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从空气中传来,夹杂着寒风跟一丝好奇之意,刚好冲散了两人中间的那股尴尬氛围。
    举世皆知,在修行界中,剑阁刘掌教这一世除了那位从不修行的奇葩弟子苏安外便再也无其余关门弟子。
    而如今陆沉横空出世,并且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出现在修行界上,在众人看来必然是刘掌教将其剑道衣钵全部灌输的结果,甚至有些人已经心中认定陆沉便是剑阁下一任板上钉钉的新任掌教。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并且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前些年在剑阁剑冢比试之中,陆沉被拂尘带走,对外扬言是掌教亲自有令,而事实上当时刘紫阳还在闭关,又哪里知道陆沉的存在。
    在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情。
    陆沉离开剑阁游历大陆。
    今日刘紫阳才从闭关中苏醒。
    所以这才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旁人觉得陆沉是刘紫阳,甚至整个剑阁托付希望的嫡传弟子,由于传授了所有的剑道和知识,远远比沈墨凰还要更强大。
    可只有刘紫阳和东阁的寥寥数人才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按照俗世间的通俗说话而言,陆沉之所以牛逼,不是因为剑阁如此,那是因为他本来便牛逼!
    落日岩,以凡尘境的修为打败西阁摩天和陈一,用出了最简单而又最恐怖的聚灵招式,洪武大台一战两胜,剑灵合一。硬接刀圣紫竹三刀不死,正因为知道这些事情的难度,所以当刘紫阳出关之后,得知了这位未曾见面的便宜徒弟一系列壮举之后,其实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比旁人少上几分。
    抱着这种惊讶,他跟苏安闲聊过,跟师弟万一同样闲聊过。
    到后来,他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和师弟万一都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
    然而他们也未曾确定,问心自问,就算是自己年轻时候,若是没有师尊的教导,那么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
    不能用天才或者妖孽来解释。
    既然他们都不能。
    那么这个世上便不应该有这样的人。
    “谪仙人?”
    陆沉听见这话突然沉默了会,半躺在岩石旁,认真道:“那要看你们怎么定义这个意思。“
    “一种是拥有前世记忆,寿元将近,所以通过某种手段转世而来的强大修行者。”
    刘紫阳望着陆沉的眼神,平静道:“另外一种便是从天上被贬落凡间的修行者。”
    修行界中谪仙人极为罕见,因为那种转世的法子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并且成功与否几乎只能是看天意如何。
    像是瑶池那位青莲仙子最后估计便用的是这种法子。
    “有点像,但却都不是。”
    陆沉思索了会随后摇头。
    就连他自己到现在都未曾搞清楚,自己是为何复活,又为什么要复活,世上哪有这样的仙。
    回答似是非是,刘紫阳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便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刘紫阳突然想起了什么,随意道:“万一来之前托我问你,若真是剑道上的谪仙人,当年你在剑道路上走到了何处,跟他比又有多强。”
    陆沉听见这话脸色古怪,随后又用手臂擦掉额头上不停溢出的鲜血,最后说道:“比起这种事情,是不是可以等换个地方我养好伤再聊。”
    慕容狂在刘紫阳眼中并不算什么,但对于陆沉而言却还是境界差距极大的存在。
    先前硬接了那四掌,体内经脉都受到了极重的损伤,虽然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伤势其实颇为严重。
    刘紫阳先是一楞,随后才反应过来。
    闭关多年,早已不知受伤是什么感觉,自然下意识的便忽略了陆沉的伤势。
    这时候一看才知道的确有点凄惨。
    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陆沉身旁的男孩。
    天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化作一缕黑色烟雾钻入了陆沉的胸膛。
    刘紫阳没有说话,轻轻一挥手,两人便随之消失不见。
    .......
    .......
    游牧族中心一座敞亮大宅之中。
    看见了浑身浴血的陆沉和一名气态不凡的中年男人,南月吓了一跳,连忙迎了进来。
    “安排间安静的院子休养几天。”那名男子吩咐道。
    “是!”南月下意识应道,根本没有生出拒绝或者犹豫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便在一座敞亮屋子里修复体内伤势,而那名中年男子极有闲情逸致,在大院内部赏花赏景,丝毫没有着急的情绪。
    三日后。
    陆沉缓缓从床榻上睁开眼睛,眼神中吐出一口浊气。
    经此一战,虽然伤势惨重,但是体内灵海的灵气却是暴增了不少,七十二峰的气象隐隐产生了一丝巍峨之意。
    走出屋子,便看见刘紫阳在不远处的花湖中央凉亭静坐喝茶。
    微风吹拂在他的侧脸上,长发微微飘起,除开那股由境界而带来的威严之上,那张其实已经历经沧桑数百年的俊逸面庞上实际还挂着一丝少年时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一点与何文聪很是相似。
    于是陆沉忍不住恍惚起来,当年的何文聪在大道的最后路途上是否也是如此,经常一个人独坐在某处默默望着天边发呆。
    可若是大道路上最终皆是如此,那么修道长生究竟又有何意义?
    片刻后,陆沉走了过去,开口道:“游牧族族长陀舍蛮跟影殿牵扯颇深,并且这里离镇魔城太近,必须要要将影殿的暗棋彻底清理掉。”
    刘紫阳平静道:“他已经死了,其余事情已经有人在做。”
    像这种事情刘紫阳自然不会亲自去做,那么谁去做?
    陆沉微微挑眉,流露出明悟神色。
    游牧族这种重要位置,想必剑阁比他要想的更加清楚,早已经在其中安插了手脚。
    想到这里,陆沉便收回了思绪,突然开口道:“柠蓉蓉在东阁如何?”
    “拂尘替我收了你这样一名弟子,你又擅自帮东阁添了个人,东阁倒是热闹了不少,”
    刘紫阳顿了顿,听不出喜怒,随后接着说道,“不过虽然资质平平,但浇浇水养养花这样的事情做的不错。”
    做的不错。
    不管是浇水,还是养花,能从剑阁阁主的嘴中得到不错两个字,那想来便是非常的不错。
    这样一来,无论算作什么身份,便已经算是得到了他的认可。
    “当年我自知寿元将近,所以远去海外东韵阁请某人算了一卦,寻求剑阁日后之事。”刘紫阳望着湖中莲花,突然开口说道。
    陆沉微微挑眉,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事情。
    刘紫阳平静道:“那人叫做陈算,精通阴阳八卦算卜之术,曾经欠我一分恩情,所以替我算了一卦,告诉我剑阁某一年弟子当中会出现一位极强的弟子,与剑阁极有渊源,便是我死后剑阁安稳之希望。”
    陆沉问道:“某一年?”
    “天启三十六年,就是你来的那一年。”
    刘紫阳深深看了陆沉一眼,接着道:“后来我要闭关准备与李夸父的那一战,便让拂尘代我收徒,如今看来陈算没有骗我,以你的能力和心境确实有这个资格。”
    陆沉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掀起了一丝惊涛,随后同时将东陨阁以及陈算两字记在了心中。
    如果他记得没错,苏茜便是东陨阁阁主的长女。
    更重要的是剑阁开山祖师何文聪是自己的亲传弟子,这就是他跟剑阁的唯一渊源。
    而这件事情现在的大陆没有一个人能够知晓。
    如果那位叫做陈算的男子能算出这件事,并且得知自己三十六年来到剑阁,说不定便知道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古怪事情。
    “看来以后还是要去一趟。”
    陆沉将这个念头定了下来,随后收回思绪问道:“竟然需要你专门去海外问卦,剑阁又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值得这么在意?”
    “我接任剑阁以来经常闭关,除了必要的大会,四阁向来各行各事,几位师弟师妹生性又高傲,索性便由他们。日子久了,就连我都不知道现在剑阁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刘紫阳喝了口茶,平静道:“而近些年,剑阁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暗中积蓄,我可以看到那股力量,却无法得知究竟来自何处,这便是很恐怖的事情。”
    陆沉听见这话没有说话。
    若是刘紫阳活着,那么这些便算不了什么。
    然而当他死去的那一天,这些问题就会陆陆续续浮现到水面,而到时候谁也不确定那股力量会不会颠覆整个剑阁。
    就像当年他初入剑冢山遭遇暗杀的那次一般,那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暗中涌动。
    想到这里,陆沉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诺大一个剑阁,没想到就已经到达了连刘紫阳都有些担忧的地步,那便已经算是危机四伏。
    “影殿三番两次如此,就一直放着?”
    “影殿与我剑阁乃是死仇,算计我剑阁多次,不死不休,不过应该蹦跶不了多久了,不足为患。”
    “我能做些什么?”
    “好好活着。”
    “哦。”
    简单闲聊了两句。
    空气中就恢复了沉默。
    当该聊的事情聊完之后,两人似乎便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总不可能像寻常的师徒一般闲聊,无论像不像,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生休息,明日回剑阁。”
    刘紫阳说了一句整个身体便从湖畔消失,只留下一阵微风盘旋在地面。
    等到男子离开,陆沉便一个人缓缓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何时,一个黑影幻化的苍白男孩便出现在了凉亭内的石凳上,像是一个阴间小鬼,望着凳子上的水果,眼神中有些光亮。
    陆沉将果盘推到了男孩身边,微笑道:“你救了我一命。”
    后者咧开嘴流露出灿烂的笑容和层次不齐的尖锐牙齿,拿起一颗水果就大嘴一张便丢到了嘴里,随后眼神更是大亮,流露出一抹极为幸福的情绪。
    陆沉望着他的笑容,平静道:“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的价值,既然未作恶便没有藏的道理,以后无论见到谁都不用遮掩,也不必害怕,就以天槐之名,以及这副身躯行走世间。”
    男童挠了挠头,却没有说话。
    “第二件事。”
    陆沉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无论遇见何事都不能睁眼。不然我会再杀你一次。”
    语气很平静,没有威胁,没有寒意,只是格外的认真。
    天槐懵懵懂懂,按照人族岁数,它现在仅仅只是婴儿期,并不懂这些意思。
    只是看着陆沉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它的脸色也变得坚毅起来,认真点了点头。
    随后,它突然有些泄气,双肩怂着,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陆沉问道。
    天槐站起身小跑到湖畔,随后右手气呼呼的指着湖面某处。
    陆沉走过去,视线微微下移,便看见了天槐倒印在水面的青色枯瘦脸庞。
    片刻后,陆沉微微皱眉,一丝古怪神色从眼神中浮现。
    难道天槐一开始一直不愿以身示人,并不是因为畏惧或者其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面貌问题?
    “魍魉也分公母?”陆沉小声问道。
    “我...很....丑...”
    天槐半蹲在地面,抱着膝盖,只是眼神中有着孩童般一眼便可看穿的哀伤。
    年少不知愁滋味,在旁人看来米粒一般大小的事情,都有可能会是一座大山压在她们的心头。
    并且在当时,这座大山就是真的无法越过。
    ?下一刻。
    一双大手重重按在了她的头顶。
    天槐弱弱的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人微笑道:“放心,你很好看。”
    天槐先是一楞,随后看着陆沉的面容,那双其实真的并不太好看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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