戍,都有点担心房二公子抽人会不会抽得太狠了一些。

    “老夫也觉得多,可房遗爱能跟孔总理搭上话。教育部的事情,老夫也是爱莫能助,诸君都是各地的学官,这学校光靠自己,生计都维持不了。若是把朝廷的贴补减上一些,难不成都去风餐露宿?”

    考虑事情,靠理想和良心,那是不行的。当然没有理想和良心,更是不行。

    “这一次性补多少来着?”

    “一百贯一个人,十个人就是一千贯……说起来,也不少了。”

    “关键是这告身,往后朝廷认账吗?”

    “孔总理盖了章的,哪能不认账,再说了,那边传了风声过来,说是将来还能参加教育部遴选。说是甚么实习之类的物事,总之是前程无忧。”

    “这天竺……到底还是有点远啊。”

    “跟官身比起来,远一点怕个甚么?没见《扬子晚报》上说么?这是‘海外江南’,不愁吃喝。”

    房遗爱给出来的待遇,着实不算低,再说了,“西秦社”喊什么样的待遇,又不是房遗爱去受着,是那些个下天竺讨生活的才要亲身感受。

    当然“西秦社”可以赖账,可赖谁的账都行,哪怕皇帝老子的账,但赖房二公子的账,这个事情,就不太好说了。

    “湖南”大大小小主持“湖南师范”的老先生们,自己也就是个刚入流的小官,绿袍在身都几十年了。这光景房二公子扔出来的料头,着实吸引他们这些个江湖老鸟。

    只不过,老先生们也不嫉妒,自己带出来的学生固然水平不高,也就是识文断字的档次,可只要能做官,怎么地也算是有了门路。

    师生关系,这年头不比父子关系差多少。

    而且“湖南”这个地方的教授甚至是博士,和别处有点不一样。他们大多都是儒门内部竞争的失败者,存续下来几百年,也没多少薪火,大多都是边缘人物,只不过恰好房玄龄用人之际,就把他们通过武汉这个渠道,塞到了“湖南”。

    愿意来“湖南”战天斗地的儒生,和主流显学大大不同,至少跟孔颖达是尿不到一壶去的。

    当然了,孔颖达要是给他们机会做官,这官,还是要做的。

    但做官的理念,还是有大大的不同。

    整个“湖南”地方学术界,除了受新学影响之外,传统的流派,就是“公羊派”。孔颖达搞《五经正义》对不对?“湖南”地方一帮老先生也搞,版本还特别多,总之一句话:我注六经!

    都是搞“微言大义”,“湖南”这里的“微言大义”,主要是用圣人之言来为自己的主张撑腰。

    而朝廷早期重用的,都是“谷梁派”。如果说“公羊派”的本质核心是“斗”,那么“谷梁派”的核心本质,就是“顺”。

    后者尊王不说,还不限制君权,对统治者而言,选谁根本不用多想。

    至于说“公羊派”的革命性进取性如何如何,关皇帝老子屁事啊。

    “湖南”地方嘲讽“谷梁派”是“谷粮派”,既有吐槽的意思,也有羡慕的意思。

    只好“谷梁派”是真的能吃到“谷粮”不是?

    “公羊派”还真是都成了公羊,还是单身的那种……所以绝种了。

    这几年,若非因为房玄龄、张德、曹宪的缘故,“公羊派”的那点薪火,本来就该全部熄灭。

    但伴随着《扬子晚报》等等新型媒体的诞生,加上李奉诫这个不安套路出牌的“神经病流”文化人,底层百姓,尤其是“贞观后”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国族”概念相当强烈。

    别说汉人了,就是鲜卑人、獠人、匈奴人,在对更落后部族的掠夺、镇压中,他们也会以“唐人”自居。

    通过《扬子晚报》等等新媒体为纽带,“湖南”原本不多的薪火,自然又重新点燃,但凡在岳州、潭州、朗州的精华区,就不缺少那种高举“大复仇主义”的老派“公羊派”儒生。

    这些人,就算没有房遗爱的威逼利诱,本身就愿意“西出阳关无故人”,然后“西出阳关无敌人”。

    整个“湖南”的老派儒生中,最欣赏的不是张德,而是程处弼。大概是距离产生美的缘故,在“湖南”老派儒生的眼中,程处弼大概就是忙时打仗,闲时看春秋……然后中箭之后,面不改色刮骨疗伤。

    这画面的既视感,传到武汉的时候,老张都不知道这个槽从何吐起。

    且不说程处弼压根就不看经典,就说这中箭吧……从来就只有程将军几万几万地射别人一脸,就没听说别人能射中他。

    至于刮骨疗伤,更是无稽之谈。

    “程将军为天竺都护府都护,我湖南子弟前往番邦,又有何惧?!”

    “言之有理,天下风云我辈起,我等培养人才,本来就是要人尽其才。如今天竺实乃一展抱负的宝地,自当勉励自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除了抱负之外,房二公子给的待遇,着实不低了。听闻‘西秦社’实乃薛氏之物业,盘亘天竺十数国,如今建制‘南常州’,更是前程似锦。”

    不管“天竺地”是个什么鬼样子,只说“南常州”这个名字,就知道“天竺地”的人是有想法的。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折腾几年就扔在一旁不管,而是早晚会经营成交州、爱州、欢州那般。

    中国内部竞争激烈,海外却是大不相同,对才能不显的人来说,这是个历练的好去处。

    只要不死,能硬挺着回来,就算进教育部参加直属遴选这个事情作废,扔到下县做个主薄,总归是绰绰有余的吧?

    更何况,教育部总理大臣已经通过气,新的福利明确了一点,至少“南苏州”的学官,品级待遇上不低。

    还有另外一笔账,“湖南”的老先生们没有拿出来讨论,有点不上台面。那就是出去的“师范”生,最不济,还能给“天竺地”的商帮行会做个账房先生。

    能写会算,这是“湖南师范”的基本要求。

    更高层次进入哲学、社会学上的东西,指望“扫盲速成班”变成“清北速成班”,有点不切实际。

    典型就是“韶州先生”,其主要业务就是集中在开蒙和学龄前儿童的教育上。能识字能数数甚至能基本的四则运算,就已经是相当的难能可贵。

    “依我看,之前谈的人数,咱们湖南四十九县各抽十人,还是不妥。”

    有沉默许久的老先生,突然开了口。

    “噢?还是太多了吗?”

    “不!老朽的意思是……既然要去,那就大胆一点。最多咱们湖南两年三年不增补新的教书匠嘛,咱们这些个老骨头,再撑个两三年撑不得?”

    “再增补名额?”

    “只怕‘师范生’不愿意啊。”

    “有官做,凭甚么不愿意?”

    那老先生又道,“湖南四十九县,一共四百九十人,这么些人,填补一两个州,那肯定是够了。可老朽想来,程将军是个甚么样的人物?天竺都护府,又岂会是鱼虾之塘?今日有‘南苏州’‘南常州’,未知明日无有‘南敦煌宫’‘南平壤宫’?”

    听得这个老江湖所说的话,连徐孝德也是愣了一下,拂须微微点头:“说起来,有一事老夫一直未曾跟诸君说起过。”

    众人一愣,便看着徐孝德。

    徐孝德面色平静,对众人道:“今年冯氏、冼氏入京,所为只有一事,那就是让广州成为南京。”

    “还有这等事情?!”

    “冯氏、冼氏,好大的气魄!”

    “不过,如今之广州,却有这等资格。历年整饬交通垒砌堤坝,便是海防,因广州水泥、广州铁料丰产的缘故,这几年广州海堤甚是牢靠。只论规模,广州较之北都太原,怕是两三倍。”

    “只是,早先听闻是要设置南昌为京都,怎地变成了广州?”

    “瞒天过海之计,正常。”

    讨论了一番,众人也明白过来,朝廷这几年怕是进入了改制的高速发展期,皇唐天朝的版图太大,传统的单核统治,成本极其高昂。

    但要是形成多核,又容易造成地方势力抬头,搞不好就是“尾大不掉”,然后麻烦不断。

    不过随着房玄龄进献“九鼎”,此事就又发生了变化。

    比如“平壤宫”,朝廷从“平壤宫”那里,每年也能搞二三十万贯现金,至于说实物税,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三四百万贯。

    扣除截留自用,剩下朝廷能入账国库的现金,最少也有十七八贯。但“平壤宫”敢作死吗?

    不仅仅是“九鼎”这种武力上的问题,就说李奉诫掀起来的“国族”认同运动,就使得分离主义在贞观朝根本没有市场。

    简单来讲,李奉诫这个大胆狂徒掀起来的“国族”认同,是奇葩版本的“天下说”,只不过这个“天下”,从一人一家之“天下”,变成了“天下人”之“天下”,又进一步演变成“皇唐天朝”之“天下”,再进一步变成“天朝唐人”之“天下”。

    具体到解释上,自然也会出现新版本的“我注六经”,只不过这一回注释的,是李奉诫李狂人的言论。

    发展出来的两个流派,一个是《扬子晚报》出来的战斗编辑战斗记者,主张实利,主张为唐人争夺利益;另外一个则是西军出来的年轻子弟,主张宣称,主张“天下”所有的地、人,都归“唐人”这个大概念所有,一个地方的土地、人口,从过去、现代、将来,都是“唐人”所有,只是“唐人”并未实际控制,但它的确为“唐人”所有。

    正因为诞生了这种相当古怪的理论,分离主义的独走成本,可以说是极其高昂。

    以往一个军阀要搞自立,要面对的只是朝廷,只是一家帝王或者是围绕一家帝王周围的利益团体。

    但是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帝王,可能还有“唐人”这个大概念下,有共同价值认知的所有“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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