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作者:赤军

    靖德五年冬,经过一年半时间的苦心准备,华帝裴该终于下令征伐江南。

    总计兵分四路:东路以陆和为主将,谢风、刘遐为副将,率天武、神武、羽林三军,出广陵,谋渡而直指建康;中路陆衍、姚弋仲,率天策、定远二军,出襄城而南下襄阳;西路甄随、周抚率虎贲军乘船出三巴;此外以陶侃为平南大都督,统领巢湖水师(平江军)和神策军。

    基本的战略规划,是先用东路军吸引武昌、柴桑方面的晋军沿江东援,巢湖水师则出濡须口以阻其去路;趁此机会,中路军谋夺荆州北部地区,先下襄阳,复取江陵,一旦江陵克陷,即可呼应西路军,两军会合后水陆并进,攻击防卫空虚的武昌城。

    只要能够拿下武昌,则晋军主力丧失了在中游的大本营,必然崩溃;即便此前东路军不能顺利渡江,至此再渡,所受的阻力也将会降至最低吧,则获胜可期也。

    所以此次战役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巢湖水师能否顺利阻挡武昌水军的东援,二是中路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尽夺荆州的江北之地。

    包括巢湖水师,也即平江军在内,此次一共动用了八个正规军,齐装满员,总兵力在十三万左右。当然啦,相应的还必须调用沿途辅兵、戍卒,及临时征用民伕,理论上都应该算进去,则将近二十万众——对外宣称三十万。

    这跟当年晋灭吴时,出动的数量差不多——倘若史料记载的水分不是太大的话。当时东吴以约二十三万水陆兵马来迎,如今建康政权则出不到那么多——根据战前调查,南军连戍卒、力役,统算起来也不到二十万,其中能够及时参与沿江战事的,最多五分之三。

    不过江南的舟船数量却占绝对优势,武昌方面有楼船十数,其余大小战舰不下千余;柴桑半之,芜湖则是楼船二,大小战舰百余;此外江陵至襄阳之间,亦时有百舰巡弋。

    华朝方面,巢湖水师不过在陶侃的督造下,新建成了楼船七艘,并前三艘,正好十条,其余大小舰船五百余;甄随在三巴,遵照王濬的故例,造成连舫三艘,其余大小舰船二百余。枢部计算水面上的总战斗力,华军尚不足晋人的四成。

    所以许柳仍旧建议以三年为期,再延后一段时间发兵为好。只是延后也有延后的坏处,一则老将甘卓在建平沿岸设垒,江上横索,虽然因为物资缺乏,导致工程的进度很慢,但若再给他一年半载,怎么着也该完成了,则甄随东下,阻力将会极大;其次以巢湖的状况,也不可能塞得下并长期维持上千条战舰。

    且濡须水道终究狭窄,则一旦被敌军堵塞了濡须口,你有再多的船只也没啥意义啊。

    为此裴该特意派遣杨清去往巢湖,听取陶侃的意见,陶士行乃云:“臣准备万全,今冬便可动兵,不可延挨。”杨清归报裴该,裴该才就此下定了决心。

    终究要与南人在长江上以舟楫一较短长,这你不听陶侃的意见,难道一辈子在北方打仗的许柳或者郭默,给出的见解能够更正确吗?

    再说陶侃,一至巢湖,便即利用他的威名和品级,再加朝廷给大开绿灯,几乎将兖南诸郡的物资搜集一空,复大征民伕,建造舟船。不过对于在船上安炮之事,他经过几天的调研之后,即刻就喊停了。

    陶侃上奏裴该,说明这么做的原因,乃是虎蹲等小型铁炮射程太近,于水战中作用不大,而青铜大炮则制备不易,空耗物力人力,具体的作用却还瞧不出来……

    此前陶侃还在蜀中之时,裴该便命杨清召彭晓来,面授机宜,要他尝试在船上安炮。过去铸成的那两尊试验用青铜大炮,在逐退石虎,解围平阳后,便即运回绛邑附近的工坊,其一已毁,也没有修复的必要了,直接回炉熔炼,剩下那一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运抵巢湖。

    彭子勤即将此炮搬上一条大楼船,遵照裴该所说,在其下安置了木架、木轮,并以滑轮、绳索联系船弦,做好减弱后座力和归位的一应准备,然后打算试射。然而问题是,大炮沉重,却只有一具,置于船首则尾沉,至于船尾则首沉,置于一侧则几乎倾覆……好不容易用相应配重解决了这个问题,止发三炮,楼船就几乎散架……

    彭子勤本人擅长的是火药配制——可以说是化学吧——对于金属冶炼和数字计算,却并不拿手,他跟造船匠人及从绛邑带来的冶金工匠埋头商讨和计算了整整五天,才终于拿出一个貌似比较靠谱的方案来。

    那就是改铸小一号的青铜炮,并且减少火药用量,预计一发可三百步,动能足够洞穿敌船;然后改造楼船,减轻负重,于两舷各置三门炮。

    这一方案还没来得及上呈洛阳,恰好陶士行到来,经过调研之后,当场就给否决了——这不是胡闹嘛!

    仅仅三百步的距离,我造大弩,以矛为矢,照样可以洞穿敌舷啊,可能精度还比铜炮更高咧,且弩具才有多大分量?而即便只造一条炮船,左右各置三门铜炮,那也得六门,要耗费多少铜料啊?即便就近从彭城运铜——先不提彭城之铜多半用来铸钱了,且产量日益降低——那也得将近千里之遥呢。

    若即在徐州造炮,恐怕搬运起来更费人力;而若是运铜到巢湖附近来,我还得再建一座大冶金工坊才成……

    陶侃在给裴该的上奏中,婉言炮船非不能建——终究是天子的主意嘛,哪能直接给否了呢——然而太过靡费,效果却未必能够彰显。倘若不着急伐江南,咱们花个三五年时间,慢慢试验,再加三五年时间,打造炮舰,亦未为不可;但估计一两年内就要发兵,我这儿船还来不及造呢,哪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和时间,去造还仅仅是设想的炮船?

    陶士行年已六旬,不大能够接受新生事物,在他看来,天子虽多奇思妙想,亦难免好大喜功,所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多半都没什么实用价值。哦,生产方面不在此列,天子下令研制了一些新式农具和纺织器械,改良造纸术和普及用纸(如今华朝正式公文,皆命用纸,比原本历史上提前了好几十年),就都是对于社稷民生大有裨益之事啊。

    但在军事上,无论具装甲骑还是虎蹲炮,都投入太多,产出有限,不可能大规模运用;至于青铜大炮,纯属样子货嘛。只有火药可助火箭之威,算是一件比较成功的产品。

    所以炮船什么的,即便不算“奇技淫巧”,亦能有助于战事,暂时咱们也未必用得上啊,还是别搞了,白白浪费资源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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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军四路伐晋,其中、西两路最先行动。甄随、周抚率领舟师,出三巴而直取建平,甘卓闻报,急忙派人去向武昌禀报,并请江陵王含和襄阳司马承发兵救援。

    甘卓在巫山上夹江筑垒,布置弓手,以箭矢覆盖江面,同时在江中横亘铁索、安置铁锥,以阻敌船。只不过这并非甘季思的原创,四十多年前东吴的建平太守吾彦就这么干过,于是华军侦得此情,陈剑就又对甄随说古了——

    “昔吾彦亦欲以铁索阻王濬,而王濬造大筏开路,以善泳士卒驾驭,先除去铁锥;复在舟前置大火炬,灌以麻油,烧熔铁索,船乃得过。”

    甄随说好啊,那就派你去办吧,务必成功,把那些阻路的傻叉玩意儿全都给老爷废了。

    陈剑领命而去,但甄随本人却并不乘船,而是拣选了本部三百健卒,并从巴中招募三百善走山地之兵,翻山越岭,抄小路去袭江北堡垒。华船既至,晋军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水面上,就此被甄随偷袭得手,北山堡垒陆续克陷。随即陈剑熔断铁索,华船即以连舫为首,顺水直下,势若奔马,晋人布置在南山的弓手根本就来不及瞄准。

    虽然只需要覆盖射击便可,但山间堡垒容量有限,甘卓所可以调动的兵马更有限,导致箭矢密度不足,而船上华兵以大盾遮护己身,因此受创者寥寥无几。

    随即水陆夹击,攻打建平郡治巫县,甘卓不支而走,退保秭归、信陵。只是他于陆路奔蹿的速度,比不上华船顺水而下的速度,结果这里才入秭归,那边周抚已经乘坐联舫顺利通过三峡,进抵夷陵城下了……

    甘卓忙着向襄阳和江陵请求援军,只可惜援军来不了——陆衍、姚弋仲出襄城后,挺进西南方向,首先直趋南阳郡治宛城,一鼓而下。司马承率兵出襄阳来救,但因为魏兴、上庸、新城三郡早就落在了华人手中,距离襄阳不过咫尺之遥,故此三郡太守受命大张旗帜,佯装东进,吓得司马承又赶紧退了回去。

    随即王含自江陵前来,相助司马承守城,而命司马承再次率兵北救。司马承说:“我部不过五千军,自知难当华寇,而若华寇有意自新城来袭,早该到了——既然不见西兵,想来只是佯动以牵制襄阳方面而已。恳请使君与孤合力,北守新野。”

    王含说不成,襄阳可比新野重要——你说新城之兵是佯攻,万一你料错了怎么办呢?况且甄随也随时都可能乘船出三巴,我还得做好增援建平的准备,既已自江陵至此,又岂可再轻出啊?

    司马承无奈——他虽然是藩王,但论官职却在王含之下——只得独自领兵北上,恰逢华军于新野城外——他都没料到华师的进军速度有这么快——便即展开激战。

    因为出师之前,裴该就关照过陆衍、姚弋仲,说你们直面的司马承和王含打仗都是二把刀,且荆襄敌军最多不过五万,素质很差——真能打的,泰半都被周访给带汉中去了——获胜乃必然之事,倘若不胜,那真就只好砍你们的脑袋以正军法了。但此战的关键,就看你们多久能够拿下襄阳和江陵,以与西路军回师。

    且一旦甄随受阻于建平,还得你们在拿下江陵后前去为他解套呢。而湘州应詹并非无能者,据说还招募了不少蛮部从军,倘若你们行动迟缓,让应詹领着蛮兵北援,恐怕江陵就不怎么好打啦。

    故而陆衍分军为二,以姚弋仲先行,主力合后,让过沿途诸县不攻,而只取南阳、义阳两郡郡治——那些县城,多数也就几百上千的戍兵,不信他们敢出城来切断我的粮道。而且皇帝也说过了,这仗要是输了,我们可以直接提首归见;若是打得慢了,估计也落不着好;倘若能够顺利完成战略计划,大不了抢掠野民之食以供军用,就跟当年那些流寇似的,迫不得已下,相信朝廷不会重责。

    说不定真要我去给甄蛮子解套咧,这事儿太有面子了,必须全力以赴!

    因此姚弋仲在拿下宛城后,席不暇暖,便即直趋义阳郡治新野,司马承想不到华军来得这么快,不及进城,只得与敌野战。他本非善战之将,全凭着一腔血勇,竟然直面数量相当的华军前锋,激战半日,悍战不退。但等到黄昏时分,陆衍主力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晋军终于再也扛不下去了,瞬间四分五裂,随即崩溃。

    司马承大呼道:“我为国家藩王,今死于此,以报国恩——可有愿与我同死的么?!”连叫三遍,应者寥寥。他是真存着殉国之心了,却被王府护卫死命扯过马头,护着他落荒而逃。

    只是迟了,华军已然杀到,大将薛宁手挺长矛,催马急趋,终于背后刺司马承于马下。

    姚弋仲见后军将至,也不助攻新野,趁着天色未黑,又追亡逐北了十数里地,这才安营下寨。翌日启程,绕过邓县,直指襄阳,襄阳太守已死,士无战心,属吏乃主动打开城门,恭迎华军入驻。

    那么王含哪儿去了呢?原来司马承才刚离开襄阳,王含就得到了甄随已破甘卓,而周抚进抵夷陵的消息。从夷陵到江陵,轻舟也就大半日路程而已,王含唯恐江陵有失,被迫放弃襄阳,赶紧去回救了……

    赤军说

    推荐“小鹿难寻”的《太白纪略》,大家可以去看看,也是东晋南朝背景,比我这本书晚上这么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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