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的广阔与浩瀚,实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纵然倾尽所有文明的所有形容,大概也只能勾勒其万一,而不能尽述其美,尽述其妙。
    除了美妙,星空本身,自有神奇。
    无尽时空,无尽夜晚,不知有多少孩子,或者其它生灵,有意识无意识地望向星空,甚至一望就能望好久。
    那可能不止是好奇。
    也许还有根植于生命之中,本能地,对于某些东西的向往。
    只是当孩童渐变为成年,身为俗累,心为尘染,意为名牵,识为利动,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间,就再也没有那闲暇安静下来,与自己对话,与天地对话。
    最多,最多,也就是偶尔的时候,以每个人自己的方式,聊作放松一下罢了。
    或以诗,或以文,或以酒,或以茶。
    或在ktv高声放歌。
    或在迪厅纵情摇摆。
    或其它形形色色的方式方法,本质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前世,在那古典的时代,一个叫苏东坡的人,用他的文字,这样地描述生命中的某个夜晚: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孟德)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纵然是那个一生都在写诗写文,差不多可以用诗文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串起来的人,人生中,像这样的夜晚,也不会很多的。
    也所以,那个夜晚,成为了经典。
    不止是他的经典,更是很多人欣赏和感受的经典。
    许广陵现在,就在“挟飞仙以遨游”。
    而他感受到的,就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此际,他的整个身体,皆已虚化,化作一抹流光,在身心俱融入天地的感应下,也在鉴天镜的指引下,向着某个方向,摇曳而去。
    在身心的感应中,这一刻,天地化为一脉平静的湖面,而在遥远处,一个巨大的漩涡,牵引着他的身心,以不可言说的速度或者说方式,向那里跃进。
    距离越近,那漩涡越大,逐渐铺天盖地,也开始成为许广陵身心感应中,唯一的存在。
    而此际,许广陵最大的感受,就是“沧海之一粟”。
    天地是沧海。
    本是天地间那小小一角的“漩涡”,也变成了沧海。
    而他,就是那“一粟”。
    在这种情况下,大宗师也好,圣人也好,或者什么其它类似的存在也好,都是无力的。
    许广陵不知道“神”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有所不同,但对于他来说,这一刻,就是一粟掉入了大海,而且是浩荡接天的大海。
    也所以,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慢慢地,他什么都做不了了,失去了所有的身心控制权。
    前世,是身融天地入轮回。
    和此时的情况并不一样。
    许广陵也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自身,既是渺小的,渺小到极点,又因为身心都在这漩涡中,随着漩涡而动,恍惚中,有一种身化天地而天地也正在旋转的感觉。
    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在这一刻,化作不可言述。
    “小天,我现在能做什么?”许广陵问道。
    “什么也不需要做。我们现在已经进入时空漩涡,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接下来,我们就会这样地被甩入小世界中。”
    “你先前说,在这种情况下,还可能有捕猎者的出现?”许广陵之前还不觉得咋地,现在身在局中,感受着这样的形势,那就很咋舌了。
    得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翻云覆雨?
    “山外青山楼外楼。”鉴天镜拽了一句。
    许广陵笑。
    “感应到不灭真性没有?”
    给十一位圣人的不灭真性,那就仅仅只是一丝,微不足道。但在此之前,他早就把大半的不灭真性给了小秀儿,亟待补充。
    其实就算没有那一茬,以他现在的层次,身心也可以汲取或者说接纳更多的不灭真性。而如果整个身心都由不灭真性组成,那基本上,应该就是“神”了吧。
    不过现在还做不到。
    因为造化层面上,身心还有很多的奥秘,他没有窥透。
    简单形容,就如用一个工具接水。
    不灭真性是那水。
    而身心是那工具。
    普通修者的身心就是个篮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阶以上,可以承接不灭真性了,但不是整个身心都能承接,而只是一部分,比如说根本窍等“地方”。
    其实说“地方”也不对,因为那完全是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动则有形,静则无形。
    许广陵现在,三大根本窍应该都可以承接不灭真性,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只能用天地窍去承接,然后到了今世,才将不灭真性融入命窍。
    “没有。”
    “但我们入界的时候,也许可能有。”
    鉴天镜是这样说的。
    然而,当他们随着漩涡被甩入“果冻层”,也就是进入了新世界外层的时候,鉴天镜依然没有感应到不灭真性。
    “有点奇怪。”
    它这么地说道。
    “奇怪在哪里?”
    “正常而言,应该会有不灭真性的,就算很稀薄,也应该有一点。”鉴天镜道,“但现在,我没有感应到。”
    “另外,我对这方天地的感应,正在减弱。”
    “没道理吧?”许广陵诧异道,“我们已经越过了时空漩涡,进入正常世界,按理来说,你的感应不应该是正在加强么?”
    “就怕,这个世界有点不正常。”
    鉴天镜说早了。
    这个世界不是“有点”不正常,而是非常不正常。
    感应减弱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它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感应!
    要知道,哪怕是在时空漩涡中,它也是有着对于外界的感应的!
    之前,许广陵一直依赖鉴天镜来感应,因为相比鉴天镜的鉴照天地,他的些许身心感应,实在是不值一提。但这时,仿佛太阳下山,他的那点小小烛火,反倒成了黑暗之中,唯一的光。
    然而,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小小烛火,置于无尽无量的黑暗天地之间,能映照的范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许广陵倒是没有惊慌什么的,前世,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天池之底,他就已习惯了黑暗,并渐渐地在无数个夜晚,把黑暗变成了身心修行的一部分。
    现在,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天池。
    但是,这“果冻层”完全超出了许广陵的预想。
    这不像是一个鸡蛋的外壳,更像是整颗鸡蛋,都完全由这个果冻质的层组成。
    因为已经穿行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到时空漩涡给他的速度仿佛都要减弱了,他却还在漫无边际的果冻层中。
    “小天,这正常么?我怎么感觉我们进入的不是小世界,而是大世界?只有大世界的外层,才可能这么厚吧?”
    “大世界也不应该这样!”鉴天镜道,“小陵,你注意了,可以确定,我们的这场穿梭中,意外出现了,但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
    “没事。我相信你,也相信我。没有什么意外,是我们不能面对的。”
    许广陵的话同样说早了。
    因为就在继续的穿行中,他发现,他的身心力量正在被慢慢地剥夺。
    也不能说“剥夺”,而就是缓慢地,像一杯热水倒进冰冷的海水中一样,被稀释,被融解。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有点恐怖的事。
    当融解到最后,那所谓的“不灭真性”,被他和鉴天镜同时认为是“不灭”的东西,居然也被这果冻层慢慢地融解着。
    许广陵既诧又惊着,但更多的,其实还是诧。
    “难道这个小世界不允许直接进入,还要让我再进入轮回一次?”许广陵说道。
    “小陵,一定要小心!我的预感不太好。”
    “切,看你行的,你什么时候还有预感这种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你刚刚才进化出来的能力?”许广陵调笑道。
    鉴天镜没有应答。
    而随后不久,许广陵的意识也开始陷入沉寂,他的整个身心,都在被动地,收缩,收缩,再收缩。
    这里,没有确切的时间的概念。
    不知什么时候,一点极黯淡的仿佛已经与无尽黑暗完全融为了一体的灵光,先是由动而静,静止了不知多久之后,某个瞬间,突然地,就像是一枚种子,在这果冻层中,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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